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只在宋家逗留一晚,天蒙蒙亮时,苏婉便被从被窝里喊起来?了?,南方?的春日寒冷又潮湿,乍一时从温暖的琼州过来?,还有些适应不来?老家的天气。
被窝一掀,冷风吹来?,苏婉立时打了?个寒颤,还未说话?,下一刻温暖的手炉被塞进手中。
苏婉抬眼笑了?笑,起身下床,宋子恒拿了?棉衣披在她身上,而后又是厚厚的皮毛大氅,被裹得密不透风,苏婉全?程抱着?暖炉无?需自己动手,只问几个孩子。
“天太冷,让他们再睡会儿,等收拾完,喊他们起来?吃个早饭,直接抱进车里便是。”
其实是宋母一大早便在那里喊不要打扰乖孙子的睡觉,小家伙们得以安心窝着?,苏婉却没这个待遇,毕竟是当媳妇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难得回来?总得好好表现。
乖乖听着?宋母他们一阵交代,苏婉和宋子恒只负责点头应好,半个时辰后,马车也准备完毕,烧上了?炭火,将车内烘得温暖十足,刘妈和小绿这才一手抱一个,把?小家伙们抱回车上,宋良辰揽着?刘妈的脖子昏昏欲睡的问:“这是去哪儿?”
“去马车里,要动身回京了?。”
“爹娘呢?”
“他们还有些事,两位少?爷先上车等着?。”
宋良辰打了?个哈欠,大眼睛里泛起一片迷雾,刘妈眼神温柔的道:“大少?爷继续睡罢。”
宋良辰果真在她身上蹭了?蹭,又安心睡过去了?,连宋母他们掀开车帘看了?半响都没察觉。
宋老爹满脸慈爱的收回视线,对宋子恒夫妻道:“良辰和良奕醒不来?,就让他们继续睡罢,车上带了?吃食,晚些吃都不打紧,别扰了?孩子休息。”
宋子恒和苏婉点头应道,终于在宋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宋母和张氏抹着?泪,一家人在马车后跟了?好一段路,直到?再看不到?的,宋子恒也终于放下了?车帘。
此时仍旧没阳,天色尚浅,苏婉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躺在毯子上睡得香甜,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也趴过去了?,母子三人头靠着?头睡,宋子恒本来?离愁的心情,见这场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有妻有子,天涯处处是家。
这回带的行李多?,车马足,倒不方?便乘船,兼之从琼州出来?也坐够了?大船,一家人索性一直坐马车走?官道进京,倒也没耽误太长的时间,回京正好赶上宋子恒入宫述职。
宋子恒毕竟是有功之臣,虽然没能论功行赏,圣人却是记在心里的,也因此一回来?,他这样的四品官才得以被圣人召见。
京城里的宋家宅子满院欢迎,欣喜之情还未散去,因着?圣人宣召这般大的荣耀,又直接将众人的情绪送上高/潮了?。
家里人人喜不自胜,本来?还拉着?苏婉抹眼泪的苏太太和宋小妹宋小芬姐妹,这会儿也不伤感了?,一个个翘首以盼等宋子恒回来?。
宋小妹自两年前随徐永方?进京赶考,便一直在京城住下来?了?,徐永方?埋头苦读,宋小妹也不是吃干饭的,葡萄场没她和宋小芬,单宋有根张大姐夫两个男人也撑不起来?。
一家人都在翘首以盼,宋子恒偏姗姗来?迟,他自中午被宣入宫,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家,倒是带了?不少?圣人的赏赐回来?。
众人与有荣焉,问他为何逗留这么久。
宋子恒眼神闪了?闪,回道:“因着?遇上了?衡远兄和长安兄,多?聊了?几句,险些忘了?时辰。”
“原来?是三皇子,啊不,该喊荣亲王了?……”苏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宋子恒。
萧瑱去年回来?,因着?平定?琼州之乱的大功,被圣人封为亲王,于是自来?透明的萧瑱,瞬间就凌驾在还是郡王的两位皇兄之上。
宋子恒点头:“正是他们,过几日他们要来?家里一聚,还得麻烦岳母张罗了?。”
一干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苏太太拍着?胸脯保证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其余男人女人们也凑上去热切的商议。
宋子恒笑容之余反倒有些犹豫,夜间回了?屋,拉着?苏婉便坦白:“娘子,今日衡远兄告诉我,圣人原是没想起来?,只是柳尚书——就是之前的柳大人,在圣人跟前时特意提了?我,近几年圣人对柳大人宠信有加,因着?他说话?,才提着?精神见了?我一面。”
“就是那位原户部右侍郎的柳大人?”
宋子恒点头,和盘托出:“且衡远兄还说,先前若不是柳大人大力举荐,圣人也不会把?握提为詹事府少?詹事。”
苏婉挑眉问:“柳大人想做什么?”
“长安兄提醒我说柳小姐如今大龄未嫁,不知是不是……”宋子恒说到?一半又道,“不过柳大人素来?两袖清风,也不会做这等之事,还是等改日见了?再说,无?论如何,登门道谢是必须的。”
关?于宋子恒被圣人宣召,别说宋家人欢喜非常,整个京城都知道新任的詹事府少?詹事,虽只是四品官,却颇得圣人青眼,毕竟自四皇子病逝,圣人打击之下大病一场,到?现在仍没痊愈,每日只靠太医院吊着?命。
也是老了?,一病更是精力不济,在宫里的人都知道,近来?许多?奏折,几乎都是荣亲王经手,也是因着?这个,他都受封亲王了?,还在皇宫住着?,礼部都跟聋了?似的,谁也不提这不合规矩。
原先京里就有些猜测,圣人忽然设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俱是有才干之人,一个是满腹诗书的文豪,宋子恒与另一个少?詹事都是进士一甲出身,单是这举动背后的深意,就不得不令人思考,圣人此举,是不是有了?立太子的想法?
还只是隐隐的猜测,等宋子恒被圣人宣召并且在圣人宫中与荣亲王相谈甚欢的消息传出来?,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圣人定?是在为荣亲王铺路!
一时间宋子恒这个不够看的四品官,也在京城权贵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只他自来?低调,招待完萧瑱和曾长安,又去柳尚书府上拜访一回,便闭门谢客了?。
宋子恒先还担心柳尚书是有目的的提携他,等拜访完回来?,已?是彻底放心下来?,转述给?苏婉听:“柳大人称是因着?之前的事,一直心有愧疚,如今是谢罪,且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圣人本就对我有印象,这才愿意见的。”
“只怕不止是先前的事罢?”苏婉挑眉反问,并不客气,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当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对宋子恒如此照顾。
“娘子果真聪慧。”宋子恒点头道,“我瞧着?柳大人与衡远兄颇为亲近,只怕也是看在衡远兄的面上。”
苏婉虽然并未放下心来?,那柳小姐到?现在还没成亲,只怕是要不死不休的样子,没这么容易好打发,不过瞥见宋子恒的表情,她却也只笑着?道:“只要他不为难咱们,为着?什么都无?所谓了?。”
柳小姐从来?不是她的威胁,苍蝇叮不进无?缝的鸡蛋,男人若不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算是胸有成竹了?。
京城众人的预测,终于成了?真,圣人册封荣亲王为太子,不过已?是半年后的事,这半年发生不少?事,贵妃终于撑不住痛失爱子的打击,病逝了?,作为圣人的真爱,又没在位的皇后,圣人非要以皇后之礼下葬贵妃,倒也没人拦着?。
主要是圣人也病重了?,一直托着?病体?不好,连番打击之下更是不容乐观,强撑着?办完葬礼,举国哀悼的期间,圣人又一次陷入昏睡,也是这个时候萧瑱才接到?圣旨,被封为太子的同时又替圣人监国。
册封太子对宋子恒还真不是小时,詹事府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宋子恒自然也成了?旗帜鲜明的太子党,也是众人严重炙手可?热的未来?新贵。
历史是真的变了?,苏婉觉得她没做什么,反倒是宋子恒出力比较大,若不是他提前发现了?琼州之乱,萧瑱在敏感的时候出了?京,回京的路上四皇子就病入膏肓,因此在圣人心里,四皇子的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才能渔翁得利。
升亲王,封太子,并不是因为萧瑱立功,不过是圣人信他,愿意用他打击两个有嫌疑的大儿子罢了?。
当然也不完全?改变,最起码在萧瑱登基前一年,宋奶奶确实如记载那般去世了?,史书有记载是因为宋子恒回乡丁忧。
除了?苏老爹和苏太太留在京里照顾生意,其余人全?都回乡了?,尤其是宋子恒和苏婉他们要在宋家待三年,带的行李浩浩荡荡。
宋子恒丁忧期间,皇太子萧瑱登基,尊顺妃为太后,太子妃封皇后,同时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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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小巧的荷塘,几朵莲花飘在水面,荷叶翠绿悠然,风吹过还送来?阵阵清香。
荷塘之侧的小亭内,摆了?桌案,两个男孩一大一小,对着?荷塘铺纸作画,小的那个画到?一半,扔下自己的大作,蹬蹬蹬跑到?旁边的小少?年跟前,少?年桌案比他高,小家伙踮起脚一边道:“哥,我画好了?,来?帮你!”话?刚落音,手一伸,本是将荷花完美跃然于纸上的,荷塘却出现一道煞极了?风景的横条。
少?年隔了?笔,叹口气看着?小家伙,小家伙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不是很棒?”
少?年嘴角抽了?抽:“回去画你自己的罢。”
小家伙点点头,一边挥着?笔说“不用谢”,一边兴致勃勃的跑回了?自己的桌案,提笔作画。
少?年低眉沉思片刻,也再次提了?笔,笔尖点了?点清水,在横条处轻轻晕染,不多?时,笔尖便出现一根枯枝,与满池的荷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画好了?吗?”温润磁性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宋子恒看着?两个儿子问。
丁忧三年,不管朝政,每日只看书作画,教教孩子陪陪妻子,又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虽说宋奶奶去世令人难受,可?她都八十几了?,在整个江州城也再难找出比她更高寿的,又是睡一觉安详去世,人称喜丧,悲伤之情自然冲淡许多?。
宋子恒如今书卷味是又重了?许多?,举手投足一派儒雅,温润如玉。
宋良辰隔了?笔点头,宋良奕却快他许多?,已?经伸手抓起自己的大作,显摆似的送上去:“爹,我画好了?!”
小家伙跟苏婉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闪呀闪的,一个劲问他是不是很美,宋子恒再正直也有些无?法招架了?,移开视线点头道:“嗯,不错,再接再厉。”
说完又将宋良辰画的拿起来?,颇为赞赏的道:“不错,已?经有些神韵了?,作画就该如此静心才行。”
少?年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宋子恒的目光落到?枝桠那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道:“良奕又捣乱了?罢?”
宋良辰没趁机告状,宋良奕耳朵动了?动,抗议道:“我没捣乱,哥哥说我画得很好!”
苏婉远远的走?过来?:“还在亭里作甚,你们不饿吗?”
“不饿,我们在作画。”宋良奕冲到?栏杆处对苏婉大声回道。
苏婉挑眉笑了?笑,索性也踏上亭台:“作画能作饱吗?”
宋良奕却没回答,献宝似的将大作秀给?苏婉看,语气带着?些小骄傲:“娘你看,我画的,爹说很好看呢!”
苏婉惨不忍睹的别开视线,含蓄道:“嗯,你爹品位真独特。”
小家伙听不懂,还当苏婉也在夸奖他,笑眯眯的吹了?吹画上的墨,道:“既然爹娘这么喜欢,就送给?你们了?,裱好了?挂起来?!”
苏婉也笑眯眯的道:“好,裱起来?挂你爹书房。”
宋良辰看了?看苏婉,又看了?他爹一眼,抿唇笑了?,拉过弟弟的手,“行了?,回去用饭罢。”
两个孩子先走?了?,宋子恒和苏婉反倒不急着?离开,见宋子恒目光专注的看着?池塘,苏婉道:“丁忧结束了?,圣人亲自下旨召你回去,这几日就该动身了?。”
“我要回京面圣,不能耽搁,可?爹娘身子不便,赶路太辛苦,还是分开走?罢。”
“也好,大哥大嫂还能在路上照料爹娘。”此番进京,就是举家搬迁了?,无?论宋子恒是不是被留在京里,宋家都会搬到?京城去。
宋子恒拉了?苏婉的手,全?部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叹了?口气:“以前总想着?进京,如今却舍不得这一处天地了?。”
苏婉轻笑:“等哪天你致仕了?,咱们就回乡养老。”
“娘子不是想看遍大好河山吗,致仕后咱们便去游山玩水,等走?不动了?再回来?养老。”
苏婉靠在宋子恒肩上笑:“好。”
“对了?。”苏婉忽然想到?什么,戏谑的道,“这次皇后娘娘写信给?我,特意提醒了?柳太傅家的大小姐都年过二十了?,还未成亲,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求亲的王公贵族不知凡几,人都拒绝了?,说不准是只等一心人呢。”自从萧瑱被封为太子,宋子恒旗帜鲜明的成为太子派,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倒也不再藏着?掖着?,在京里时常宣宋良辰进宫陪她。
皇后膝下无?子,虽后宫有了?好几个小皇子,都不得她欢心,小时候见过她的宋良辰,倒被她记在了?心里,宋良辰长大成少?年模样,也令其颇为喜爱,若不是她身份不一般,只怕当下就要认宋良辰当干儿子了?。
便是没认干亲,皇后对宋良辰也颇为惦记,宋良辰陪父母回乡三年,宫里也常赏下吃食用具来?,毫不夸张的说,宋良辰的衣物,几乎都皇后娘娘承包了?。
这一来?二去的,苏婉跟对方?关?系也如火箭似的飞涨,不说闺蜜,但是谈些笑话?八卦,倒也使得。
也不奇怪皇后会对苏婉说这事,八卦之外,怕是也有些提点之意。
原本浓情蜜意的氛围,就这么被打破了?,宋子恒脸都黑了?:“她成不成婚,与我又何干。”
“皇后娘娘在信中说的隐晦,似乎是她对太后有救命之恩,如今被留在太后宫中,虽没有名号,据说比公主还尊荣些呢。”见宋子恒脸色越来?越黑,苏婉也不逗他,笑道,“只要相公不搭理她,我就放心了?。”
接到?圣旨的第三日,收拾完毕,宋子恒苏婉他们便先上路了?,其余人则晚了?几日,宋老爹和宋母第一次出远门,为了?保险起见,宋有根连大夫都请了?,陪着?他们一家人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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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城的第二日,宋子恒带着?宋良辰进宫了?,他是皇上宣见,宋良辰是去见皇后的,苏婉在家和小儿子应付多?年不见揽着?她哭的苏太太。
昨晚上苏太太就哭了?一场,今儿还算好的,毕竟圣人宣召宋子恒的事让她冲淡了?不少?情绪,不过苏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哭功摆在那儿,苏婉也只能陪着?抹眼泪,她多?年用不上演技了?,应付起来?委实有些吃力,这时太后宣召反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当然苏婉没有受虐倾向,明知太后没好事找她,她自然高兴不起来?,为何说松了?口气,自然是早来?早了?事的心态,其实还别说,她也挺想会会这位柳小姐。
以前若只是猜测,苏婉如今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了?,柳小姐定?是重生的,阅历够深,也能理解她对宋子恒的耐心和执着?,而且赢得太后满心的疼爱,这也是重生女常有的标配了?。
苏婉立时打扮了?准备进宫,宋子恒回乡丁忧时还是四品官,圣人宣召回来?时并未下新的任命,苏婉自然也是按照四品诰命的规格打扮,凤冠霞帔,身着?金绣云霞孔雀纹的命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富贵逼人。
“夫人,可?要上妆吗?”刘妈捧着?妆盒问。
苏婉揽镜自顾,镜中女子几年如一日的白皙秀美,也不知是不是她习惯了?这般素净,并不觉得自己脸色黯淡,不过女人对着?情敌,多?少?有些微妙的心理,苏婉心想输人不输阵,便点头道:“画吧,隆重些。”
不管柳小姐服不服她,至少?让别人看了?明白——宋大人放着?深情似海的贵族小姐不要,一心只守着?糟糠之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刘妈似乎也知道些什么,立时兴奋的道,恨不得挽袖大干一场:“夫人放心,老奴先前就是替人梳妆打扮的,吃饭的家伙,这么多?年手艺倒也没退步,定?把?夫人收拾得光彩照人。”
“你的手艺我自然放心。”苏婉早知道刘妈以前是谁的人了?——萧瑱,还是之前在广州,萧瑱自己透露的,苏婉惊讶也不惊讶,萧瑱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人,有些手段倒也理解,若说他此举是不放心宋子恒,倒不如说是太信任,他指使刘妈从来?都没让她干过不好的事,甚至都没有要她监视他们,因此刘妈自个儿多?次露了?行迹,苏婉和宋子恒都没太在意。
萧瑱摊开来?告诉苏婉和宋子恒,对苏婉他们也没什么影响,该用的人继续用,苏婉反倒更相信刘妈的能力了?,从宫里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小角色啊,比如这个时候,苏婉是特别放心刘妈的,她比自己知道宫里的规矩和潮流。
因此苏婉也懒得多?操心,闭上眼睛任由刘妈在她脸上折腾了?。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个时辰。
苏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怀疑,她记得自己当年参加通告活动,动辄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化妆造型,如何忍下来?的?
到?底是过去太久了?,她都有点记不得自己当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