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没坠了封矮子当年的威名!”虽然对王洵恨得牙根都痒痒,接到回复之后,孙孝哲依旧抚掌大笑。
“最近老是捏那些软蛋,实在没意思透顶。这回,终于来了个趁牙口的!”
“是啊,是啊,不愧是封矮子看上的人,光这份胆气,就值得大伙跟他会上一会!”
“还以为中原男人都死绝了呢,嘿嘿,居然还剩下了一两个!”
定南将军周锐、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等人,纷纷凑上前搭腔。他们都是孙孝哲的心腹,伴着自家大帅从蓟北一路打进长安,个个骄横异常。平素对着边令诚、崔光远等人之时,鼻孔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偏偏此刻,把赞赏之词不要钱般往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光了对面的男人,抢光他们的牲畜和女人。”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等部族将领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举着兵器大声吆喝。
崔光远、苏震、赵复等一干降官降将听了,脸色登时又变得殷红如血。唯独边令诚不在乎,带了带战马的缰绳,凑到孙孝哲面前说道:“大将军还是多加小心,封常清用兵,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王洵既然得了他的真传,明知兵力不敌……”
“你看永乐原周围,能用得出奇兵么?”孙孝哲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边大人不会认为,姓王的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吧?!”没等边令诚回应,周锐、王宏等一干嫡系将领笑着调侃。
永乐原位于醴陵县西南三十里处,附近有两座十丈多高的石头山,一条没不过脚面的小河,根本藏不住任何伏兵,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天然陷阱。倒是夹在石头山和小河之间的那片草甸子,方圆足足有五十余里,是天然的骑兵厮杀之所。
令诚吃了个瘪,垂头耷拉脑地退到了一边,心里愈发恼恨孙孝哲不识好歹。崔光远平素跟他私交颇好,在旁边看得心里不忍,凑过去,低声安慰道:“你我都是文官,对于如何行兵打仗的事情,就不要过多掺和了!毕竟孙帅他乃百战名将,断不会落入一个后生晚辈的算计!”
“可,可……”边令诚还不甘心,红着脸嚷嚷。看看周围鄙夷的目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
一万出头千里迢迢赶过来的疲惫之师,正面对阵一万五千携大胜之威的百战精锐,战场还摆在最适合骑兵厮杀的永乐原上,那王洵真的狂妄到不知死活的地步了么?如果他真的输给了孙孝哲,一切还都好说,反正边某人已经投靠了大燕国,忍气吞声,怎么着也能混个善终。若是孙孝哲将军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怎么办?一万五千大军葬送之后,留守长安的就只剩下一万人了!各地勤王兵马再像味道血味儿的狼一般涌过来,边某人日后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越想,边令诚心里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把长安交出去。崔光远。苏震等人也是各怀心事,一个个磨磨蹭蹭,恨不得脚下的路永远都不要走完才好。
只是这个愿望注定过于奢侈,还不到正午,大军已经抵达预约的战场。找了个容易取水的地方扎下了大营,孙孝哲将斥候再度撒了出去,探听敌军动静,然后命令将士们全体休息,准备明天的战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发出了警讯,发现安西军大队向此地靠近。随即,正西的旷野上,出现了大团大团烟尘。烟尘滚滚向前,在距离孙家军十里处,突然停止不动。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纷乱的战马嘶鸣声和嘈杂传令声,叫嚷声。待所有喧嚣和尘埃一道散去,另外一座整齐的大营出现在了安乐原上。与先前孙家军扎好的大营遥遥相望,宛若一双孪生兄弟。
“看这份军容,倒也名不虚传!”孙孝哲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所有举动,见安西军没有偷袭的意思,耸耸肩膀,赞了几声,然后转回中军,擂鼓聚将,安排明天具体出战规划。
边令诚等人既没资格参与最后的决策,又没资格在军营里随意走动,只好弄了几坛子酒水,凑在京兆尹崔光远的军帐里聊天解闷儿。大伙心里都不踏实,所以不知不觉间,话头就又拐到了眼前战事上,有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以令诚公之见,眼前这仗,姓孙的有几成胜算?安西军那边的王将军,果然得了封常清的真传么?”
“我哪知道?谁输谁赢,对咱们这些人来说还不是一回事儿!”有了说话机会,边令诚却又懒得开口了。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满脸落寞。
“您当年不是在安西那边,做过很多年监军么?对所有将领都知根知底?!”没来由碰了个软钉子,对方却不气馁,拿起酒坛替边令诚斟满,继续笑着询问。
“是啊,是啊,反正这会也没人搭理咱们。边监军就跟大伙说说,也免得我等在这里提心吊胆!”
“令诚公别跟姓孙的一般见识,他是出了名的不知好歹。待日后我等被大燕皇帝陛下委以重任,自然会把今日这口气找回来!”
“是啊,他们现在是得意往了形。可日后说不定谁要看谁的脸色呢!”
其他降官降将们,也纷纷帮腔,乞求边令诚给预测一下明天的战场局势。老太监推辞了几番,终究难耐心痒,叹了口气,低声道:“孙大将军乃百战之将,未必会失去应有的谨慎。可他麾下那些人,却一个个眼空四海。可是他范阳兵固然骁勇善战,那安西军也未必是泥捏的!想当年,满打满算就四万多将士,就压得西域群雄大气都不敢出。三万兵马正面硬撼二十万大食东征军,才一个照面,就杀得对方落花流水……”
刹那间,众人就都沉默了下去,举着酒盏,一口一口往下狂吞。大唐帝国曾经的辉煌宛若就在昨日,只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一觉睡醒,头顶上的天空就榻了下来。
“咱家也不是想涨他人志气。如果底下人都跟孙大将军一样,认真对待明天的战事,凭着人数和士气优势,未必会让姓王的小子捞到什么好处走。可谁要是拿对面那支安西军不当回事儿的话,恐怕会吃个大亏!”边令诚抿了口酒,心事重重地继续解说。
“王,王将军很能,很善战么?他那边毕竟人少,并且临阵经验也远不如孙将军。”崔光远最近几年一直在外边奔波,对安西军的战绩不太了解,皱着眉头询问。
“当年他西出葱岭之时,就带了六百来人……”边令诚冲他翻了翻眼皮,低声回应,“咱家当时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想得到,不到半年时间,他居然在药刹水那一带,硬折腾出数千兵马来,并且接连拿下了两座大城!”
“那你还一直试图除掉他!”不满意边令诚的态度,长安县令苏震低声驳斥。
“你以为是咱家想杀他么?”提起过去的事情,边令诚就一肚子邪火,“他又没得罪过咱家,咱家何必把他当成眼中钉?那是因为……”话到一半儿,他又本能地改口,“很多内情,没法跟你们细说。反正最初除掉他,肯定不是咱家的主意。到了后来,到了后来,即便咱家不出手对付他,他翅膀长硬后,也会对付咱家!哎,都是造化弄人,当年谁能想到,大唐这么快就垮了下去?”
众人摇摇头,跟着举盏叹气。叹罢之后,心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当年高力士、边令诚等太监的举动,自然是祸国殃民。今天在座诸君,却也未必有谁屁股底下干净。是大伙在昏睡中一起动手,齐心协力,推倒了支撑大唐的最后一根擎天柱。才导致今日山崩地裂,洪水滔天。
“如果,我是说如果……”四下看了看,京兆尹崔光远压低声音,向大伙发问:“崔某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大伙别往心里头去。如果明天战事真的不顺利的话,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呗!”边令诚猛然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坛,大步往外走去。“如果姓王的小子侥幸赢了明天那仗,对大唐来说,无异于一剂救命灵汤。至少能缓过几分元气来!对于大燕国,就像,就像当头一记闷棍。先前的不败传闻,先前的不败传闻一旦被拆穿……。他奶奶的!该死!”
狠狠跺了跺脚,他低声咒骂。也不知道目标针对的是谁。
众降官降将也不愿意惹火上身,纷纷站起来告辞。崔光远弯着腰将众人送走,又弯着腰钻了回来,望着满地空酒坛,目光不断闪烁。
“恐怕不是时候!”仿佛猜到了他的企图,帐篷角落里,一个醉熏熏的矮子低声嘟囔。
“谁?”崔光远被吓了一跳,手迅速伸向腰间佩刀。待看清了对方面孔,又苦笑着将手放了下去,“贾侯爷,大白天的,您别吓唬人行不行?崔某胆子小,可不经你吓!”
“我看你的胆子可是不小!”以斗鸡取得郡侯爵位的贾昌笑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寻找没喝空的酒坛。“有些事情,晚点儿再考虑吧。刚才这里有某几个人,分明还惦记着替大燕国效力呢。你现在瞎折腾,除了让自己死得快一些之外,收不到任何效果!”
“崔某折腾什么了?是侯爷弄错了吧?!”崔光远要紧牙关,死不认账。双手却拢在了一处,冲着贾昌不断作揖。
“贾某只想喝酒,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贾昌终于找到了一个半空的酒坛,颤抖着举到嘴边,“如果老天爷认为大唐气数已经尽了的话,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改变什么?来,喝酒,明天这个时候,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说得也是!”崔光远叹息着回了一句,从地上捡起一个半满的酒坛,跟贾昌相对而饮,鲸吞虹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