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逼出来的。
这话怎么看怎么别扭,但大道至简,这句话却是道尽了世间的各种道理。
如果不是无路可去,出身颍川的名士郭图绝对不会怂恿袁谭远走西域,把未来二十年的人生压在那片远离中原的域外之地上。
在大汉国力强盛的时代,天山南北数十国都处于西域都护府的管辖之下,大汉的行政边界远达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到了东汉中期往后,因为国家常年与北方的鲜卑人作战,加之凉州连年不断的羌人叛乱和汉人造反,大汉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宗主管辖权,而原本曾经统治过西域的匈奴人已经向西迁徙至月氏国和贵霜国以西,所以西域诸国实际上处于一种没有宗主朝奉,各自并立的局面。
袁谭手下现在有大约四万人马,就算他最终经过长途跋涉能够带到西域的士兵只有五千人,那么也足以让他在几十个国家林立的西域横着走了。大汉王朝如今虽然日薄西山,但昔日的威名仍在,只要袁谭打出大汉朝的旗帜出来,根本不用他动手,就有许多的小国主动依附过来。
郭图将自己远走西域的主张说出来之后,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和赞同,就连麹义也是颇为意动。但高干和另外一些将令却是发对这种毫不进行抵抗,只知道一味退让逃跑的做法。高干坚持固守晋阳,就算是战事不顺的时候,向西最远也只能撤到富平附近,若是再向西去,还不如放下武器向刘和投降,反正刘和不杀降的名声早已传遍各地,大不了大家从此卸甲归乡成为田舍翁,也好过去西域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野人。
袁谭在晋阳的地位并不稳固,若非高干和麹义在袁绍死后需要一面旗帜安抚人心,说不定早就将他丢在一边去单干了。如今麹义和高干分歧严重,袁谭一时没有调和双方的办法,只好让众人散去,然后将忠于袁家的几位老人请来商议对策。
辛评在袁绍死后,情绪有些低落,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全都付诸东流,日后若是见到弟弟辛毗时,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当初他在刚刚投奔袁绍之后,得到了袁绍的器重和赏识,他在感动之余曾极力鼓动辛毗前往邺城为袁绍效力,不曾想弟弟却被大学士蔡邕鼓动着到了洛阳,然后又被刘和的慧眼识中,直接带到了幽州,如今已经是一郡太守。辛评可以想象得到,只要弟弟勤于任事,今后定然不会止步于太守的位置,而他如今却在为出路担忧和彷徨。
袁谭见几人当中辛评的表情失落,还以为自己最近是不是冷落了这位父亲留下的老人,便诚恳地问道:“仲治先生,不知您对晋阳现在的处境有何看法?”
辛评已经厌恶了无休止的内斗,便毫不隐晦地说道:“既然高将军主张固守晋阳,那便由他率军留守晋阳好了。至于麹将军,若是让他继续留在晋阳,只会令两方的争斗越来越难以掌控,不如便由他率军前往肤施,若是有了变故,公子也算是有一条退路。”
郭图对辛评的提议表示赞同,说道:“仲治此议比较稳妥,高将军和麹将军既然谁都无法说服对方,不如便趁此机会将两方分开,反正肤施距离晋阳也不远,万一有什么不测,双发也可以互为奥援。”
袁谭心中其实是不希望分兵的,他最想看到的是高干和麹义两人都唯自己的命令是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乱世之中,手中紧握兵马,才有自保的本钱,袁谭现在觉得父亲袁绍似乎有些偏心眼,把听话好用的人都留给了三地袁尚,却将自己早早地踢到晋阳来,如今弄成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两位先生,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容不得犹豫不决,可若是让高麹两人分兵驻守两地,万一刘世仁主动派兵进攻晋阳,高将军无法抵挡,岂不是正中了刘世仁的下怀?”
“公子放心,刘世仁不会下令部队进攻的。”郭图一脸自信地说道,“刘世仁此人最是吝啬手下士兵的性命,从来不打围城攻坚之战,否则岂会坐视吾等待在晋阳数年而无动于衷?”
“刘世仁去岁为了收买天下人心,将这些年在北方积蓄下来的钱粮耗费一空,他的麾下虽然兵力充足,但却没有粮食支持大军出动。围城攻坚之战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对粮草的消耗十分巨大,以目前他的情况,应该无力出兵围攻晋阳。”辛评也替袁谭分析说道。
袁谭见两位谋士都这么说,心里踏实了一些,于是第二日又召集众将议事,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高干和麹义早就相互看着不爽了,这次能够各自分开,自然是没人反对,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定下了具体撤离的日期和留守的将领和兵马人数,以及随麹义退守肤施的文武将领和兵马人数。
虽然辛评提议分兵,但他却不想随袁谭前往肤施,而是表态愿意留下来协助高干防守晋阳。袁谭以为辛评这是在为他考虑,专门留下来看着高干,便痛快的答应了。高干也希望有一位足够分量的军师留在晋阳,这样万一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通过军师之口也好向袁谭求救。
三日之后,袁谭、麹义和郭图等人率领两万兵马离开晋阳,向西渡过黄河,朝着上郡治城肤施而去。
又过了两日,一小队人马“”护送着淳于琼和逢纪来到了晋阳城东二十里外。
守将高干听说城东发现敌踪,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咯噔。麹义前脚才带着一半兵马离开,后脚便有敌踪在晋阳城外出现,这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愉快的好消息。
“可曾探明出现在晋阳城东的敌军底细?”高干询问前来报告的将领孟岱。
孟岱回答说:“来敌只有百人,全部是幽州骑兵的装扮,中间护送着一辆四个轮子的奇怪马车。”
“哦,只有百人,看来不是敌袭。你这就带人出城将其拦住,问问他们有何企图。”高干吩咐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孟岱面色怪异地来见高干。
“将军,敌军已经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了。”
“哦,那辆奇怪的马车中装载的是什么?”
“是两个大活人。”
“什么人?”
“是前年邺城之战时被俘的淳于将军和逢军师。”孟岱小声回答。
高干闻言,顿时皱紧了眉头。“他们现在何处?”
“属下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了驿馆。”
“你个蠢货!怎么可以把这两人领进城来?”高干咆哮着说道。“你这就亲自带队去将这两人送往肤施!”
孟岱好心干了坏事,心中顿感憋屈,只能硬着头皮赶往驿馆,将两个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失意之人撵出驿馆,然后一路护送着前往肤施。
逢纪本来就不是大度之人,在高干这里遭受了如此冷遇,心中那是充满了怨念,就想着到了肤施之后,要狠狠地在袁谭面前说一些高干的不是。淳于琼更是袁绍的铁哥们,当初好歹也混过西园八校尉,如今却被一个后生晚辈当众打脸,心里的怨气只会更大。
又过了几日,刚刚在肤施城内安顿下来的袁谭见到了灰头土脸的逢纪和淳于琼。
可不就是灰头土脸么?这两人从邺城前往晋阳时,好歹还坐着宽敞舒适的幽州特产四陆马车,到了晋阳城外,护送他们的幽州骑兵孟岱之后,带着马车扭头就走,结果他们从晋阳出来时就只能乘坐两匹驽马一路吃着灰尘来肤施了。
袁谭对于突然返回来的这两位也有些不待见,尤其是对逢纪,更是有些厌恶。只是如今人心本就不安,如果他不能在面子上做好,难免会冷了一些人的心思,所以袁谭只能是硬着头皮对这两人嘘寒问暖,好生安抚。
逢纪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开口就抱怨说道:“公子,你怎么可以让高干独自领兵守晋阳呢?以前我跟高干镇守并州的时候,他就目中无人,常常自行其是,甚至是阳奉阴违。如今袁公已去,还有何人可以控制于他?”
袁谭虽然讨厌逢纪,但逢纪说的这些话却是讲到了他的心坎上。高干是袁绍的外甥,袁谭是袁绍的儿子,两人的关系便是姑表兄弟,虽然高干在晋阳自行其是,可袁谭却拿高干没有什么办法。
窝了一肚子火的淳于琼也对袁谭抱怨说道:“某和元图一路辛苦归来,还不是想帮着你们这些子侄辈守住本初留下来的基业,可高干分明就觉得我们碍事,难道说我们这几年在邺城遭受的囚禁之苦便是白受了么?”
面对淳于琼的抱怨,袁谭只能是苦笑无语。对于这位追随父亲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将,袁谭的心里还是尊敬的,他现在也需要一位资历够老的统兵将领震慑住麹义和高干等人。
等到安抚过两人之后,郭图悄悄来见袁谭,对袁谭说道:“公子要尽快找个借口将逢元图送到晋阳去,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肤施只会坏事。”
袁谭颔首,若有所思地说道:“某便任命逢元图为太原郡守,任命高干为东路都督,如此可好?”
“公子英明,正该如此。”郭图奉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