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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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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梅雨天,京都的雨下得缠缠绵绵,连着数天不见晴,压得人心都燥起来。

宫墙行道上的青苔在这沉重的水汽里生了攀爬的心,不知不觉就蜿蜒到石阶上。

傅晚凝跟在一众人后面由长随太监领着往净身房去。

净身房靠西边,因着做的是腌臜事,宫里人都迷信,这处避讳的紧,就是都知监也将它分出去,由的它孤零零依着驯兽所。

长随太监送傅晚凝他们进净身房后就离开了,管刑的老太监正在洗手,瞧着他们,跟一边侍奉的小太监说,“今儿个就咱爷俩,前头缺人,这边顾不上了,你去把门关上,省得这些小崽子反悔了往外跑。”

傅晚凝脊背覆了一层汗,腿也软的快跪下来,她这会子就是跑都没地方,往死路上撞,谁都救不了她。

“哎,”那小太监是个鬼机灵,应着话小跑到门边将门闩上,“师傅,您见识多,往前也没见上头要这么多人,怎连咱们净身房的人也调去了?”

“有贵人去了,内官监人手不够,咱们这儿自然要补上,”老太监拿起桌边的刀放在蜡烛上烤,指了指先头的孩子道,“先把他给我绑了。”

那孩子不经事,哇的大哭,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尿都吓出来了。

小太监兴奋的搓着手,拎他上了木床,将人绑的结实,挣都挣不动。

老太监吹了两下烤热的刀背,解了他的裤子,嘿嘿的笑,“卖进宫吃亏也就这一次,张腿一刀,往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忍着点儿,我手稳得很,不会再教你生根。”

他挥起刀,往下猛地一扎。

立时一声惨叫呼出。

傅晚凝紧闭着眼,胸口突突的跳,只觉那一声像是要撕裂她的神魂。

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痛叫。

傅晚凝颤着身,抖擞着要往地上倒,所幸被小太监扶住了。

她眼角有泪划出,将好润湿了那颗殷红的泪痣,徒然着人怜,小太监再是幸灾乐祸,见她这副模样也存了同情。

“咱们做奴才的,都得经这一关,你别怕,师傅手快,定不会叫你感觉到痛。”

睁着眼说瞎话!

傅晚凝脱开他的手抬着袖子抹泪,偏过头不答他。

木床上都是血,老太监用水随意冲了冲,累的瘫坐在凳子上,朝傅晚凝道,“你过来。”

傅晚凝瑟缩着身,走了两步,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屋里暗,老太监眼神不好,等她近前了才看清她的模样,皱纹迭起的眼里隐现一丝亮,“这爹娘也是狠心,长这么俊俏都舍得送进来。”

傅晚凝抿唇,绞着的手勒起一片青筋,怕的不知所措。

“上去吧,”老太监唏嘘着,端起桌边的茶呷一口,“快些,我怕前头还得有人来。”

傅晚凝照话坐上床,大睁着眼看他。

老太监被她看的发笑,“孩儿,没甚可怕的,断了清净。”

他将刀上的血擦掉,走到床边,手碰到她的腰带,才要解下来,外边门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小太监急忙开了门。

“晦气!”门边的太监骂骂咧咧,他踩到青苔上滑倒了,直滚到门房前停住,“你们俩快跟我走!”

老太监停了手,走过来,“小公公,我这手里还有事儿,您要不然等一等。”

那太监抓着他的手朝外拖,“皇上驾崩了,你的事算什么?还不快跟我走!”

老太监转头再看看傅晚凝,唉的一声,带着小太监跟他一齐离开了。

傅晚凝木楞的呆在那儿,等了好些时候,听不见人回来,她从木床上爬下去,猫着身跑出了净身房。

往西这一片宫人少,她走了一截路才遇到个慌慌忙忙的宫女,便顺手拉住了她,“姐姐,这么急要往哪里去?”

那宫女跺着脚,“你哪个宫的?圣上都没了,你不去前边儿伺候,在这里晃荡。”

“我,我才从净身房出来……”傅晚凝老实的放开她,站到一边。

那宫女睨着她看,视线落到她腹下,半晌噗嗤一笑,“断了条腿儿还能往外跑,还不快回监栏院歇着。”

“往前走,走到头就到了,可别乱跑了,这档口乱的很,仔细被禁军当刺客抓起来,有的你苦头吃。”

瞧着她不像认路的,那宫女加了一句,人就跑着离开了。

傅晚凝立在原地看她跑没影,才慢吞吞的往监栏院走去。

监栏院里住的多是下等太监,真正有实权的太监大都住在当值的地方,方便主子们传唤。

傅晚凝进到院里,寻了一路,终于叫她在尽头一间房看到了串儿的挂牌。

她是被串儿父母绑着卖进宫的,她顶着串儿的名,受着串儿的罪,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记得名叫傅晚凝的女孩儿,她从此只是个太监,卑微低贱到尘埃里,任人打杀。

那门上有两个挂牌,除了串儿,还有个名,叫徐富贵。

傅晚凝推开门走进去,就见一边床上躺着个人,此时睡得正香。

她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才要坐上去,就听一侧人哎呦着声醒了。

傅晚凝这才看清他没穿衣裳,身上搭了件褂子,下边也赤条条,只在重要地方遮了点,她红着脸背过身,“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前天才拔了羽毛,今儿个刚能下地,衣服穿了得疼死,你是串儿吧,”徐富贵拿过一块布围住腰,撅着嘴道,“你不疼?”

傅晚凝垂着眼,侧身倒在床上,不想跟他说话。

徐富贵是个话痨,这几天憋得快发霉了,她不理他,就接着问,“串儿,你插羽毛了吗?”

傅晚凝拿过被子盖住头。

徐富贵人单纯,只当她刚去了势,心里难受,就安慰道,“咱们当了太监也不是就没的出头了,我前儿还听说,太监也能娶老婆,有能耐的,还能娶到那些小妃子。”

傅晚凝掀了被子,转过脸瞪他,“……你不怕杀头?”

皇上的女人都敢觊觎,死他一个还得牵连家人。

徐富贵满不在乎的摇头,“我可听说了,有些不甘寂寞的妃子就会偷着找人,她们能接触到的也就是太监,胆大的便是禁军,那些禁军大多是勋贵出身,谁看的上她们这些残花败柳,也就咱们这样半残的人没得挑。”

傅晚凝沉默。

徐富贵不见她搭话,眼往她面上看,直看的全了,他不自在的嗫嚅着,“你怎长成这样?”

傅晚凝侧过脸,声色不愈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也,也……”徐富贵挠着头,眼珠子一转,嬉笑道,“我跟你说个人,你铁定听过。”

傅晚凝瞥一眼他。

徐富贵枕着手靠下来,晃着脚道,“那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濂你可知道?”

傅晚凝闭着唇,魏濂她怎会不知?傅家败了,下镇抚司狱时她曾隔着狱门见过他,朱衣玉面,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立行奴颜卑膝的随行在他身后,她瞧了一眼便觉得他凶,是刻在骨子里的凶,她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了她的父亲,再未回来。

“昨儿夜里皇上突然没了,这底下人都说……”徐富贵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瞅着她道,“是他下的手。”

傅晚凝睁圆了眼,“这话你怎么能随便乱说?”

“这宫里谁不清楚,魏厂督和皇后娘娘之间不清白,苍兰殿任魏厂督随意进出,谁还是傻的不成,我猜定是皇上发现了他们苟合,所以魏厂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杀了他,”徐富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圆眼都眯成了缝,“司礼监虽说是内监,但魏厂督手里还掌着东厂,他想杀一个人实在容易。”

东厂是太宗皇帝设下的,原是要压制锦衣卫,且与内阁相衡,怎奈发展到如今,皇帝势弱,反倒厂督掌实权,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还控着印章,就是皇上要办一件事,也得经过他的同意,可见魏濂气焰。

傅晚凝脱了靴子歪倒,“你同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

徐富贵急得揪头发,冲着她道,“魏厂督生的那般俊,听说他没出头前,招不少人惦记,串儿,你可得警醒着点,别没攀上高枝,就被阿猫阿狗给糟践了。”

傅晚凝闭上眼,她只想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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