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宁军叛乱后,崇祯终于大发雷霆,下令彻查袁崇焕在京畿作战中的指挥。很快蓟门一线的指挥部署就被交到了皇帝面前,几天前袁崇焕纵敌入关后,崇祯还亲自为他辩解,说袁崇焕只是“不派侦防,竟让敌潜越。”
只是,几万人从一个人面前潜越过去可以解释,一个人从几万人面前潜越过去也可以解释,但几万人从几万人眼前潜越过去实在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了,尤其还要加上袁崇焕事先还把刘策、尤世威的军队都从后金军的通行路线调开。
等放后金军入关后,袁崇焕和关宁铁骑又绕大圈,置通州、顺义等地的友军于不顾,一门心思的往京师撤退,放任京畿地区被敌军铁蹄蹂躏。崇祯震惊过后就是狂怒:“避敌不战、纵敌长驱,传旨,立刻将刘策、尤世威锁拿进京,穷治其罪。”
曹化淳愣了一下,小心地建言道:“万岁爷,他们都有蓟辽督师的手令。”
“这种荒谬的命令也能执行么?”崇祯已经气愤得失去理智,他忘记了到底是谁曾给袁崇焕撑腰,以致会有这样的后果:“避敌不战就是避敌不战,立刻把这两个人下诏狱。”
“遵旨。”曹化淳见皇帝气得厉害,也就不再劝说了,后来这两者都论罪死、斩立决。
孙承宗没有替袁崇焕说话,而是向皇帝建议由他写一封信给关宁军,把这些叛军召回。孙承宗是第一任辽东督师,在关宁军中一向有威望,崇祯怒气稍消:“如此,就有劳阁老了。”
袁崇焕被抓、关宁军叛乱后,后金军也开始撤离京师,第二天就解围转向其他方向。京师解围后百姓民谣曰“投了袁督师,东人跑一半。”
后金军在京城郊外掳走颇多百姓,崇祯皇帝随即命令满桂追击,将百姓夺回。满桂以“敌众援寡,不可轻出”为由希望皇帝收回成名,崇祯不听,加满桂武经略衔,要他全权负责从后金军手中夺回京畿百姓。
满桂遂率领宣大军出城追击后金军,经过连番苦斗后,满桂夺回了百姓数千。可是几经奋战后,满桂身上的箭疮迸发,可能是汗水引发了伤口感染、也可能是有什么衣甲上的脏物进入了伤口,他终于还是死在了关宁军留给他的箭伤下。
满桂病死后宣大军大乱,后金军趁夜袭营,将宣大军击溃,此后再也没有一支野战部队还能对后金军进行追击。
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师
满桂的死讯传回北京,崇祯的大殿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几天前在张鹤鸣的建议下,派向福建的紧急使者已经出发,皇帝估计黄石会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以后才能抵达京畿。内阁这次几乎无人反对调黄石北上,张鹤鸣请求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养腿病,然后便愿意出马督师辽东。
内阁对黄石到底应该在京畿留多久还是有争议的,有些人认为只要用勤王军把后金军驱逐出边墙就算告一段落,以后的工作还是要靠关宁军来干。用一部分内阁成员的话说,不能哪里出事就让黄石往哪里跑,这样就会乱了大明的军镇制度。
当然,另外一种声音也开始在朝中响起,东林党的李标、周延儒,还有无党派人士温体仁都不反对把黄石彻底调回北方来,他们认为可以把黄石的军籍重新隶属于辽镇之下,这样就算万事大吉了。而且李标、周延儒和温体仁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自己有督师辽东的意向。
但另一派觉得这是换汤不换药,他们追问如果将来西北再出事,那是不是又要把黄石和他的一众部下调去秦军落户呢?钱龙锡等人认为这是拿大明边军制度当儿戏,而且黄石带着一大帮人飞来飞去,很容易引起地方军镇的内部纠纷。
总而言之,崇祯希望知道的平辽策略还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现在后金军还在大明京师附近祸害地方百姓,但文臣们倒一直在为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的大明军镇隐患而争论不休。在听到这一片争议声后,张鹤鸣也恢复了低调,绝口不提他督师辽东的要求,似乎要看一看风向再做决定。
朝堂上寂静了一会儿之后,朝臣们又开始争吵不休,互相推卸责任,谁也说不出到底怎么办才好。
“圣上,臣愿意保举马世龙为左都督,统一指挥勤王军队,将建虏赶出关外。”孙承宗听到这个满桂的噩耗后,就再次对皇帝建议使用马世龙,他称马世龙也是一员征战多年的宿将,应该比旁人更懂得打仗。
崇祯看了看其他的文官们,一个个都说不出任何有份量的话,于是就无奈地说道:“那就传马世龙吧。”
马世龙来见过天子后,崇祯勉励了他几句,然后就让马世龙和孙承宗去讨论军务了。他们走后崇祯又看了看死气沉沉的大殿,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那样的难受,他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来平辽还是要靠袁蛮子啊。”
不过这话崇祯并没有宣诸于口,袁崇焕捅下的篓子太大了,朝野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都直指袁崇焕通敌。京师城内竟爆发了一次谣言,数万人哄传袁崇焕要为后金军开门。锦衣卫厉行弹压,后来抓住了制造谣言的人,那人是城北的一个木匠,锦衣卫查明没有人在他背后指使,崇祯才下令把人放了。
崇祯虽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他也不打算就这么退朝,于是满屋子的阁臣、元老就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和天子大眼瞪小眼的耗时间。
“万岁爷,万岁爷——”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欢呼雀跃着跑进来,他双手捧着一份刚到的奏章,喜形于色地大声报告道:“万岁爷,福宁镇总兵官黄石,已经在六天前抵达山海关,正统帅部队星夜赶来勤王。”
这声音顿时在阁臣、元老们中引起一片嗡嗡声,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他们都对黄石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崇祯猛地从御座上跳起来,急匆匆地接过奏章看了起来。
黄石首先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然后又为自己在大海上迷路而谢罪一番。黄石声称他的军队没有足够的补给,也需要休息士卒以蓄养体力,所以不能立刻出发入京。除此以外,黄石还给自己找了些其他的借口,比如自己的军队到山东时就已经大量掉队,在渤海上迷路后,军队更是分散开来,到了山海关后只有一船的上百贴身卫兵,因此黄石表示他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抵达京城。
现在山东、陕西、山西、河南各路的勤王军纷纷向北京涌来,各路总兵、副将众多,所以黄石一个勤王总兵的奏章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优先级。当然,凭借黄石的名声,他本来可以设法把自己的奏章变成八百里加急文书,但黄石这次很本份、老实,没有走后门,这样他的奏章传递速度就变得非常慢,不断有各种等级的加急奏章跑在它前面。
尤其是祖大寿带着关宁铁骑叛变出京,他们把从京师到山海关之间的驿马掠夺一空,这样黄石的奏章就变得更慢了,足足跑了六天才传达到京师。
“不知道黄帅现在到哪里了?”崇祯又把奏章反复看了几遍,跟着就让人摊开地图,自己走到旁边仔细看起来:“不知道黄帅的军队有没有集结完成?”
崇祯话音未落,就看见张鹤鸣起身奏道:“圣上,臣愿星夜出京,前往山海关,督师击退建奴!”
李标一面在心中暗骂张鹤鸣这老匹夫手脚忒快,一面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圣上,张老忠勇可嘉,只是年事已高、腿上还有病,臣想还是由臣前去山海关督师吧。”
“圣上,老臣的腿已经大好了,老臣和黄帅也共事很久了……”
“圣上,此次建虏入寇,臣身为元辅也有很大罪责,伏乞圣上准许臣戴罪立功,前往山海关督师。”温体仁也撕开面皮,跳出来和张鹤鸣、李标争抢起来:“臣愿以四个月为限,定把建虏赶出边墙,五年平辽!”
“臣愿以三个月为限,驱逐建虏出边墙!四年平辽!”
“老臣愿以两个月为限逐退建虏!四年平辽!”
“臣……”
“众卿家一片忠君忧国之念,朕深为感动。”崇祯连忙中止了他们的平辽大竞拍。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大殿里现在已经变得一片沸腾,崇祯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首先对温体仁和李标说道:“两位爱卿忠勤王事,但汝等乃是朕的元辅和次辅,须臾离京不得,这督师一事,朕看就罢了吧。”
听到这话后张鹤鸣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只见天子又转向他道:“张爱卿老当益壮,朕躬甚慰,只是张卿家腿病尚未大好,朕看张老还是在家安心养病吧。”
张鹤鸣焦急地解释道:“圣上,老臣的腿病确实已经大好了啊。”
“不,朕觉得张老的病还没好,朕觉得张老病得还很重。”崇祯微笑着说完,感觉自己算是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如果不是魏忠贤把廷杖制度废了,这些天来崇祯好几次都想动手打人了。东林党人总说魏忠贤做的全是恶事,崇祯这几天来总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廷杖制度也恢复起来,这个念头越琢磨对他的诱惑力就越大。
温体仁随即问道:“圣上,那督师一职,可否要内阁推举?”
天启朝的督师、经略都是从文官中推举出来的,但崇祯现在不喜欢这个主意:“不必了,朕自有打算。”
不等阁臣们再问,崇祯就负手而立,朗声对王承恩说道:“黄石万里勤王,忠勇可嘉,赐荣成伯,世袭五千户。”
“遵旨。”
荣成位于山东半岛的顶端,地处威海卫的东南,是山东布政司的辖区。
这个任命让阁臣们的脸色瞬间大变,赐爵以后黄石的地位就不再是一个普通武将,他的地位要高于文官。如果皇帝在赐给一个武将爵位后还不剥夺他的兵权的话,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果然。
崇祯在王承恩记录下赐爵的圣旨后,又毫不犹豫地大声宣布:“晋荣成伯同知枢密院事、挂征虏大将军印。”
王承恩大声回应道:“遵旨。”
“赐征虏大将军金令箭,地方三品及以下官员,无论文武,一律归征虏大将军节制。”
“遵旨!”
“圣上。”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对他们很恼火,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天来内阁的无所事事让皇帝倒尽了胃口,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温体仁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恳请圣上三思。”
崇祯收住了话头,冷冷地扫了一圈屋子里的阁臣、元老们,其他的人脸上也都有不甘心之色,可是众人都不愿意跳出来触怒皇帝,现在人人知道天子的心情已经坏透了,对他们也都失望至极。崇祯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语气淡淡地说道:“朕意已决,重开大都督府。”
说完这句话后崇祯就再也不理温体仁,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授荣成伯大都督府左都督,加大都督衔,掌大都督府、参掌五军都督府、总六军军务,不得干预六部九卿事。”
崇祯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把最后的命令交代完:“武官五品以下,由大都督府考成,四品以上武官任命,由大都督府呈送司礼监批红,钦此。”
王承恩立刻应道:“遵旨。”
阁臣、元老们还是一片死寂,随着皇帝的眼光扫过,他们也纷纷跪伏在地:“臣等遵旨!”
……
昌黎,
黄石在望远镜里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旗帜和人马,轻声喝道:“准备作战。”
“遵命,大帅。”
救火、磐石两营已经展开形成战斗队形,随着军官的大声喝令,炮兵纷纷把引药装填好,炮手举着燃火把,神态肃穆地站在九磅炮背后。在一字排开的九磅炮后,是整齐的步兵横队,几千步兵擎着旗帜,排着密集的方阵,鼓手都把手稳稳地摆在鼓面上,静静地聆听着军官的命令。
在福宁军方阵背后两里远,则是山海关的数千友军部队,黄石骑着马立在两军之间的一个高地上,他的身边是满脸紧张的姚与贤和金冠。
姚与贤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帅,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吧?”
“姚将军,本帅也不愿如此,不过我身为福宁镇总兵官,唯贼是讨正是官兵本份。”
“黄帅说的是,说的是。”金冠在黄石身后连声附和。
对面开过来的是祖大寿等人的叛军。昨天山海关的部队刚开到昌黎,就遇到了祖大寿的先头传令兵,他们表示要回宁远去,让姚与贤立刻把路让开,不然他们就要夺关而出。
姚与贤本来已经答应了,但黄石很快就赶到滦州,他闻讯后立刻让姚与贤再派使者去追,言明滦州绝不会让祖大寿的关宁铁骑通过。黄石义正词严地告诉姚与贤,不服从朝廷命令就是叛乱,而放叛军出关就是叛国,所以姚与贤不但不能放前面的叛军过去,而且要配合黄石堵截叛军。
不过黄石为了照顾姚与贤和金冠的情绪,就让山海关的部队留在福宁军阵后,他觉得这样姚、金二人就不可能有机会和祖大寿交锋。现在这两个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从南方大路上开来的部队,一副心乱如麻的表情。黄石看到后就又安慰道:“姚将军、金将军,他们是贼兵,我们是官兵,自古哪有见贼不捉的官兵呢?”
两人听黄石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满,生怕他会参自己一本,就连忙大声赞同道:“黄帅说的太对了!”
黄石一笑也就不再说话。
看到前面的敌军快进入射程后,一个白盔骑兵右手举着蝮蛇旗,一抖缰绳就纵马向前奔去,很快他就跑到叛军纵队之前。这个骑兵在大队叛军前缓缓拉住坐骑,把马身侧过来横在官道上,用身体左侧面对着叛军,右手稳稳地举着战旗,向着大队敌军笔直平推出手臂,作出了一个阻拦的手势:“止步!大明福宁军命令你们止步,否则你们将被毁灭。”
对面的马队温顺地停了下来,很快人群分开,一个将领在亲兵的簇拥中从分开的叛军中骑了出来。他看了看前面一脸傲慢的骑兵,目光跟着移到那个士兵背后的旗帜上,凶猛的毒蛇正吞吐着长信,似乎要择人而噬。
那个将领叹了口气,跳下马徒步向着福宁军的内卫走去,一边走一边把头盔摘下来,把它双手捧在手里。福宁军的内卫也收回了左臂,一手叉在腰上,纹丝不动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走到马前的谦卑武将。
“罪人祖大寿,求见黄帅。”
……
祖大寿把双手自缚在身后来见,头盔冠冕也都被他自己取下,见到黄石后祖大寿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罪人求黄帅慈悲,放某手下九千儿郎一条生路。”
黄石翻身下马慢慢地走到祖大寿身前,祖大寿还低着头看地面,一动不动地跪得笔直。黄石知道祖大寿在历史上很快就会成为一个食人魔,等吃光大凌河、锦州两城的老百姓后,这位食人魔就会哭喊着要求加入后金正黄旗,然后凭借着夜以继日地给关宁军将领写劝降信这份功劳,祖大寿食人魔终于把自己和祖家几百口人都变成了满族同胞。
不过黄石觉得自己既然都能和孔有德拜把子,那他也就不该歧视祖大寿,所以他双手把食人魔从地上扶起来,第一次近距离地端详了一下这位能在关宁军中排名第一的长跑健将。嗯,上次黄石见到祖大寿还是在广宁之战呢,当时这位食人魔绝尘而去,把通敌的孙得功和知情者黄石都远远抛在身后。
“祖将军,你已经用行动救了你手下儿郎的性命了。”黄石说着就亲手为祖大寿松开了绳索。祖大寿一个人在宁远、锦州等地就有上万家奴,朝廷是一定会赦免这种大军头的,所以黄石也就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回头是岸,祖将军既然有悔改之心,那黄某自然会力保祖将军无事。”
“多谢黄帅,此恩此德,祖某没齿不忘。”食人魔死里逃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语气也显得格外诚恳。
“眼下黄某要去拿一份大功劳,不知道祖将军愿不愿意分一杯羹?”
……
孙承宗知晓崇祯的决定后,不禁向内阁急得大叫起来:“圣上下这种旨意,你们怎么不拼死拦阻呢?”
温体仁一脸丧气的说道:“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攻入京畿,圣上震怒不已。内阁一直束手无策,圣上自然不信任我们。”
内阁都知道崇祯现在已经进入准狂暴状态,所以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送死,因此内阁已经打算在崇祯重开大都督府的圣旨上附署。温体仁对孙承宗解释道:“阁臣们都讨论过了,圣上现在正在火头上,来日方长,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你们要害死黄帅么?”孙承宗急得都出汗了。大都督府的权利太大,就是开国皇帝朱元璋都感觉难以驾驭,现在一旦重开大都督府,那以后还怎么控制黄石,迟早会出现君臣相忌的问题。
而且重开大都督府会彻底破坏以文御武的固有模式,现在兵部对武将的大部分权利本来是大都督府的权利,此外大都督府在出征时还可以自掌后勤,兵部对军队的控制也就仅仅剩下了装备和兵员核查,其他的权利一旦交还回去,武将就不太怕兵部刁难。
最重要的是,这样不但没有文官能从黄石身上分到功劳,以后就是从其他武将身上分到功劳的机会也会大大减少,因此黄石和大都督府势必成为文官心目中的公敌。刚才温体仁说到来日方长,意思就是迟早可以再把大都督府关闭。但孙承宗明白,捧得高、摔得重,到时候关闭大都督府肯定又是一场大狱,黄石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不能副署,绝不能副署。”孙承宗在文渊阁大闹一通,总算成功激励起内阁的一点士气:“如果圣上怪罪,老夫一力承担。”
不出温体仁所料,中旨被兵部给事中和内阁封驳后,崇祯果然大怒,他派曹化淳来文渊阁责问时,众人都脖子一缩,只有孙承宗昂然出列:“曹公公,老臣想要面圣。”
孙承宗见到崇祯的时候,从后者的眼中看到跳跃着的阴冷火焰,里面全是深深的怀疑。
“圣上,这大都督府不能开啊,老臣愿意督师辽东,一定能扫平建奴,解圣上东顾之忧。”
崇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承宗,飞快地吐出两个字:“多久?”
“圣上,兵凶战危,这如何能有一定之数啊?”
崇祯冷笑了一声:“孙阁老,您打赢过什么仗么、或是有什么必胜的平辽策?能让朕把东事尽数相托?”
孙承宗心中一紧,他确实没有说得过去的军事才能,不过他仍苦心劝道:“圣上,越是紧迫的事情越不宜操之过急,圣上以前把东事尽数托付给袁崇焕,连监军都不设置一个,现在又尽数托付给黄石,又不设监军牵制……”
“为什么要牵制?朕为什么要牵制黄帅?”崇祯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尖锐:“如果一定要朕信一个人的话,朕宁可信黄帅也不信你们。”
“圣上,黄帅才具无双,但祖宗制定律法,为的就是大小相制,决不能让人臣权利过大。”
崇祯不耐烦地反驳道:“黄帅是绝不会负朕的!”
“圣上两年前,是不是也这么想袁崇焕的?”
孙承宗话音才落,就看见崇祯的眼睛猛地盯了过来,少年天子的双眼中喷发出怒火,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蓟辽督师没有负朕,他顶多只是运气不好。”
这话把孙承宗听得愣住了。崇祯的额头变成了青色:“再说,袁崇焕说‘五年平辽’,这不是还没有到五年么?以朕看,说不定五年一到,袁崇焕就能把后金平了,这都是不一定的事情!”
“圣上……圣上……”孙承宗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好了,眼前的这位天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律法的意义,国家运转总要有规矩可循,如果凡事仅凭好恶而肆意破坏规矩,那国家很快就变成一团糟。
“朕的决心,绝不会改变。”
“圣上,内阁一定不会附署的。”
崇祯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加倍明亮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好个强项的孙阁老,内阁不副署没关系,那朕就直接下中旨给黄帅好了。”
在孙承宗心目中,黄石是一个公忠体国的人,同时黄石也是一个很懂得轻重、没有太多个人野心的人。所以孙承宗坚信黄石绝不会接这种中旨,他很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所以就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圣上,老臣担保黄帅绝不会接旨的。”
“不,黄帅一定会接的,黄帅是绝不会负朕的。”
二十九日崇祯就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山海关发出中旨,同时还在京师的邸报上的公布了这个消息。
“黄帅来了!”
“鞑子的末日到了!”
“黄帅长命百岁!”
百姓的欢呼声一直传入宫中,文渊阁内的几位官员听到外面的隐隐欢呼声后,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笔和手中的工作,皱眉凝神思虑起来。
……
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一,滦州
清晨孙承宗的手书率先送到滦州,他在书信里保祖大寿等将领可以得到赦免。食人魔见到这个以后更感到安心,有了孙承宗和黄石联名做保,食人魔觉得自己的这条命肯定是绝对安全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跟着黄石混,好分到一份战功了。
“建奴现在应该还在京师脚下,在外省的勤王军开入京畿以前建奴是不会舍得走的,他们肯定要大掠一番,然后凭借这些财物拉拢更多的蒙古人,并彻底打垮察哈尔蒙古。”自从知道袁崇焕下狱后,黄石就不担心北京会有什么问题,现在他琢磨的就是如何重创后金。
过去后金虽然屡战屡胜,可是大明因为巨大的国力优势,总是能让战略态势自动恢复到大明战略进攻,而后金战略防守的位置上。这就好比两个人下象棋,一方上来就没有两个车,那么他即使是国手,对方只要是个普通人就能把他逼得险象环生。
可是一旦让后金把蒙古拉入他的军事同盟,那就等于给后金一方补上了两个车,双方就必须要水平相当才能对垒攻守了。历史上明朝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和皇太极相提并论的军事家,从此明朝和后金就攻守易势,黄石怀疑那个时候就是把孙承宗换成熊廷弼也未必能扳回来。
现在黄石虽然有了一支超越时代的军队,可是他还要和东林党这种政治集团共事,所以黄石还是希望不要让皇太极有机会拉拢到蒙古同盟。黄石决心要让皇太极付出代价,跟着皇太极进来抢劫的那些蒙古人更是要多留下来一些,免得其他的蒙古部落也觉得大明好欺负。
听黄石说完计划后,几个将领默默无言地看着他。黄石笑着说道:“我本来只是想先解永平之围,然后最多攻击迁安来保护侧翼。但我后来又一想,如果我们真能攻下迁安,那又何不趁机封闭掉边墙上的各个关口呢?我们武将需要敌人的首级,只要能把建奴封闭在关内,我想这次的斩首不会少于两万吧?”
姚与贤点头赞同道:“只多不少。建奴从喜峰口破口后,恐怕这些日子不断有西虏跟着涌进来趁火打劫,这两年漠南大旱,西虏也有很多牧民快过不下去了。”
金冠跟着补充道:“阿敏和代善都还在辽阳,建奴还要防备整个辽东,所以东虏人数不会有太多增加。”
“据祖将军说,洪太带进关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白甲,对吧?”黄石估计后金的白甲兵也没有几千,皇太极这次抱着兵贵精、不贵多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兴趣打硬仗。他的蒙古同盟再多一些黄石也不太怕,蒙古军的战斗意志和装备恐怕都不能和后金白甲兵这种核心精锐相比。
“是的,看起来怕是有三、四千吧。”食人魔小声说道。皇太极本次不是按旗行动,而是把每个牛录中的精华都抽调出来组军,这四千人的部队差不多就是后金全部的核心精锐。
“好了,只要我们能及时封闭蓟镇边墙的各个关口,那辽事也就一战而定了。”黄石知道他的几个同盟担心什么,他们都怕不赶去北京会遇到麻烦:“此次战功首级与诸君平分,万一朝廷怪罪,我黄石一人承担。”
黄石的信誉非常不错,姚与贤等人连忙大叫不敢,不过心下却也都跃跃欲试,黄石所向无敌,如果真能及时把几万北虏堵在关内,那每人分到的首级肯定少不了。
几个人商议妥当后就探讨起何时拔营出发。黄石的选锋营今天才刚刚全部到达山海关,所以他本打算明天再出发。这主要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他估计自己一旦出现在后金军面前,那对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皇太极,所以黄石认为自己事先最好充分准备,一旦出手就要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虽然黄石向朝廷报告自己到来,可是黄石并不太担心朝廷那边走漏风声。因为就算皇太极听到这种风声,他也会怀疑是明廷故布疑阵。现在蒙古同盟们正抢得起劲,如果皇太极闻风而逃,一路狂奔出关外才发现上当受骗的话,那他的蒙古同盟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几个人正要把启程日期敲定,却听见外面人马喧哗,很快就有一个内卫在帐外大声报告:“大帅,有中使到,说是带来了皇上的中旨。”
姚与贤他们几个人脸上马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无须内阁附署的中旨一般都是些赏赐,眼下黄石这还远远没有到达京师,只是向皇帝报告一声就有赏赐好拿,这份皇恩真是其他武将无法比拟的。别的勤王军就是赶到京师城下,都不一定立刻有皇赏赐下,而给黄石的竟然不远百里一直送到军前,看起来也不会是很轻的赏赐,否则就太小题大做了。
黄石一开始和姚与贤他们想得也差不多,他估计无外就是金币、银两、盔甲、华服一类的东西,就很坦然地出去跪下接旨。但使者念了几句后,香案前陪着黄石接旨的人就都吓傻了,等到一篇圣旨念完之后,黄石竟然没有马上谢恩接旨。
“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后终于听到黄石这句话,那中使脸上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显得轻松下来,但马上他又把面皮一绷,威严地回答道:“圣躬安。”
黄石严肃地跪直片刻,然后又是一个大礼拜下:“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大帅!”不等中使说完这句话,站在左右的金求德和李云睿就同时扑上前,他们齐声大叫道:“大帅,这旨不能接啊。”
两个人不由分说地就一左一右把黄石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们一面拼命地跟中使道歉,一面把黄石拉到了一边。金求德着急地说道:“大帅,一旦接了这个旨,大帅您就是朝中文官的公敌,甚至可能成为天下文官的公敌!”
“是啊,大帅,不接旨最多是——”李云睿挑眼看了看中使那边,又把黄石往远处拉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大帅,不接旨最多是让皇上有点小不高兴,但只要我们能打胜仗,皇上的这点不快也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接旨,那大帅你就是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黄石叹息了一声。
崇祯这次给了他指挥京畿军队的全权,而且要求他尽力去把百姓抢回来“勿使奴得掳我一民出关外”。黄石本来打算偷偷摸摸地去堵皇太极后路,还一直担心会被文官监军强令撤军,现在只要接下这个旨,黄石就可以展开光明正大的军事行动了,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人来瞎指挥:“皇上要我去救百姓,这个命令与我心意暗合,我不能为了明哲保身而负了这些百姓。”
远处的中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要拂袖而去,杨致远正在中使身边苦苦说着好话,还不时往黄石这里望过来一眼。姚与贤他们也都陪着杨致远跟中使说好话,食人魔则满脸堆笑,伸手拦着中使,挡住他的去路。
金求德和李云睿又对望了一眼,他们再次齐心协力地拉了黄石一把,把他又远远拖开两步。
“大帅——”金求德从牙缝里挤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就是在他身边的黄石也不过勉强听清:“大帅,您今天接了这个旨,日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帅你会束手待毙么?”
李云睿也凑到黄石身前,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问道:“大帅,真到了那一天,大狱一起,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也会跟着一起粉身碎骨啊,大帅您今天不负百姓,那就是负了我们啊。大帅,我们还有父母要奉养,有妻儿要抚养啊。”
黄石回头看了一眼,杨致远正挤在人群里说着什么,四周大批头带白羽的军官,也都用信任的眼睛向着自己看过来。黄石吸了一口长气,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道:“我今天不负百姓,以后也绝不会负你们。”
金求德和李云睿轻轻地松开了手,黄石转身大步走回了香案前,乱作一团的军官们也都赶紧跑回自己的位置上,黄石再次大礼叩拜下去:
“臣,黄石,永服辞训!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元帅!”
“元帅!”
中使走了以后,福宁军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他们的最高长官终于达到了大明武将的顶峰,坐上了徐达和李文忠曾经坐过的位置。
金令箭被黄石郑重地收起来,有这个赐物在手,就是巡抚也要服从黄石节制。一万福宁军、一万五千关宁军、以及上万的辽西军户壮丁已经在营外排好了队列,黄石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出营外,准备立刻带领他们向永平进发,现在保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剽窃是可耻的,不过我这次也只好用一用了。”黄石看到关宁军的士气远不如福宁军高涨,就把几个内卫叫过来耳提面命一番,这几个内卫随机欣然领命而去。
部队沿着道路派好后,黄石就开始策马检阅整装待发的大军,而几个内卫则拿着铁皮喇叭,紧跟在黄石背后,扯着脖子向着这几万明军官兵大声质问道:
“是谁在金州——以六百兵大破八千建奴?”
无数福宁军官兵热情地回答道:“是元帅!”
“是谁在盖州——把建奴打得不敢出家门一步?”
更多的士兵大声回应起来:“是元帅!”
“是谁在南关——打得奴酋丢盔弃甲?”
这次数千关宁军士兵也一起和福宁军高声喝彩道:“是元帅,是元帅!”
“是谁在复州……”
“是元帅!”
“是谁在觉华……”
姚与贤奋力地挥舞着拳头,他已经快把嗓子都喊哑了:“是元帅,是元帅,是元帅!”
“是谁在海州……是谁在赤水……是谁在福清……是谁在……”
内卫齐声大喊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跃马辽阳,格毙奴酋?”
“元帅!”
“元帅!”
“元帅!”
……
数万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黄石径直策马来到军队的最前方,他轻轻摘下头盔,吹了吹上面的白羽,然后尽力伸直手臂,把自己的头盔高高地举起,好让更多的人看到它,接着黄石就用力地把头盔左右大幅度晃了两晃。
身后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了下来,黄石把头盔挥到脑后,然后向着身前——也就是永平的方向笔直地指了过去,一夹马腹就当先向北行去。
嘹亮的鼓声同时响起,大队明军迈着坚定的步伐,紧跟在黄石背后浩浩荡荡地向着永平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