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上天可怜冰兰对北京大杂院的执着,这回就让她生在了大杂院。大杂院究竟什么样?还是冰兰被她娘抱出去才知道的。在冰兰看来这就是一个四合院,只是人住的杂了。
据这个院子的主人李爷说这座院子本来是一名朝廷官员建的,官员到了年纪致仕回乡,卖给了一名商人。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进入北京城,一把火烧了前门几千家铺子,商人仓皇贱卖给他们李家也回乡了。
李家是开二荤铺子的,所谓二荤铺就是一种低档饭馆,做炒菜,提供米饭面食,但做不了包桌。本来踏踏实实做没什么,可是李家的老太爷好上了大烟,后来李爷也喜欢上了,这不家底越抽越少,最后开始卖房子,现在卖的只剩下三间正房和两侧的耳房了。
冰兰眼睛巡视一遍,这座院子三间正房加上两侧耳房,东西各三间正房,南房也就是道座四间,一共十五间房子,算上她家住了八家。
正房是原房主李家,东厢房是冰兰家、琉璃厂挂单画画、刻章的李先生家,做白案的黄师傅家。西厢房是赶大车的王家和裱糊匠刘师傅家,道座被木匠鲁家和厨子宋家平分了。
要问她爹是干什么的?在冰兰看来也算个手艺人,在纸扎铺子做手艺的,俗称扎彩匠。也就是用纸和竹子给死人扎的车马、骄子、房屋、童男童女、财库、摇钱树等物。
不管是穷人富贵人,是人难免一死,穷人穷讲究,富人富讲究。在世的人都不想逝去的亲人在下面受苦,都尽量做着能做的事。纸扎这行自诞生以来总有生意做,所以冰兰家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
冰兰上面有一个姐一个哥,大哥秦铁军十岁,开始跟着秦大川去铺子学做纸扎,大姐秦木兰只有六岁,跟着大院里的孩子们天天跑着玩。她跟鲁木匠家的孙女鲁秋月,宋厨子家的宋双双关系最好。再有就是王家的王晓雪,年龄稍微小一岁,不过勉强玩一起了。那些大姑娘是不会跟她们这几个小屁孩玩的,姑娘大了都要帮家里做事,百姓家有着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
大院别看住户多,倒是一团和气。和气那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秦大川有一手好活儿,扎什么像什么,院内孩子们玩的小猴子,小鸟,灯笼都出自秦大川的手。而院内几个共用的婴儿摇车,男孩子玩的冰猴(陀螺)出自鲁家。
小姑娘玩的骨,孩子们偶尔闻到的荤腥都是宋厨子弄来的,或是李家铺子剩菜剩饭。媳妇们偶尔赶个庙会稍点东西什么的必是求赶大车的王家,过年福字春联那就是李师傅的事,谁家屋子窗户有啥裱糊小活都是刘师傅的,总之是大家住一起相互帮助相互合作。
“又抱出来了?”住道座爱串门聊天的宋家奶奶过来逗了冰兰两下,冰兰应和着给她了个笑脸。
“大夫说晒晒好,这不日头高了就出来了,这孩子也喜欢出来。”许氏抱着冰兰给宋奶奶看。
“病了一场倒是不哭闹了,以后让大川回来先在外面抖落抖落,估计那次是带进脏东西来了。”
“是呢!还是古爷的符管用!”许氏也笑,将冰兰放进木头做的摇车里,端盆准备洗衣服。古爷是秦大川的掌柜,古家祖上曾出现过一位阴阳先生,据说有些道行,古家便学了点阴阳术,什么画符,给纸扎开光,学会了便开了家纸扎铺子。
铺子就在菜市口这边,古家人丁稀落,传到古爷这辈人更少了,古爷干脆雇人做纸扎。接单做生意,写字开光等诸事自己亲自打理。
“我看谁家生意黄了古家的也黄不了,看看那几间大铺子,里里外外的人,我就没看过他家断过一天生意,这就是祖上留下的财路啊!可惜就是人丁太薄!”…….
冰兰耳朵开始被宋婆子折磨,这位宋婆子坐到哪儿半天不离地儿,要不是儿媳妇喊她吃饭能聊上一整天。
不单单是宋婆子,就是其余的几家女人也很喜欢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说话也不耽误手里的活,家里衣裳活计可不都出自女人手?实在没事做还会折金元宝给纸扎铺子、南纸铺子送去换几个钱。
还好鲁家叮当捶打木头,咯吱咯吱锯木,嚓嚓刨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门口一群小丫头跳房子,踢毽子,伴随着熟悉的歌谣: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这样天真快活的时光也就属于她们这个年纪。
冰兰仰天长叹,奶娃娃,啥时候长大?还好再坚持几个月就能起来跑了。
老母鸡咯咯嗒下蛋了,冰兰爬起来扶着车沿看大门口,果然,一道小身影跑进来直奔鸡窝,小脑袋连同小半个身子伸进去,拿出一个蛋献宝一样拿到许氏跟前:“娘!”
“放进筐里吧!”许氏手上沾着水,示意女儿送屋里。木兰开开心心跑进屋一会儿空手出来到冰兰跟前:“别着急,一会儿就有蛋羹吃了!”
明明你很想吃好不好!冰兰努力点头,这个小姐姐算是不错了。木兰长着一双与许氏一样的杏眼,鹅蛋脸,不多的头发被许氏扎了两个小抓髻。一笑还带着两个小酒窝,这样的女孩谁见谁喜欢。
冰兰家养了三只老母鸡,冰兰已经八个多月,许氏的奶水早就不够冰兰吃了,三只鸡下的蛋就是冰兰的口粮。家里就是不缺钱花许氏也没舍得给上面两个孩子天天吃鸡蛋,小孩子馋鸡蛋很正常。
小丫头用搭在一旁的帕子帮冰兰擦了擦口水,蹦蹦跳跳又跑去玩了。冰兰的目光被鲁家吸引走,鲁永贵做的应该是个风箱,风箱这种东西烧灶的人家几乎家家备。
它的外观是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里面是个活动的木箱,通过一根推拉杆拉动木箱挤压空气进入灶膛,作用就是鼓风助燃。
鲁永贵做事很认真,通过这个摇车冰兰就能看出手艺。跟他干活的是他徒弟长顺,十二岁的大儿子鲁东生已经能帮着鲁永贵干点小事,就如递东西,打磨,收拾成形木料和废弃刨花。
冰兰摇车里就有一个刨花,轻轻薄薄的刨花卷成一个圆筒,一拉,又变成薄薄的一条。冰兰看累了外面就用小手抓刨花玩。
“李先生回来了?”端着柳筐出来的张氏笑着朝进来的李先生打招呼,张氏是赶大车老王头的老婆子。平时家务儿媳妇做,她坐哪儿都端着柳条筐子,里面是金银箔纸,用来折金银元宝的。
因着秦大川在古家做事,李先生在南纸铺挂单,有些小活就会给大院的女人们揽来,折金银元宝算是最清闲的,剪纸钱却是最费手,不过大院的女人不计较,剪下来的废纸便是自己引火之物。
“都忙呢!我回来拿点东西!”李祥瑞跟院内人打了招呼进屋子去找了把刻刀,拿了又匆匆走了。
看李祥瑞的背影消失在在门口,宋婆子摇头:“你们说李先生天天的忙活应该赚不少吧?怎么也不找个女人?就这么一天天吃喝在外的,没个女人怎么行?”
“就是!听说陕西巷有相好的,却不是个上台面的,男人没女人哪行?这位李先生要不是太挑剔早娶上老婆了!我看马寡妇就很好,可惜李先生看不上!”张氏道。
“李先生那是口味高!一般女人可入不得他的眼!咱们本份女人哪有巷子里的姑娘有味?”宋婆子眼里带着一股我知道我明白的意味笑道。
张氏瞟了眼正房“可惜了那个李家的小媳妇,男人成亲就留洋了,一走就是两三年,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苦熬的?”
张氏嘴里的小媳妇是住在正房李家的媳妇,二儿子李启民刚成亲没几日就留学去了日本。李家的女人很少出来,冰兰见过那个小媳妇江氏,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很圆润,就如宋婆子说的,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江氏不爱说话,很少出来,也就做饭洗衣服的时候能看到。
可惜与李家儿子成亲几日却没怀孕,这也是李太太很遗憾的。冰兰继续仰望天空,看着那朵慢慢移动的云。耳边是两个婆子从院内说到院外,女人就喜欢胡说八道,尤其上了年纪的,更是口无遮拦。
偶尔许氏应和一声,一会儿张氏的二媳妇冯氏将女儿王晓雨送过来,她也要洗衣服。王晓雨三岁,趴在摇车上从空隙间伸手去夺冰兰手里的刨花,冰兰手一用力,小姑娘根本没夺走。没得到刨花的王晓雨哇一声哭起来,张氏忙过来没好气呵道:“哭什么?”
小姑娘指着冰兰手里的刨花:“奶奶,我要!”
许氏过来一看笑道:“要这个啊,鲁爷爷那边满地都是!”
小姑娘指着冰兰手里的还是哭,张氏气得一拉孙女:“你个要别种!满地的刨花不要怎么就看上了人家的!”
“晓雨别哭啊,婶子给你捡几个!”许氏性子好,看不得孩子委屈。冰兰装作没事人,她本来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这姑娘看来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同样的就喜欢别人手里的。
小姑娘抱了一抱还在抽噎,过来看着冰兰手里的刨花怎么看怎么比自己的好。怀里的刨花一撒,又去抢冰兰的。
冰兰手一捏,刨花在两人拉扯间破裂,姑娘又开始哭起来!这回冰兰也哭,两人哭声又将大人招来,张氏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上手朝着孙女屁股就是几下,许氏忙将王晓雨护在身后,“婶子,行了,小孩子知道什么?”
“她婶,孩子从小看大,这孩子不管可不行!哪有看着别人好就抢的!”
“孩子不是小嘛,慢慢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