天启六年,辽东都司府第一次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与后金结盟。天启七年,阎鸣泰赌咒发誓不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又与后金背盟。看到喀喇沁蒙古一直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游移不定,崇祯元年,大明遂大举赏赐喀喇沁蒙古和察哈尔蒙古,共三十六万两白银,以刺激他们前去同后金交战。
但察哈尔蒙古和喀喇沁蒙古自相攻伐,大明对此束手无策。喀喇沁蒙古几次请求大明居中调节,但大明一直不愿意惹怒察哈尔蒙古,因为他们还希望察哈尔能够前去攻打后金。
崇祯二年正月,辽东都司府再次和后金议和后,对前途彻底失望的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各部再次与皇太极会盟。
其中喀喇沁蒙古投奔后金的脚步最快,到崇祯二年二月底,喀喇沁蒙古已经编定旗分,后金迅速完成了对其的收编工作,除了满洲八旗外又设立了蒙古八旗。不久,明廷册封的“顺义王”卜失兔投奔后金,蒙古八旗已经有了两旗。
崇祯二年塞外大饥,蒙古各部纷纷要求大明开边市粜米。喀喇沁蒙古、也就是后金的蒙八旗也提出了类似的要求,举朝皆以为不可以卖米给后金的军队。
袁崇焕先是向崇祯请求发七十万两银子的内币,崇祯表示他没有这么多钱,因为海税、矿税等工商税都停了,茶税也大大减少,至于今年的盐税也还没有收上来。袁崇焕不依,说不发内币关宁军有哗变的风险。
这个说法激怒了内阁的温体仁,自从崇祯把工商税都停了以后,以往靠内币支持的宁夏、宣大各边军都失去了军饷来源,温体仁争辩说:平凉镇积欠军饷七十万两、西安积欠军饷八十万两,秦军不哗变;延绥积欠军饷一百五十万两,士兵已经二十七月没发过军饷了,可是三边不哗变;宣大军已经十三个月不发饷了,其中宣镇连军粮都停了五个月、宣大军仍靠向商人借贷度日而不哗变;关宁军拿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七成,他们倒要哗变!这凭什么啊?
不过崇祯驳回了温体仁的票拟,还是又千辛万苦挤了三十万两银子给袁崇焕运去了,勇于任事的袁崇焕遂借口军饷不足,再次先斩后奏下令把宁远军粮卖给后金军,并且没有向朝廷报告。
三月初,边境各地流言四起,众口一词地声称喀喇沁蒙古正在储备南下的军粮。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正好巡视边关,他急奏朝廷,喀喇沁蒙古部落一万男丁,其中八千在宁远关外运输明军军粮,其中还有四百多后金的满八旗男丁。
对此毫不知情的崇祯闻讯大惊,他立刻下旨严责蓟辽督师袁崇焕,“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藉寇资盗,岂容听许?”崇祯命令袁崇焕立刻中止卖军粮给后金军的行为,并对他的行为作出解释。
袁崇焕则毫不犹豫地抗旨,他一面封锁东江镇想把毛文龙饿死,一面大卖特卖军粮给敌人,同时还信誓旦旦地替后金蒙八旗向崇祯保证道:“这些人哀求备至,愿以妻子为质,保证不敢诱奴入犯蓟辽。”
明廷接到奏报后,崇祯再次下令严禁卖粮给后金军,“西夷通奴,讥防紧要。奏内各夷市买布帛于东,明是接应,何以制奴?着该督抚严行禁止。”自从袁崇焕保证五年平辽以来,崇祯皇帝还没有一次驳回过袁崇焕的奏章,所以崇祯皇帝就又给袁崇焕开了一个小口子,允许袁崇焕计口给粮,但不许进行贸易,否则以“通夷论处”,而袁崇焕则再次抗旨不遵……
此时在明帝国的西部,陕西省已经一年没有下过一场雨了,百姓多以树皮为食。到九月树皮吃尽以后,百姓就开始吃土石解饱,不数日则纷纷肚皮下涨而死。杨鹤请求崇祯皇帝拨十万两白银赈灾,结果为天子所断然拒绝。
同岁河南大饥,人相食,和陕西一样,河南饥民很快就开始吃人肉,并用人骨头烧火炖汤。河南布政司和陕西布政司恳请崇祯皇帝至少免去灾区的赋税,天子回复“知道了”,但税还是要收,如果收不上则地方官官员一律罢官罚俸。
在崇祯皇帝的严厉命令下,陕西、山西、河南各布政司出动边军进行征粮、征银,硬是从灾区百姓手里抢到了九成的赋税额,完成了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崇祯皇帝竭尽全力地搜刮民脂民膏后,跟着就把这些沾满百姓血泪的粮食运往宁远,然后再由袁崇焕卖给后金军。
随着辽东都司府坚持不懈地和后金军进行贸易,袁崇焕卖给后金军的粮食数量已经无法统计,这次空前的大规模粮食贸易导致辽东都司府“边储始渴”,关宁军和辽东都司府卖粮一直卖到了自己的储备都不够维持军事行动。
……
十月九日,京师
前些日子收到福建靖海成功的消息后,皇帝就下令嘉奖朱一冯和黄石,此外皇帝还把朱一冯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了三、四遍。
朱一冯在他的那份奏章里把自己的功劳又吹嘘了一番,而且他说靖海税一旦开始进行,很快就能偿还欠百姓的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胡乱吹嘘,朱一冯还主动表示愿意再多干几年福建巡抚,一直到把欠债还清以后再把位置干干净净地留给下一任巡抚。
这种充满自信的奏章让崇祯感慨了很久,当时内阁拟的票是“优诏以闻”,但崇祯尤嫌不足,皇帝对内阁说道,他最欣赏的不是朱一冯的信心,虽然这个在大明朝也不多见了,不过也不是朱一冯独一份。最让崇祯感动的是朱一冯的责任心,数百年来大明官员大多都是糨糊匠,在任的时候不惜挖墙角来粉饰墙壁,但人走后留下的全是烂摊子,像朱一冯这样勤勤恳恳的老实厚道人可实在是太少见啦。
结果皇帝就大大地嘉奖了朱一冯,还勉励他好好干,等再过两年还钱也都顺利的话,崇焕很可能会提拔他为户部尚书或是直接选拔入阁。
今天轮到温体仁和李标正在文渊阁内办公,为各地来的奏章打着票拟。其中朱一冯这份让温体仁来了兴趣。朱一冯以最快地速度回奏了皇帝的圣旨,同时态度坚决地表示自己不能胜任皇帝的提拔。关于上次的靖海大借款问题,这次朱一冯又发挥了一番,自称如果不能亲手“还上义民的最后一两银子”的话,他是会寝食不安的。
除此以外,朱一冯还告诉朝廷海事可能还会有反复,现在海寇方定,人心还不是很稳,所以朱一冯觉得国家还是让他再干些时日为好,以免节外生枝。除了以上的理由外,朱一冯还说自己才能不足,也就是巡抚的水平了,恐不堪大用,绝不可能胜任户部尚书或者阁臣这样的重任。
最后朱一冯还说自己身体有些毛病,大夫说需要福建的一种特殊的海沙虫做药引子才能治疗,而且这种海沙虫还必须是刚刚从海底泥土里挖出来的活物,出水一个时辰以上就不灵了。朱一冯的千言万语其实可以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他不想离开福建,死也要死在福建巡抚这个岗位上。
温体仁把朱一冯的长篇大论念给李标听完,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别的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做京官,而这个朱大人却拼命推辞,对六部和内阁唯恐避之不及,这个福建巡抚有这么好么?”
“福建山多地少,粮食从来不能自给自足,一向都要靠从浙江、江西或湖广进口,嗯,福建比起北方或是还行,但在江南绝对是个穷省。”李标说完后就又核对了一下几个省的农税,其中以福建最少,农税少自然趁机揩油的机会也少。不过,就算农税多如湖广、浙江,也没听说巡抚就不想着入京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李标评价道:“黄石也很能干,朱一冯想捞边功。”
温体仁诧异地问道:“海寇不是平了么?朱一冯已经把能捞的边功都捞到手了啊。”
“哦,温阁老有所不知。上个月朱一冯又来过一封奏章,是恳请出兵讨伐日本萨摩藩的倭寇。”上次这份奏章的票就是李标拟的,所以李标知道得很清楚,而这封奏章来的时候温体仁正好生病了所以不在:“皇上已经准了。”
温体仁一听就来了兴趣:“可是日本是不征之国啊。”
跟着他又一皱眉:“这又要花多少银子啊。”
“一钱银子都不花,是福建布政司自己筹备,而且不会耽误了明年的赋税。”李标也不太明白为啥朱一冯那么能捞钱。内阁几个人一直都不明白朱一冯是从哪里刮出来的那么多银子:“不是进攻日本,是去保护琉球。”
“哦?”
“朱大人的奏章里说,具投降的海寇交代,还有很多倭寇盘踞在琉球,其中以日本国萨摩藩的倭寇为多。为了保证福建水道畅通,朱大人就又下令福宁镇水师出击了,而且琉球又是我大明的藩属,福宁军师出有名,打胜了也足以弘扬国威。”
这件事情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而且还不用花朝庭的银子,所以崇祯和内阁立刻就批准了。黄石可以从霞浦出兵,整个军事行动由朱一冯统筹,同时还给山东、浙江等地行文,允许福宁军临时停靠,补充淡水和粮食。
“这就难怪了,黄石所向无敌,打几个倭寇还不是跟玩一样?”温体仁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这奏章就合理多了:“看来朱一冯不把军功全捞到手,他是不肯走啊。”
……
此时崇祯皇帝又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张鹤鸣,最近内阁纷纷提醒皇帝注意蓟镇,皇帝把毛文龙以前的两份奏章交给张鹤鸣看:
“职思宁远固奴所必攻,而其捷径尤在喜峰口、一片石、潘家口、墙子岭等处。需亟亟于等处相其要害,张设疑兵。如不听职言,虏一至,如入无人之境,祸岂独朝廷忧哉?”
张鹤鸣读完毛文龙奏章,捻须思虑一番后说道:“圣上,毛帅生前之语,也不过是猜测之词,并没有说建虏一定会攻打蓟镇。”
“这里还有一份。”崇祯说着就把毛文龙生前另外一份奏章递上来,这份说的就确定得多了。毛文龙直接报告说“……四王子发兵西去,欲往喜峰、一片石等路犯关是实。”
张鹤鸣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圣上,具老臣所知,蓟辽督师一贯认为建虏不会绕道蓟镇,对吧?”
“嗯,袁督师说喀喇沁蒙古忠心耿耿,是蓟镇的坚实屏障,也是朕的‘肉长城’,而且袁督师还说过,论者都担心建虏席卷西边蒙古,越辽而攻山海、喜峰等处。他们岂不知道有此奇道可走?但奇道同时也是险道,从他们起兵以来,非万全之策不举,袁督师料定其断断不会越过关外去进攻其他地方。”
“然奇道亦险道也……料其断不越关外而他攻。”张鹤鸣轻声把袁崇焕以前的奏章念了一遍,跟着就低头品味起几份奏章中的含义来。
崇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张鹤鸣一句实在话,就又着急地把其他人的奏章拿了出来。在这些奏章中,大多都提到了后金军兵锋直逼蓟门的严重性,张鹤鸣慢条斯理地一份份看了起来。崇祯满怀希望地盯着他,过了好久才问道:“张老有何高见。”
张鹤鸣沉吟片刻,然后又抬头问道:“圣上,蓟辽督师现在还坚持辽镇比蓟镇重要么?”
“是啊,袁督师把赵帅的四千亲军都从蓟镇调去山海关驻守,还裁减了蓟镇一万士兵,并停发蓟镇的粮饷供给辽镇。”
张鹤鸣当即点了点头,连声称颂起来:“圣上英明,蓟辽督师还是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关,说明在蓟辽督师心目中,山海关比蓟镇更危险。但蓟辽督师人在宁远,前有锦州等堡,后有前屯,山海关已经是腹地,所以蓟辽督师肯定认为蓟镇是万无一失的了。”
崇祯耐着性子听张鹤鸣说完,才赔笑着说道:“张老说得好,朕也是这么看的,不过朕想知道的是,张老怎么看蓟镇和辽镇,而不是袁督师怎么看。”
“这个……”张鹤鸣又捻了捻雪白的长须,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侃侃而谈:“圣上!兵法有云,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蓟辽督师把雄兵集于辽镇,有猛虎在山之势,建虏忽左忽右,意图寻隙而入,此正乃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也!”
“张老所见极是,可是到底蓟镇有没有被兵的可能呢?张老以为蓟辽督师的安排是否妥当?”
“圣上,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时因势而动者,可谓用兵如神者也!”
“嗯,张老说的是,不过朕就是想知道,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是不是妥当,蓟镇的防守是不是已经足够。”
“圣上,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
皇帝亲自把张鹤鸣送出了皇宫,他走回来的时候颓然坐下,片刻后突然问身边的曹化淳道:“张老大人的平蛮策朕看过好几遍,真是精彩绝伦啊。黄帅对张老大人也是极尽称颂,说张老大人事先算无遗策、处处料敌先机,内阁的人也都对张老大人赞不绝口……嗯,怎么朕一问起他来,张老大人总是这么云山雾罩呢?”
曹化淳陪着小心地说道:“万岁爷,微臣斗胆猜测,是不是张老大人借了黄帅的东风了?”
“绝无可能!”曹化淳才一开口,崇祯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黄帅朕是见过的,绝不是阿谀逢迎之人。嗯,黄帅的才能和袁督师也在伯仲之间,唉,可惜,他们文武不合,等袁督师五年平辽后,朕再为他们做个和事佬罢。”
说完之后崇祯又把眉头皱了起来,他重新细细回味了一遍今天和张鹤鸣的谈话,遗憾地摇头说道:“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朕说的不多,张老引经据典说得不少,但事后仔细一琢磨,好像就只有朕一个人在说话,张老什么都没有说过。”
……
十月十日,朱一冯在泉州宣读了朝廷的圣旨,然后把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黄石:“蕞尔倭寇,无故犯我藩属,今朝廷明令讨伐,黄帅勉之。”
“是,朱大人放心,末将一定耀国威于海外,不负朝廷所托。”
黄石一身戎装,大步离开福建布政司官署。泉州的百姓不少都站在门外,向着黄石高声叫好:“黄帅,好好教训那些倭寇,让他们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
现在福建已经恢复了正常,解除禁海令以后,黄石就命令福宁军全军出动,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而且黄石还下令动用靖海大借款的余款,从黑暗理事会的工厂那里购买红砖来给临海渔民盖房。当然,黄石和朱一冯也在邸报上大肆宣传了一番他们的德政,宣布这是为了感谢义民两年来对福建布政司政令的支持。
以往渔民很少有住得起砖房的,他们的屋子大多都用木板和泥土修起来,现在福建新开了两个砖厂,黄石用砖给老百姓盖房子既对百姓有利,对支持砖厂建设也是有利的。
短短几个月黄石已经发行了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福宁镇军票,这当然迅速引起了通货膨胀。不过这大量的货币也让福建省内的以物易物行为频临绝迹,因为闽商普遍接受纸币,结果它也就一下子在百姓心中建立起了威信。
福宁镇军票本来就是以靖海税和其它各种税收为抵押的,因此外省的商人也可以用福宁镇军票来偿付靖海税。为了扶助福宁镇军票流动,黄石还宣布靖海税用福宁镇军票偿付时可以打折,这更让军票变得坚挺。
因为所有的银锭都有一个成色问题,所以福宁镇在收靖海税等各项税收时,成色不足的银锭都要进行折算,而军票则含银量十足,比最纯的九成五以上的官银还要值钱。所以到十月初的时候,想用一两银锭兑换一两福宁镇军票已经做不到了,成色较差的银锭甚至要三两才能兑换到二两福宁镇的军票。
这当然让不少最早购买军票的商人和百姓受益,军票的信用也因此节节攀升,随着兑换比的出现,黄石相信废两改元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现在朱一冯青天的名声叫得更响了,听说朱巡抚最近已经打算停收或少收属下的仪金了,手握交易所一成干股的朱青天现在已经不太看得起几两银子的小钱。
这个干股黄石只可能付到朱一冯任期结束,朱巡抚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拼命运动,希望能永远留在福建做巡抚。除了朱一冯以外,福建布政司的官员们也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因为靖海税里有三成是给福建布政司的,他们盼望这笔外快已经盼望很久了。
因为黄石控制了福建水道,所以实际上福宁镇就把全大明的关税都收了。除了关税他还可以收到大批的海贸商税。靖海税预计每年能达到五百万两之多,福建布政司的一千多个官吏就能分到一百五十万两之多,在这个巨大的糖衣炮弹的攻势下,整个布政司的官员都变成了彻底的斯文败类,他们和福建巡抚朱一冯一样死命为福宁镇保驾护航。
这样福建布政司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外人,那就是福建巡按御史。
巡按是一个完全没有实权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油水。大明运转了几百年,各种潜规则都已经成熟,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官场上也都有了规矩。所以巡按也没有太多弹劾的把柄,正常情况下,朱一冯和黄石既然扫平海寇,那也就不太怕巡按能把他们参倒了。
可是朱一冯和黄石都知道现在福建省的情况很不正常,如果听任巡按一天到晚横挑眉毛竖挑眼的话,他们俩就得整天跟朝廷解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了。不过各省巡按的工作就是弹劾,他们也很热爱这个工作,虽然这不是什么肥缺,但如果巡按不整天给巡抚挑毛病的话,那他就连挣名声都做不到了。
福建巡按自然也是一样,别看他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但朱青天和黄帅还都得对他很客气。每次见面的时候这巡按的鼻子都扬到了天上去,见了黄石除了冷哼就是冷笑,除了挖苦讽刺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和朱一冯说话时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等七月收到了靖海税以后,黄石立刻派人给这位强项令送去了三千两银子。据使者回来后报告,福建巡按吓得都快跪下给黄石的使者磕头了,那位御史大人说什么也不敢收下这么一大笔钱,最后好说歹说才留下了三百两。
这个倒是不太让黄石感到奇怪,当年他想送给方震儒五两银子,结果方巡按都不肯收。在大明这个时代,送一千两银子的礼金,就已经够阁老级别的贿赂了。一省巡抚收一年的仪金也就能收个几千两,而且大部分都是大家默认的灰色收入,这次黄石送他几千两,摆明了是有非同小可的事情要他帮忙隐瞒。
黄石知道这位七品御史大人按说也就是个十两、十五两的分量,所以他第一次就肯收三百两是件很了不起的勇敢行为。不过福建巡按不敢都收下不等于黄石不敢继续送,既然知道福建巡按胆子比较大,那黄石就连着送了几天,总算让对方把三千两银子全部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不过福建巡按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虽然收下了黄石的银子,但仍然坚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从八月开始,福建巡按就开始声色俱厉地弹劾朱一冯和黄石的生活作风问题,今天一个风闻、明天一个流言,勤勤恳恳地把各种小道消息收集起来汇报给朝廷,把奏章写得有如一个专门刊载花边新闻的小报一般。
黄石曾有幸看到过其中的几篇,随后一直替这位巡按大人感到遗憾,他没有生在二十一世纪去当狗仔队记者真是可惜了他的才华。以前黄石还在泉州证券所碰到过这位大人几次,顺便邀请他吃过晚餐,总的说来福建巡按是一位很健谈的儒雅绅士。
这个月初黄石又去泉州证券所时,一下子碰到穿着青衣的福建巡抚和巡按两位先生,三个人如同老朋友一般地喝了点酒,交换了一下关于证券和靖海税收益的看法。总之,大家聊天聊得很尽兴,最后分手时,黄石又递给了福建巡按厚厚的一个红信封,里面装着五千两福宁镇军票。
有过几次交流经验的福建巡按也变得老道起来,他随手打开轻轻点了点,然后就行若无事地揣到了怀里。第二天福建巡按上弹劾奏章时,又说他风闻朱一冯和黄石结伴去喝花酒,还喝得酩酊大醉,无人臣体。崇祯因为相信文官的操守,所以登基后把东厂在第一时间裁撤掉了,锦衣卫也不派出京师,所以福建巡按的胆子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
随着黄石不断地发行福宁军票,整个闽省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因为黄石设置的关税壁垒,仅仅两个月,就有无数外省的人跑到福建来要求购买船只,到十月初听说都有西班牙人开始来打探福建有没有海船卖。
除了闽商以外,鲁商也有不少人南下来福建办厂,毕竟这里要比山东方便得多。朱九爷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前也变卖了在山东的生意,跑到福建来办了一个造船厂,这个造船厂还没有开工前,朱九爷就接下了三只海船的单子,也都按外省规矩付了一成的订金。
等工厂正式开工后,朱九爷又把三个客户找来,让他们竞标来决定先开造谁的船。其中一个客商直接付了全额的定金,赢得了第一条海船,而同意付三成定金的商人只落了个第三名,气得他满处打听怎么加入黑暗理事会。
而朱九爷在拿到订金和订单后又跑去了证券所,以此为抵押为他的小工厂发行了一小批债券,准备进行扩大再生产。
因为黑暗理事会要求各成员优先雇佣福宁镇的军户做工人,所以很多人也就跑来福宁镇挂一个军户的名字,然后好去找工作。鲍博文根据黄石的命令开办了一批技术学校,这些新加入的军户都要进行集中训练,以便把他们培养成福宁镇和黑暗理事会需要的工人。
柳清扬的班子也在急剧膨胀,他们制定出来的各种商业条例几乎是一天一变……一切都很混乱,每天都有崭新的问题冒出来,新生的商业集团充满朝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走在泉州的街道上,黄石看到了一张又一张信心十足的面孔,黄石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变化:
福建四周的山民会开始涌向沿海地区,勤劳的百姓努力地工作着,然后把工资存起来买成永远上涨的股票和债券,分散出去的资金又一次聚拢起来,于是就有更多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多的农民放下锄头到城乡附近来找工作。
随着福建沿海的物价飞涨,广东和浙江的商人也都把粮食和布匹运来,他们就是缴纳高额的靖海税也还有赚头,反过来也会进一步刺激福建的造船业,等等。
黄石相信人们的观念很快就会开始转变,如同他前世曾经经历过的那次一样,一旦踏上这条路,那以后就是一场越来越快的加速跑。
这次听说福宁镇又要出兵之后,有不少百姓都互相询问黄石会不会又卖债券。从巡抚衙门到泉州港,路上的百姓纷纷朝着他叫嚷,一个个豪气十足地表示他们口袋里有钱,他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用行动来支持福宁军的欲望。
黄石在市民自发的欢送会上登上海船,在他离开泉州港时,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百姓的热情话语:
“黄帅,我们都是义民!”
“黄帅,我们支持官府!”
……
歌颂祖国的人民吧,他们是历史和财富的创造者;信任这些普通的百姓吧,他们是军队和国家的坚强后盾;去向你身边的父老寻求帮助吧,若你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就能战无不胜!
“是的,这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我对此深信不疑,保卫他们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崇祯二年十月十五日,黄石下令福宁镇水师全体出动,搭载救火营、磐石营和选锋营出发。赵慢熊留守,和上次出兵西南一样,贺定远仍然是磐石营营官、贾明河也还执掌选锋营,除此以外黄石还让杨致远做救火营营官,他现在有意开始培养属下独当一面的能力,全军随后向舟山群岛进发。
……
在舟山稍作停留后,黄石又借口躲避外海台风挥师北上山东。启程后黄石把高级军官和参谋部召集来开紧急军事会议。走进旗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蓟镇地图。等全部军官都坐下后,黄石冲身边的金求德点了点头,后者站起身来走到了地图边,开始做战略简报。
“袁崇焕名义上还是我大明的蓟辽督师,但他今年以来做的事情近乎不可理喻。就我们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分析来看,他的军事调动无法用平辽这个理由来解释。”战舰上的船舱大厅内,金求德挥舞着一根教鞭,正对着满屋子的军官讲解着他的看法。
“显然,如果是以进攻为目的,那么就应该把辽镇兵力抽调到锦州、宁远一线,当然更不能去加害毛帅。虽然我并不认为关宁军有可能进行一场进攻作战,不过袁崇焕如果真的想尝试五年平辽的话,他至少应该试着进攻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而不是在一年半里全然按兵不动。”
屋子里的人都用无声表示同意。金求德吸了口气,信心十足地大声说道:“大帅,诸君,我也不认为袁崇焕的军事调遣可以用试图防御来解释。首先,东江镇的强弱,对辽西承受的军事压力大小有决定性作用。从宁远到东江消息往复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军事角度上讲,根本不可能存在统一指挥的可能,而且即使袁崇焕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杀害毛帅是为了统一事权的话,那他也不应该用断粮的办法来削弱东江镇的战斗力,这从军事上是根本解释不通的。”
“其次,满帅本来为宁远总兵,他的位置能有力地支援东江,同时还能震慑喀喇沁蒙古和喀而喀蒙古,如果袁崇焕有心牵制后金兵力,那就不应该把满帅轰去大同,这会让后金自由行动而无所顾忌。”
“最后!”金求德嗓音洪亮,语气慷慨激昂:“山海关前面是前屯,前屯前方是宁远,宁远前方是锦州。关外辽西走廊四百里,我大明堡垒林立,拥有马步战兵十一万五千人,山海关可以说的上是安如泰山。而蓟镇喜峰口外五十里就是喀喇沁蒙古,三边总督今年四月就报告过,喀喇沁蒙古已经加入建奴成为一旗,建奴兵锋已经逼近到大明的咽喉之处,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把赵帅及其四千亲军调去山海关呢?这怎么可以呢?”
大厅里一片安静,黄石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金副将说的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吧。”
“遵命。”金求德向黄石微微一欠身,然后又挺起胸昂首说道:“以上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袁崇焕根本不会打仗,他是彻底的无能,所以全部都是瞎指挥一气。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袁崇焕的军事部署应该是一部分对建奴有利,一部分对大明有利,而不应该是清一色地有利于建奴。”
“我提出一个假设,仅仅是一个假设!”金求德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晃动着右手食指,跟着急速向地图上的宁远方向一指:“我假设袁崇焕是要放建奴入关,直逼京师以迫使朝廷同意议款!”
除了黄石、赵慢熊等几个人外,众人脸色都微微变化,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么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袁崇焕所有的行动都可以得到充分地解释。首先,他先尽全力削弱东江镇的军事实力,使得东江镇再也不能完成牵制作用,然后他杀害毛帅,挑拨东江镇内斗,从而解除建奴的后顾之忧。”
“其次,他需要把满帅及其亲军家丁哄到大同去,这样建奴进攻蓟镇时,就不必担心宁远守军从锦川营、新立台杀出,从而切断建奴的粮道和退路,也不必担心他们掳掠到的人丁和财物不能安全地从辽西军眼皮底下运输回辽阳,如此,建州没有后顾之忧后也没有了侧翼威胁。”
“第三个问题就是蓟镇本身的问题,袁崇焕把赵帅从遵化调到了山海关,把蓟镇的军饷都抽去辽镇导致蓟镇停饷。今年满朝都是关于蓟镇的报警声,面对皇上的再三垂询,袁崇焕只语气平淡地说过一次他也觉得蓟镇有些问题、值得忧虑,然后随便推荐了一个叫林觉的人为蓟镇总兵,说皇上只要任用此人为蓟镇总兵便可高枕无忧。”
金求德冷笑了一声:“当时皇上询问这个林觉是谁时,内阁竟无人能答,一个连军功都没有的无名小卒,如何能被直接提拔到总兵一职?更如何能胜任保卫蓟镇这样的重任?皇上自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从此袁崇焕也就绝口不提此事。调走赵帅后蓟镇只有五万营伍兵了,袁崇焕还要再把遵化等地靠近边墙的一万兵力裁撤掉,现在喜峰口等地已经是不设防状态。”
“最后一个问题,建奴如果必定要从蓟镇入关的话,他们还需要大量的粮草。前年、去岁辽东两年大旱,辽阳一石米值银八十两;今岁漠南大旱,蒙古人相食,入寇的兵粮从何而来?因此袁崇焕要开市卖粮,有了大批粮食以后,漠南苦于饥荒的蒙古人肯定会纷纷到喀喇沁蒙古这里来讨食吃,建奴就可以趁机招募到大批人丁,跟着一同入寇关内。”
金求德结束了长篇大论的叙述,扫视了厅里的军官们一眼:“大帅,诸位同僚,如果用这个理由来看的话,袁崇焕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不多、一件不少,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在一片寂静过后,杨致远举了一下手,然后平静地问金求德:“可是你不知道袁崇焕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么?”
金求德坦然地承认道:“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只是推论。”
黄石这时候也开腔道:“金兄弟,这里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你的这种指控还是非常严厉的,你是在指控统帅三镇一卫、钦差大臣、督师蓟辽、莱登、天津的朝廷重臣叛国。”
“大帅,末将认为,当其他一切解释都不合理时,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不管看起来是如何的荒谬,我们也只能相信。”
杨致远又争辩道:“可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的,我们没有,我们不可能知道袁崇焕到底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金求德说完后又停顿了一下,他再次看向了黄石:“大帅,我请求您允许参谋部以袁崇焕叛国为假想条件进行战术推演,我希望能因此得到可能发生的各种军事形势,以便非常之需。”
黄石也深吸了一口气,用镇静的声音问道:“谁赞成?谁反对?”
贾明河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赞成!”
贺定远也跟着举起了手:“我赞成!”
杨致远苦笑了一下,也把手举了起来:“大帅,我赞成就此进行参谋作业,但不赞成这么早就用到这个罪名。”
“杨兄弟说的好,我们参谋作业就是为了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黄石表示了对杨致远慎重的肯定后,又对金求德说道:“一线指挥官全体通过,参谋部可以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进行战场推演了。”
“遵命。”
……
崇祯二年六月,毛文龙死后皇太极立即宣布起兵伐明。十五日,喀喇沁蒙古的布尔噶都到辽阳和皇太极商谈向导问题。同时喀喇沁蒙古奉皇太极所命开始大肆制造木船,以备运输物资所用,面对如此的异动,辽东都司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随即皇太极又招来束不蒙古,他们一直讨论到八月初八才完成了一起具体细节,九月二十二日,布尔噶都最后一次来辽阳,向皇太极报告粮食已经准备就绪。入侵,已经就在眼前,辽东都司府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十月初二,皇太极大军于辽阳起行。此次后金出兵披甲兵四千人,无甲兵一万余,攻击一万五千嫡系兵马。
初四,扎鲁特蒙古与皇太极主力合流,一同前往喀喇城。
初五,奈曼蒙古和敖汉蒙古赶来同皇太极会师,全军继续前进。
初六,巴林蒙古来会。
十五日,科尔沁蒙古大部共二十三贝勒领兵前来与皇太极会师,每贝勒带骑兵一百人,共甲兵两千五百余。
扎赖特蒙古虽然得到皇太极的邀请,但走到半路后终于还是畏缩不前了,头人于是遣使道歉,率领部落返回家乡,而其他一些受到邀请的蒙古部落则根本没有派出兵力。
十月二十日,皇太极进入喀喇城,喀喇沁蒙古各部都前来会师,共有甲兵两千。当日,皇太极在喀喇城主持会盟仪式,各部前来投奔皇太极的头人都祭天盟誓,从此与大明是敌非友。
至此,皇太极完成了数千里、涉及到蒙古几十个部落的广泛动员,参与者上万,知情者也以数万计,而辽东都司府此时仍保持沉默。
二十四日,后金大军开始向龙井关进发,全军拥有后金嫡系甲兵四千,蒙古甲兵八千,此外还有仆役、包衣、无甲兵共计一万三千人,全军总兵力计有两万五千人以上。
直到这个时候,明军辽东都司府似乎仍然没有丝毫察觉,蓟镇也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警报,明军最后的机会也就随之失去了。
二十七日,后金军前锋开始进攻龙井关……
从今年四月底到十月初,皇太极就进攻大明蓟镇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串联,十月初二以后又带领数万人马在明国辽镇的眼皮底下从辽中一直前进到喀喇城,仅仅行军就走了快一个月。而且皇太极此时从这一路行来,后金甚至还没有充分掌握漠南的宗主权。
尽管有如此众多的不利因素,但皇太极还是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创造出了一个军事奇迹,后金竟然成功地形成了对蓟镇的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