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后金军度过蓟州进入京畿平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从蓟门到三河的广大土地上,沿路所有的村庄都在燃烧,白天是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夜晚是映红了黑夜的弥天火光,向着京畿四方的百姓宣告着浩劫的来临。十四日后金军占领三河后,他们就打开了通向京师的大门。
而这个时候袁崇焕则报告说他刚刚才知道后金军“潜越”蓟西,为自己不拦截、不报警的行为进行辩解。
蓟门一线天天险的出口大约三里宽,其中适合战马和手推车通过的中央平坦通道大概是从西山山脚到东面的湖泊,这段距离约一千米宽,蓟州县城的城墙则正对着这个一千米宽的出口。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两里,关宁铁骑如果移师城外去堵口的话,平均每一米可以站二十个人。
因此在袁崇焕到来以前,刘策指挥的五千真定军一直把后金军的主力死死地堵在蓟东。毕竟刘策是指挥部队出城防御,平均每一米也可以站五个人,所以后金一直没有找到“潜越”的机会。在袁崇焕到来之前,刘策对堵住后金的进兵之路也一直很有信心。
关宁铁骑到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城外真定军的营寨和工事,不过就算他们不敢出城迎战,那站在城上肯定也能看见后金军队从两里外经过,毕竟这是数万大军而不是一、两个小贼,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肯定无法解释为什么关宁军不点燃烽火报警。
袁崇焕的心腹程直本和周文郁,事后都以见证人的身份为袁崇焕辩护,程直本说两万关宁铁骑一直在同后金军对峙,而且对峙了五个时辰之久,所以后金大军“潜越”蓟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周文郁也附议程直本的说法,他说袁崇焕勇敢地下令两万军队出城,如同之前刘策的五千真定军一样打算认认真真打仗、老老实实防守,但不幸后金军使用了一种类似障眼法的计策,派了二百骑兵来和两万关宁铁骑对峙。
参照程直本的说法,就是这二百骑兵同袁崇焕在城外对峙了五个时辰,然后在袁崇焕下令开炮后,这队骑兵就离去了。周文郁还感慨道,自从这二百骑兵从两万关宁铁骑面前撤退后,“竟日无一骑复至,使我欲战而无可战。”
大概是因为袁崇焕太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小队后金兵身上了吧,数万人的后金主力部队就趁机从袁崇焕和两万关宁铁骑身边几百米外“潜越”过去了。在袁崇焕、周文郁和程直本等人奇怪后金军为什么不“复至”,导致他们“欲战而无可战”时,后金军已经开始在三河周围奸淫掳掠。搞得烽火弥天。周文郁对朝廷解释说,直到此时,袁崇焕才“乃探奴大队潜越蓟西矣”,随后“督辽将士西追”。
一千米外走过了数万敌军,不管袁崇焕和两万关宁铁骑是因为重大失误而确实没有看见,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设法看不见,抑或者是看见了却装没看见,总之,皇太极再次完成了一次军事奇迹,带着马匹、辎重和大批的小推车从重兵布防的天险上飞了过去。
……
十一月十五日,京师
一个太监冲进来喊道:“万岁爷,通州方向已经看见烽火!”
崇祯、孙承宗还有曹化淳顿时都变了脸色。
“通州,可是通州已经没有兵了啊。”崇祯紧紧地盯着地图上通州的位置,好似要把那厚厚的地图看穿一样。但他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因为现在北京的兵力都已经不足。崇祯已经下令京师戒严,现在京师三大营的两万军队和三千锦衣卫都已经进入城防坚守,不过这漫长的北京城墙,靠着两万多军队防守还是有些太单薄了。
“孙阁老,现在该怎么办?”崇祯无助地看着孙承宗,仿佛期盼着后者能给他变出十万军队一样。
孙承宗也没有太高明的军事才能,他只有跪下叩首道:“圣上,老臣愿意帅子侄登城,保卫京师!”
崇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这时又有一个太监跑进来,冲着天子叫道:“万岁爷,微臣去过张老家了。”
这两天崇祯有些不太待见张鹤鸣,所以也就不再招他进宫。而张老头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前天还上书称病,崇祯也就准他不朝。可是今天事态如此危机,崇祯就又派人去宣张鹤鸣觐见,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想看看张鹤鸣手里有什么办法。
“万岁爷。”那个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毫不迟延地飞快说到:“张老腿病发作,都下不了床了,据说举步维艰,恐怕来不了了。”
“这厮……”崇祯怒气勃发地喊了半句话,手也高高举起差点就要拍到桌面上,只是他也就是瞬间的失态而已,很快崇祯就恢复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周围的人都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皇帝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对那个小太监说道:“传旨,派太医去给张老看病,同时赐张老两颗人参,并代朕予以慰问。”
“遵旨,万岁爷。”
这个太监刚刚下去,又有一个太监跑进大殿:“圣上,蓟辽督师有奏。”
“快呈。”崇祯一面让人把孙承宗扶起来坐好,一面连忙接过了袁崇焕的奏章,双手哆嗦着把奏章打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崇祯生气地叫了起来:“不先行侦防,竟被虏骑偷越,袁督师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孙承宗连忙问道:“圣上,蓟辽督师的兵马现在何处?”
“正日夜兼程地追击奴骑。”崇祯放下了袁崇焕的奏本,有些恼火但也有些欣慰地说道:“蓟辽督师虽然有失误,但朕相信他绝不会负朕的,回信的时候轻轻责备一下就行了,朕许他戴罪立功。”
……
十六日,清晨,顺义。
“启禀大帅,通州方向发现建奴。”
探马脸上满是焦急。宣镇、大同的兵马正急忙赶向北京勤王,他们本以为道路上应该都是明军,结果宣镇的三千兵马在行军中猛然遭遇后金军,一下子就损失了千余人。
满桂听后脸上一片茫然,嘴里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朝廷邸报没有报告过蓟州失守啊,怎么一下子这内地就变得烽火连天起来了?而且通州怎么能转眼就陷落了,那里应该有重兵拱卫京师啊。”
十五日后金军攻破通州后,下午便遇到了从延庆、昌平、怀柔、顺义一线急行军赶来勤王的两营三千宣府兵,两军随即爆发了接触战。面对拥有一万二千披甲兵的敌军,三千宣府兵在顺义南面与后金军激烈野战一天,仗着天黑才脱离包围逃回顺义,这一天宣府兵就损失近半,元气大伤。
十六日,满桂带领的大同兵也赶到顺义。这时后金军分兵追击宣府兵而来,现在后金是想夺取顺义以切断明军南下的增援通道。一千七百多宣府兵一边抵抗,一面急忙派人向后方的大同兵求救。
“大帅,我军当如何应对?”
“那还用说么?”满桂一夹马腹,高声喝道:“儿郎们,杀奴啊。”
“杀奴!”
“杀奴!”
满桂的四千亲军跃马扬刀,争先恐后地跟着满桂向顺义杀去……
这四千军队加入后,宣大军一共有了近六千人,他们和后金军围绕着顺义发生了连番激战。满桂意图突破后金军侧翼,直接插入到后金军前方堵截住后金军向京师的路线。而有这么一支部队在,后金军也无法安心西进,皇太极不得不连续派出援兵,和侧翼的宣大军战成一团。
十六日下午,
“大帅,建奴越来越多了。”
“不错。”满桂点了点头,幸好是内线作战,宣大军的伤兵可以不断地送到地方官府那里去治疗,所以满桂此时的负担还不算很重。只是经过一上午的激战,宣大军又折损了数百军士。
“但敌众我寡,不能在野外多做停留。”满桂指挥宣大军且战且走,和后金一起向通州方向并肩而行。
满桂喝了一大口水,随手擦去了胡须上的水滴,就又抽出腰刀大叫道:“杀奴,杀奴,儿郎们,我们要从这里挤过去!”
“杀奴,杀奴!”
宣大军紧紧排成密集的战斗队形,呐喊着向前冲去,战斗变得更加白热化了。
袁崇焕指挥的九千关宁铁骑抵达三河,风闻宣大军和后金军在西面激烈交战后,袁崇焕立刻指挥大军继续向西奔向通州。当夜关宁军驻扎在距离通州十五里外。第二天天一亮,袁崇焕就急忙指挥关宁铁骑从通州南方渡河,一踏上河西的土地后袁崇焕就急忙督军直奔京师。
此时满桂还在通州北方指挥着他的几千宣大军同后金主力激战,他利用后金军需要兼顾各个方向的弱点,顽强的和后金军进行着平行运动。皇太极现在身处充满敌意的领土,所以要兼顾大军的四周,一时无法抽调全部兵力来抓满桂,因此后金军的脚步也就被宣大军拖慢,两者都以每天十里左右的速度,并肩向着大明京师方向移动。
十七日夜,袁崇焕率领九千关宁铁骑抵达京师外广渠门,他当即就要求连夜入城休息。皇帝没有答应关宁铁骑进城的要求,但仍再次大大夸奖了袁崇焕的神速,他三天三夜跑了一百五十里,以平均每天五十里的速度从蓟门疾驰来京师救援。
十八日清晨,崇祯皇帝派遣太监去关宁军中查看,然后命令户部和兵部讨论奖赏问题,等户部把军粮运输到袁崇焕的军中后,崇祯皇帝又拿出内币,派遣司礼监太监吕直颁御前青盐千斤,禄米百石,酒十坛,羊百只,银万两犒劳袁崇焕的关宁铁骑。
袁崇焕随即又提出要入城防守,崇祯好言安慰了他一番,但仍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
此时,满桂还指挥着他的五千宣大军和后金军厮打成一团。下午皇太极集中兵力吓跑了满桂后,指挥中军从通州渡河,进一步向大明京师靠拢过来。满桂随即又从背后追了上来,于是两军再次在通州东北发生交战。
在关宁军吃饱喝足嚷嚷着要进城的时候,宣大军正在通州左近和后金军舍死忘生地激烈战斗着。后金军从顺义一路杀到通州,曾经富庶的京畿平原上,现在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废墟,无辜百姓的尸体随处可见。
见到眼前后金军的旗号又多了起来,满桂连忙又带领自己的亲军退开。按说后金军本该是孤军的,但这一路行来,满桂却什么友军都没有看到,结果他自己反倒成了孤军。所以宣大军也不敢和后金军主力纠缠,满桂一直奉行打了就跑的策略,来回来去和后金军兜圈子。因为对手要保卫自己的辎重和掳掠到的子女,所以满桂虽然吃力,但仍能勉力周旋。
“霍,霍,好家伙,刚才差点就被建奴捉到了。”满桂退开数里后开始下马休息,宣大军的主力跟随在满桂的亲军背后,为他们提供掩护和一个躲避地点。满桂在临时营帐匆匆吃过午饭,然后就又提着马槊大步走向一匹新的战马,跳上马后他给副将交代了下一步的行军地点,宗旨还是要保持和后金军不即不离的局面。
“还是看不到勤王军啊,儿郎们,我们再去厮杀一番。”满桂叫着就又出发了。他估计勤王军还在路上,所以就尽力要给京师争取时间。直到今天,崇祯皇帝还是在让袁崇焕统一指挥各路勤王军。而满桂根本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被分散到各处的勤王军仍然没有得到向北京集结的命令。
此时两万京营禁军紧张地守卫着首都的城门,京师九门每个门都放上了两千兵马,锦衣卫也都贯盔穿甲,沿着京师的道路来回巡视。千户张高升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关宁军营地,不安地问道:“陈兄弟,这些辽兵可靠么?”
陈瑞珂诧异地反问道:“怎么了?”
“通州那里听说一直在激战,怎么他们就干看着不去赴援呢?”
“这里是京师,我们兵力不够守城啊。”陈瑞珂倒是没有想得太多。通州传来烽火以后,崇祯天子下令把内库打开,招募京师百姓上城协助防守,但北京这么大,上万壮丁铺在这条城墙上就像是把一滴水撒到了沙漠上,转眼就不见了。几天前有人向天子推荐了一个流氓头子,崇祯都当即召他陛见,还赐给他一个游击的职务,让他带着兄弟参与防御城墙,这说明大明的兵力实在是很窘迫了。
“那为什么不让这些辽军进来协助守城?”张高升又指了指城下的部队,数千关宁军今天一直鼓噪着要求进城:“是不是朝中有大人认为他们不可靠?”
“不会吧?边军不许入京,只能在城外屏蔽城门,这是于少保定下的规矩,嘉靖朝也一直如此行事。”当年于谦不让边军入京是为了避免边军扰民,也是为了避免边军不出力死战。而只要边军贴着城门安营扎寨,那不但北京的城门必然安全,而且敌军也无法切断外军和京师的联系,他们总能得到京师的补给和火力掩护。
张高升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又问陈瑞珂道:“如果是黄帅的兵,那么皇上一定会欣然放他们入城吧,百姓也会欢迎他们的吧?”
陈瑞珂听得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变得苦涩起来:“如果有黄帅在,还会被北虏打到京师城下么?”
说着陈瑞珂又是一声冷笑:“也不知道朝中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这位蓟辽督师是怎么督师的,五年平辽居然快平到京师城下来了!”
……
十一月十九日,
袁崇焕在广渠门外修筑好了临时的营寨,同时又有五千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袁崇焕的兵力已经达到一万四千人。崇祯要求袁崇焕在那里保卫城门,袁崇焕对此很不满意,再次要求入京,但再次遭到了崇祯婉言拒绝。
十九日上午后金主力从通州渡过河后,前锋离京师还有三十里。满桂从后金军背后追来,试图尾随后金军渡河进行追击,宣大军和后金军随后又围绕着通州附近的各个渡口发生激战,今日后金军仍未能抵达京师外。
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日,老龙头。
哨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握着枪保持着站岗的姿态。
在远方的水天交界处,慢慢地冒出了一个桅杆的尖头,接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这三根桅杆上各有一面旗帜在飘扬,正中的高桅杆上是一面火红的大明福宁镇军旗,旗帜边缘处的留白上写着“福宁镇总兵官”六个大字。前面稍微低矮一点的桅杆上也有一面军旗,上面绘着一条在云纹中翻滚腾挪的蝮蛇。最后一根桅杆的军旗上,则是一条屈身跃起的海豚。
这艘战舰划开波涛,在镜面一样的渤海上划出两道白色的水纹。它身后跟着一艘又一艘的海船,一直排到了天边去。
“大帅,老龙头!”
“嗯,我看到了。”黄石端着望远镜,眯着眼睛看着那渐渐浮出海平面的大地,万里长城的开端,就在他舰首的正前方显现出来。
杨致远站在黄石身边,他最后一次复核道:“大帅,我们到时候就说迷路了,对吧?”
“对,我们就说本想去天津卫,但在海上没有判清方向,结果跑到山海关来了。”黄石收起了望远镜。看来今天入夜前就可以在山海关登陆,军队最多休息两天就能够恢复战斗力,然后就可以开始进行作战计划。
黄石接到的勤王令只是号召周围军队入援京畿,并没有指定勤王军应该直趋京师。从理论上讲,命令只是要求勤王军尽快投入与入侵军队作战,但是这种作战一般都是以保卫京师和天子为目的,比如真定军和宣大军的作战就都符合这个精神。
金求德一开始拟定的作战计划是在大沽口登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入卫,将后金军击退。
但黄石最后却下令军队直趋山海关而不是大沽口,他打算走抚平、永宁、迁安线,首先封闭住喜峰口再说。黄石认为一旦发现自己的蛇旗,皇太极的战略目标肯定会立刻转为如何把部队平安带出关外,那么凭借蓟门一带的地形和对手的指挥水平,黄石相信皇太极还是能把大部分军队和战利品带走的。
所以黄石不愿意走大沽口这一条路,他希望至少能把皇太极的主力留下一半来,只要封闭了喜峰口,那么皇太极就只能选择回师一战、或是转向其他方向突围。转向其他方向突围当然很困难,这就好比斯大林格勒的德军试图向西伯利亚突围去日本一样。当然,以明军的战斗意志,黄石承认皇太极还是有不小的可能成功突围出关。
但这个成功必定是要建立在没有福宁军在背后紧紧追击的情况下。这次皇太极在京畿饱掠一番,带着这么多辎重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行军,黄石相信后金主力的日行军速度不会超过二十里的。更何况福宁军的来到也会给其他的勤王军打上一针兴奋剂,他们一定会热情地开始围追堵截。所以黄石觉得皇太极没有几个月恐怕很难破边而出,而在这几个月里,他们早已经不知道被福宁军追上多少回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陆,黄石充满信心地叹道:“好了,只要能封闭喜峰口,那建奴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奴酋或许会抛下蒙古人和辎重,一路狂奔从宣大镇杀开边墙冲出去。”金求德在黄石背后补充了一句。他作为参谋长,这些日子可没有闲着,对战况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分析。
黄石微笑着说道:“或许吧,但那样建奴也就完蛋了。这次他们连哄带拉地拐了一大帮蒙古人进来,就是要证明我大明不堪一击。他们不过是一个强盗联盟罢了,不要说奴酋扔下蒙古人逃窜,就是抢不到东西回去,这个强盗集团都得散伙。”
“大人说得是。”
“我不打算去京师,还因为我担心我们反倒会给袁狗官帮忙。”黄石深知崇祯对袁崇焕的信任是非理性的。历史上袁崇焕干了这么一堆事情出来,事后大明朝野几乎没有一个人替他说好话,孙承宗并没有确定袁崇焕是蓄谋叛国,但也认为袁是个超级军事白痴。
可是崇祯却仍然信任袁崇焕,几次在朝臣面前替袁崇焕开脱,还公然宣布“平辽就是得靠袁蛮子”。要不是罪行太确凿,崇祯说不定就顶住压力替袁崇焕翻案了。虽然黄石不知道袁崇焕到底都忽悠了崇祯小孩些什么,但他知道即使有许多确凿无疑的罪证,崇祯仍然把惩罚降低了一等,最后赦免了袁崇焕的家人。
“如果我在京师城下把建奴赶跑,我敢肯定皇上还会继续用袁狗官。别跟我讲什么道理,皇上就是喜欢他、就是信任他、就是要想尽千万百计地替他开脱。”对于金求德和参谋部关于准许议的担忧,黄石倒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崇祯虽然不是个英明之主,但他的倔脾气黄石还是很清楚的。
比较需要黄石担心的是,他选择的行军路线显然不太在乎皇帝的个人安危,看上去好似拿朝廷和皇帝做诱饵一般。金求德等人因此对黄石的选择颇有些微词,他们认为黄石的计划不是一个军事错误,但却是一个政治上的错误。
“大帅,出于末将的职责所在,我必须要最后再说一次。”福宁军的规矩就是有话随便说,但命令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所以对金求德来说,按照黄石的构思制定军事计划和犯上建言并不矛盾:“大帅,将来您的政敌一定会在这个问题上面竭力攻击您的,无论如何,皇上就算口上不说,心里也有个疙瘩。”
“我知道,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京畿搞成这个样子,不是我的错,我问心无愧。”黄石知道这次会有很多百姓被掳出关去,夫妻骨肉分离,从此任人奴役:“但如果我明知能救下至少几万人的性命,却因为个人的荣辱得失而不去做的话,那我以后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外,黄石还有军事上的考虑:“如果让建奴安然退出关外,而且还带回丰厚的战利品的话,那西虏恐怕也会眼红得很了。”黄石不打算让皇太极有机会建立起一个巩固的军事同盟来,如果皇太极成功地收买了蒙古,那后金就再也不是一个旦夕可灭的小型叛乱。
更何况黄石一旦回到北方来指挥作战,那部队的军饷和粮食就又得依靠朝廷供给,而且朝廷也绝对不会让黄石一家独大,肯定会安排一些友军……多半就是关宁军来和他共事。
“嗯,让东林党负责长期的、也可能是几年征战的后勤,然后和辽西军并肩作战,去深入大漠和洪太这样的人打长期战争。”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忧黄石不好说出口,那就是坐在帝国宝座上的尧舜之君崇祯,他的急功近利和目光短浅也是黄石要面对的巨大威胁。
想到自己手里的这把烂牌,就算黄石有两、三万嫡系精锐也不是很保险的工作。他苦笑了一下:“这可真是全面的考验啊,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要是不小心被洪太再次破口大掠,我就没活路了。”
金求德见黄石决心已下,也就不再多做劝说。
……
二十日又有两千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袁崇焕在广渠门外的兵力达到一万六千人。当天下午后金军和宣大军撕扯着一起来到大明京师近郊。经过从十六日到二十日的连续野外激战,满桂和宣大军成功地拖住了后金军的脚步,让他们在五天里只前进了六十里。
随后满桂就指挥宣大军和后金军脱离接触,跑到德胜门外扎营准备休息。崇祯当即下令开门放宣大军入瓮城休息,今天天色已晚不必自己费心建设营寨了,皇帝同时还下令赐给满桂蟒袍玉带,以示奖赏。
听说数千宣大军入城后,袁崇焕再次进城面见崇祯皇帝,坚决要求能同满桂例,至少也放关宁军到瓮城里面休息。崇祯赐袁崇焕银两和酒食,再次对他好言安慰,不过还是没有同意放关宁军入城的要求。
送走袁崇焕后,崇祯就又和孙承宗商量起作战的问题来,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太监报告张鹤鸣求见。
张鹤鸣进来以后,崇祯和颜悦色地笑问道:“张老的腿可是大好了?”
“谢圣上挂念。”张鹤鸣今天本来还在家养病,但一听说后金军先锋已经到了京师城下后,老张头就急忙赶来面圣,他站起身后惶急地叫道:“圣上,速调黄石进京勤王,速调黄石入京!”
……
二十一日,后金军主力逼近大明京师城下,满桂率剩下的五千军马出城,于德胜门外扎营……
黄石抵达山海关后,立刻让守军给福宁军腾地方,幸运的是,黄石在山海关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姚与贤总兵。
这次姚与贤总兵没有跟随关宁军大部队入京,而是被派来临时负责山海关的防御。金冠副将现在也在山海关做事,自从当上副将以后金冠也显得越来越年轻了。有了这两个人帮忙,黄石很快就把部队安顿下来。
“黄帅,建奴已经越过了迁安,正在逼近一百五十里外的永平,他们是要掐断我们辽镇的后路啊。”姚与贤满脸都是焦急,从永平再向南五十里就是滦州,那里也是关内通向山海关的补给官道。
不过黄石对此倒不算很担心,因为他觉得有海运在,后金军无法切断辽镇的补给,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后金军也暂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和能力。
永平府是青龙河和滦河的交汇处,这两条路都通向关外,其中滦河通向关外的出口就是喜峰口。就黄石的个人意见而言,后金军想取得永平主要还是出于运输上的考虑。几个月前毛文龙死后,皇太极就下令蒙古各部赶造船只,显然早就有利用这两条河水力的打算,大概皇太极指望将来春暖花开后还能用永平的河流运东西。
不过听起来姚与贤和金冠的这种心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黄石就慷慨地对他们拍胸脯保证道:“按说我该迅速前去京师,不过我的军队一时还都没有到齐,所以我稍微晚几天走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稍作休息后就率领这一个营去解永平之围,然后伺机打垮迁安,断了建奴东进的念头。这段时间里我的后续部队差不多也该休息好了,我再兼程赶去京师好了。”
黄石的豪侠举动让姚与贤和金冠都吃惊不小,他们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这么办不会对黄帅有什么大碍吧?”
“本来我是要去天津大沽口的,现在到了山海关还遇上你们,那只能说是天意了。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建奴,那也只有先打垮他们了。”黄石接着就提出了一些粮草上的要求,希望姚与贤和金冠能尽力协助,这两个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同时黄石还让他们尽可能地替自己的到来保密,姚与贤满口答应,严令山海卫加紧戒备,不许闲杂人出没。虽然消息走漏是迟早的事情,但黄石还是希望皇太极知道得越晚越好。昨天他抵达山海关后连信使都没有立即向北京派出,而是借口天色已晚,一直拖到今天才出发。
……
崇祯二年二十二日,
今天皇太极亲自指挥后金一万主力部队进攻德胜门外的五千宣大军,同时让莽古尔泰率领两千军队去进攻广渠门外的一万六千关宁铁骑和两千京营。
崇祯天子在内殿里来回来去的踱步,不时有太监跑进来汇报城外的战况,崇祯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身边的孙承宗、钱龙锡、李标等人也都神色严肃,大气都不敢透出来一口。
兵部尚书王洽早已经因为蓟镇被突破而被皇帝下狱,所以现在有什么军事问题崇祯就会直接询问孙承宗和内阁的意见。据德胜门上的文官监军报告,皇太极和满桂打得甚为惨烈,两军一度发展成了白刃混战,以致部署在德胜门城楼上的大炮都发生了误伤,几次打入了宣大军中。
战斗到下午的时候,满桂的宣大军终于还是被击败了,就缓缓退向广渠门,希望能得到关宁铁骑的支援。
孙承宗迟疑着说道:“满帅尽力了。”
“朕知道!”崇祯发出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他站住脚步厉声问道:“那关宁军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看?”
根据广渠门外的监军报告,前两天在后金军抢劫北京郊外的老百姓时,关宁军也跟着一起去抢,完全没有保护京畿百姓的意思。而今天莽古尔泰引两千骑兵一冲,关宁铁骑就四散逃走了,好多关宁军士兵一直跑到北京护城河下,跳进河里就往城墙边上游,气得城墙上的北京百姓直用砖石砸他们。
驻守在广渠门外京营的部队也同样报告说,广渠门外的关宁铁骑一触即溃,似乎根本没有和后金军交锋就跑了,但京营自称主动出击,抵挡住了后金军的攻势并将其击退。
在德胜门和广渠门之间的监督文官报告说,后金军和宣大军交战时,关宁铁骑站在一边看着。
……
陆续的报告接连不断地传来,崇祯皇帝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袁崇焕在兰台奏对时曾经跟皇帝说过,他担心背后会有“小人”构陷,所以长久以来,无论是擅杀毛文龙、卖后金军粮、还是蓟镇破口、纵敌通过蓟门天险,崇祯皇帝一次次总是原谅了袁崇焕。
直到袁崇焕赶到北京城外后,除了不让关宁军入城外,崇祯天子还是尽力安抚,赏赐给袁崇焕金币、华服,但现在崇祯实在有点坐不住了,他喃喃自语道:“总不会全京师的文武、中官,个个都要诬陷蓟辽督师吧?”
不过崇祯虽然怀疑,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发作:“朕要效法先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等崇祯刚刚把怒火压下来以后,袁崇焕自己的奏报也就送入了京师。在这份奏章里袁崇焕罕见的第一次不提胜负,只是说他请求移营,搬到更靠后面的地方去扎营。
“万岁爷,关宁军在广渠门外的大营被建奴烧了。”
身边小太监的低声轻语传入耳中后,崇祯拿着奏章的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了,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大殿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程直本和周文郁两人后来都著书为袁崇焕鸣冤。
程直本大书特书北京人没有亲眼看见过的宁远和宁锦之战,但对广渠门外发生的事情则仅仅一笔带过,仿佛根本不值得一提。
周文郁则承认关宁铁骑一上来就全跑光了,但周文郁坚称袁崇焕和他都没跑,他们带着一百兵马奋力厮杀,最后两千多后金兵退去也是被他们打退的。
周文郁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说,袁崇焕身先士卒,全身上下被弓箭射得有如刺猬一般,不过幸亏袁崇焕身上穿的甲厚,所以连油皮也没有擦破一丝。周文郁还说,后金士兵的钢刀都险些劈到了袁崇焕的脖子上,也只是恰好被卫士拼死挡开,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袁督师仍骑在马上大呼酣战……哦,是在袁督师本人被弓箭射得像刺猬一样的时候,胯下的坐骑还能活蹦乱跳地驮着袁崇焕大呼酣战,把后金军杀了个大败。
可惜周文郁的书在这一时刻还没有写好,多疑的崇祯皇帝终于对袁崇焕开始起疑心了,他又来回走动了几步,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用人不疑的原则了:“嗯,看起来最好是宣蓟辽督师入城,由朕亲自问个明白才好。”
崇祯皇帝刚刚打定了主意,外面就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都督满桂,求见万岁爷。”
很快满桂就全身浴血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五根羽箭。满桂看也不看两边的内阁还有孙承宗一眼,一头就扎到了崇祯的脚前:“皇上,袁督师要射死微臣!”
……
满桂指挥宣大军和后金军激战一天不敌,于是就退向关宁军的方向,不想对方就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飞来,杀害了众多宣大军士卒,满桂也中了五箭。满桂的甲显然没有袁崇焕身上的甲好,所以他虽然远远没有被射成一个大刺猬,身上却已经开了大血口子。
满桂解开衣甲给皇帝和阁臣们展示过伤口后,崇祯也彻底傻眼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阁臣:“众卿家可有什么见解?”
满桂一听就又在下面嚷嚷起来:“皇上,袁督师这是存心要射死微臣啊,他已经害了毛帅和赵帅了,现在就轮到我了。”
孙承宗和几个阁臣此时也已经傻眼了。自大明开国以来,袁崇焕已经干下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上次是擅杀钦差大臣、一品节将,这次竟然被总兵官当殿控告谋杀,实在是闻所未闻:“圣上,臣以为,还是让蓟辽督师来和满帅对质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崇祯把袁崇焕招来和满桂当着内阁的面对质,袁崇焕不能答,多疑的崇祯皇帝终于爆发了,让左右锦衣卫把袁崇焕下诏狱,“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狂逞,崇焕身任督师,不先行侦防,致深入内地。虽兼程赴援,又箝制将士,坐视淫掠,功罪难掩,暂解听勘!”
这段话崇祯皇帝自己感觉挺满意,里面既夸奖了袁崇焕的功劳,也没有给他定下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最后也说明这个解任是暂时的,等问题说清楚了还是会让他复职的。不过崇祯自我感觉良好还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中官就急匆匆地赶来报告:
“万岁爷,祖大寿一回营就煽动士兵哗变,旗牌官周文郁则劫持了督师宝剑、印信私逃,现在关宁军他们已经反出京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