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洒泪今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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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南归时,已知难免,尽遣心腹部将,尚相欲安将士之心,故殊少牵连,唯公长子云,判令弃市,籍公家赀,徙家南闽。公殁时,飞雪漫天,似彰公之孤忠,尚相畏人知,率重兵围乔氏园,有义士杀入,欲救公出逃,公拒之而死,忠义若此,而奸相鸩之,此诚天地不容。公既死,尚相不安,令缇骑即斩云于狱,使者至天牢,见狱吏军士皆茫然若梦,惊视狱中,则云已杳。公之爱妻幼子,并婢仆家将共四十六人,次日即南徙也。

——《南朝楚史·忠武公传》

同泰十四年,忠武公殁于建业,主淮东军事,参军杨秀闻凶讯,设祭帐于军中。哲闻之,悲恸欲绝,曰:“皆我之罪也。”乃着素衣,渡淮水祭之,诸将皆知其设计害忠武公死,欲杀之,哲欲祭而后死,诸将乃许。哲奏琴灵前,众将闻之皆泣下,不能举刀,哲乃还楚州。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丁铭等人离开乔氏园,早有人暗助逃出城去,到了城外数里,风雪之中显出一行身影,却是百余骑士护着一辆马车,这些骑士都穿着没有标记的衣甲,彪悍威武,显然是百战余生的猛士,为首的是一个青袍将领,面上覆着青纱,见到丁铭身影,他眼中先是闪过喜色,但是目光一转,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喜色变成了失望。

丁铭快步上前,对他青袍将领一揖,悲痛地道:“大将军不肯随我等出城,只怕如今已经……”话音未息,已经是落下泪来。

那青袍将领闻言默然,良久才道:“大将军性情我素来知道,只是也不免抱着万一之念,如今事已至此,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了,我不能离开军中太久,只能立刻赶回去了。”

丁铭俯身拜道:“石兄高义,丁某佩服,淮西尚赖兄镇守,还是请石兄速行,日后若有所命,丁某绝不会推辞,纵然大将军殉难,南楚江山也不能容许雍军肆虐。”

那青袍将领叹道:“丁兄忠义之心,石某深铭五内,我得大将军厚爱,却不能救他性命,已经是惭愧至极,若是再不能守住淮西,除了一死,也没有别的法子赎罪了。”

说罢,那青袍将领告辞离去,一行人在风雪之中,策马远去,丁铭望着青袍将领苍劲的背影,心中涌起悲意,因为陆灿的缘故,这人他也是相识已久,两人一见之下颇为投缘,彼此更是引为知己。原本他也憎恨此人负义,只为了自己的地位官职,竟然将爱女女婿全都舍弃,可是这人却遣使请他赴建业搭救陆灿,更是不惜一切亲自接应,原本丁铭心中还有疑惑,可是建业城外相见之后,丁铭便相信这人非是虚情假意。擅离中军,这不是小罪名,若被尚维钧知道,最好的结果也是解去军职,可是这人全不顾及,想来他当日负义之举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石观纵马在雪中飞奔,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滑落,纵然是当日他狠心舍弃女儿,也没有落泪,当初陆灿尚未被召回建业,他和陆云便已知道局势不妙,两人暗中商议如何应对,石观在数年前就曾经忧虑这种情形,向陆灿提出谏言,当时陆灿便要求他纵然有什么变化,也不能为了私人情谊乱了军心大局,而陆云更是不惜一死,也不愿坏了父亲忠义之名,两人心意相通,却都是最担忧石绣。以石绣的刚烈,纵然石观能够保住她的平安,她也会不惜一死。无奈之下,石观便和陆云商量,石观故意迫使石绣保护陆梅逃走,再让陆云以弱妹和未出世的孩儿相托,这样一来,石绣就只能活下去,不能轻易殉夫。这样做法,即可保住陆氏一脉香烟,也可让石观得到尚维钧的信任。不料石绣却在去钟离的途中失踪,生死不明,石观暗中令人寻找,却始终不见女儿踪影,这已经令石观心痛不已。如今他违背陆灿心意,联合丁铭欲救陆灿脱险,却也功败垂成,再想到爱婿也断不能保住性命,怎不让石观悲愤欲绝。

一行人策马狂奔,视线为风雪所阻,又都是乍闻噩耗,心神振荡,不免失了几分警惕,就在石观策马经过一个弯道的时候,道路狭窄,前后的亲卫都错开了位置,防守严密的骑阵露出了空隙,正在这时,堆积成丘的积雪突然四散飞扬,一个白色身影凌空而起,手中寒芒乍现,那道匹练也似的寒光,便如天上的星河一般流光溢彩,生生的刺入了石观后心,石观一声怒喝,挥拳击去,掌风便如雷霆一般,那人硬生生受了一掌,却是一声不吭,趁势掠向雪中,后面的亲卫都是惊恐地大声怒喝,几乎是同时射出了夺命的箭矢,那人身形刚落在地上,便纵身向远处扑去,身形奇快,那快如流星闪电的数十支箭矢深深地射入了那人身后的地面上,第二轮,第三轮箭矢几乎是追着那人的身形,却都以毫厘之差错过,转瞬之间,那人身影已经消失无踪。这时,石观的身躯才缓缓倒下,被两个甩蹬离鞍滚下马来的亲卫死死抱住,其中一人颤抖着伸手探视,汗水泪水涔涔而下,忍不住高声痛呼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这些军士都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将军死在此地,不要说无法向军中同袍交代,就是对朝廷也说不过去,毕竟石观本不应该在建业城外出现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向那刺客遁去的方向望去,一个为首的亲卫道:“一半人送将军回寿春,立刻送信给杨参军,请他设法到淮西主持大局,另一半人跟我去追杀那刺客,不报此仇,绝不回寿春。”众亲卫悍然应诺,迅速分成两拨,更是分出两人直奔淮东而去,转瞬之间,他们的支柱已经崩塌,此刻在他们心中,恨不得死去的却是自己。

此刻,石观的尸身静静躺在亲卫怀中,漫天的飞雪落在他惊怒悲愤的面容上,仿佛是哀悼着这位淮西军主将的猝逝,也像是哀悼着南楚又失去了一位大将。

和丁铭等人分手之后,那丁铭心目中的“天机阁主”却没有出城,而是径自返回天机阁在建业城内的隐秘住处,这是一座富商的宅邸,只是最后一进却单独辟出来做了天机阁的密舵。走入温暖如春的楼阁,白衣人轻轻一叹,换下已经狼狈不堪的衣衫,走进屏风之后,那里已经备有沐浴香汤和崭新的衣履。不多时,白衣人已经换了一身浅黑色的锦衣出来,英俊沉郁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倦意,倚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琴谱慢慢看去,但是目光却有些涣散,看来并没有用心在琴谱之上。这白衣人,所谓的天机阁主,正是魔宗嫡传弟子秋玉飞。

当日他得到江哲传书,请他到荆襄一会,秋玉飞便知江哲定是有事相求,虽然对于江哲的请托,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是念及两人的交情,秋玉飞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途中他去拜见京无极,向他请教之时,京无极也有意让他到江南走一趟,所以秋玉飞才欣然而来。在谷城相会之后,秋玉飞才得知江哲竟然要他冒充天机阁主,这却令秋玉飞豁然开朗,立刻想明白了当初为何江哲会识破他的身份,也不由暗惊江哲的潜势力之大。为了一探天机阁的深浅,秋玉飞也就甘心做一次江哲的替身和杀手了。

不过只可惜江哲所托的第一件事情就没有成功,陆灿还是慷慨赴死了,而自己堂堂的魔宗弟子,竟在陆灿面前落了下风,这令秋玉飞心中郁闷的很,更何况见到陆灿这样的名将陨落,秋玉飞心中也不好受,想到昔日在北汉时眼见之事,越发深有感慨。放下琴谱,不由轻叹,江哲的手段也未免太阴毒了,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江南的武林中人自相残杀,想来天机阁从今之后必会推波助澜,令江南越发混乱吧。

不知过了多久,凌端闯了进来,面上满是喜色,一见到秋玉飞便道:“四爷,得手了,大概所有的高手都到乔氏园去了,天牢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防范,而且我们还使用了‘迷梦’,这种迷药可真是厉害,那些狱卒和军士明明还有知觉,就是懵懵懂懂,就像梦游一般。”

秋玉飞淡淡道:“那陆云有没有和你们为难?不会也不想离开天牢吧?”

凌端嘻嘻笑道:“我可忘了问他,反正他也中了迷药,我和白义直接就把他带出来了。”

秋玉飞微微苦笑,道:“我看你还是告诉白义一声,直接将他迷晕了事,将他交到随云手中再救醒也不迟,免得多生是非。”

凌端惊讶地道:“四爷真是有先见之明,我来的时候就听见白义让人去拿准备好的‘千日醉’,那可是能够让人睡上三年的好东西,想来白义是不会让那小子醒来吵闹的了。”继而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过四爷怎会知道这小子不会顺服呢,莫非是已经有了经验,哎呀,难道四爷没有救出陆灿么?四爷不是说他若不答应,就直接打晕了事么?”

秋玉飞瞪了凌端一眼,冷笑道:“你现在的武功也不错了,若是现在见到你的谭将军,你可有胆子为了救他将他击晕?”

凌端打了一个冷颤,道:“这我可怎么敢,谭将军一双眼睛只要看你一眼,便会觉得从心里往外都是寒意呢。”

秋玉飞也懒得和他多说,道:“据说忠义之人鬼神不敢近,我不过是个寻常江湖人,可没有鬼神之力,陆将军尽忠全节,此诚为天下人所钦服,只是随云若是得知这个消息,恐怕还是要悲恸难当的。”

凌端见秋玉飞这般悲叹,却是心中冷笑,虽然对于江哲的怨恨已经消散许多,可是却不意味着他已经原谅了那人过去所做的一切。

或许是觉得心中烦乱,秋玉飞突地起身,丢下琴谱道:“我出去走走,你不要到外面生事。”说罢也不等凌端叫苦便走了出去,这时候夜色已深,雪下的越发大了,街上却处处可见禁军往来的身影,秋玉飞衣着华贵,在雪中缓缓而行,更是着意避开那些禁军,凭他的武功自然是轻而易举,建业城里面的混乱局势皆被他看在眼里,更是不由惊叹江哲的手段,虽然未能如愿救出陆灿,可是丁铭等人和尚维钧、凤仪门的仇恨是万万化解不开的了。入夜时分,雪势渐渐小了许多,已经可以隔着数丈看清人影,秋玉飞有些倦了,正想回去休息,目光一闪,却看到一个轻盈婀娜的身影在夜空飞雪中纵越,不由心中一动,悄悄跟了上去。几乎传过了小半个建业城,他看到那个身影没入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华丽庭院之中,听到院中传来的乐声歌声,熙熙攘攘的人声以及门前车水马龙的情景,秋玉飞眉头一皱,猜出这身影的身份。不过他可没有必要作些额外的事情,正欲转身离开,一缕琴音从一座楼阁之中传出。

秋玉飞脚步一凝,风尘女子抚琴悦宾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琴音却大不寻常,竟是一曲《猗兰操》,幽怨高洁。秋玉飞细细品味,弹琴之人手法轻柔,曲中自怜身落风尘之意,便如香兰生于荒野,不得其时,不论是指法还是心境,都将此曲演绎的完美无缺。秋玉飞本是最爱音律之人,听得目放奇光,也不顾此地乃是敌人重地,便如一个寻芳客一般走入了月影轩的大门。

不需多费唇舌,凭着秋玉飞的品貌和重金,轻而易举地便走入了月影轩灵雨的香闺,刚刚在前厅献艺,便需待客的灵雨神情柔婉,灵秀动人的姿容,楚楚可怜的气质,都让人目眩神迷,绝不会后悔花了重金,却只能喝一杯茶,说上几句话而已。可是秋玉飞却能够感觉到灵雨眼眸中深藏的淡漠和倦意,这个女子,并不像她的身份所代表的势力那般跋扈,琴音舒心臆,或许她也是污泥中的一朵白莲吧。

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秋玉飞完全抛却了来建业之前看到那份情报关于这个女子的评介,微笑道:“灵雨姑娘可以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琴师,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再听姑娘奏上一曲呢?”

灵雨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面容几乎是立刻之间变得生动起来,真正的仔细打量了秋玉飞一眼,心中一动,道:“四公子想必听过大家抚琴,不知道小女子的琴艺有什么缺憾之处?”

秋玉飞见灵雨一开口便是询问音律,心中越发觉得这女子不俗,若是说到音律,当世之间已无人可以胜过他,灵雨的琴艺虽然出众,在他看来也有可以推敲之处,当下便取过灵雨古琴,弹奏起方才那一曲《猗兰操》。

琴声一起,灵雨便是精神大振,凝神听着琴音变化,全不知晓,秋玉飞已经用真气隔绝了琴音,除了她之外,月影轩上下并无人能够听到琴声,毕竟秋玉飞还不想引起凤仪门的注意。

一曲终了,灵雨已经心中狂喜,便取回古琴,重新弹奏,秋玉飞见她如此痴迷,心中更是欢喜,索性站在她身后,不时指点她的指法和技巧。

等到灵雨完全贯通之后,已经是将近子时,若是平常,早有人前来促驾,可是灵雨并没有暗示逐客,而凤仪门上下正为惨痛的损失而忙乱,所以竟无人前来打扰,当然后来,秋玉飞也无需隔绝声音了,反正只有灵雨在练琴,若是那样做反而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灵雨意犹未尽,正想继续请教,突然看到秋玉飞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想起自己全然忘了这人乃是自己的客人,不由玉面通红,翩翩下拜道:“灵雨怠慢四公子了,公子精通音律,灵雨当真想随公子学琴,只可惜身不由己,不知道公子明日还来么?”

秋玉飞目光如炬,看出这灵雨姑娘纯然一片求教之心,不由轻叹道:“姑娘如此苦心孤诣,难怪能有这样的琴艺,只是在下即将离开建业,想来真是遗憾,不能和姑娘再次探讨琴艺。”

灵雨闻言,目中闪过波光,想到自己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无奈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又不幸成了凤仪门弟子,竟然连赎身的自由也没有,她身世坎坷,除了寄情音律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意念,就是师父教她武功,她除了勤练内功,以便增强弹琴的力量之外,对于轻功剑法都是不甚用心,若非看在她的才貌和琴艺出众,只怕师父也不会继续将自己留在门下吧?原本庆幸可以摆脱清白遭污的厄运,如今灵雨却恨不得是个寻常女子,可以要求赎身,随着这琴艺更胜自己的四公子离去,可以自由自在的学琴抚琴。忍不住珠泪滴落,她一手拉着秋玉飞的衣袖,哽咽不能言,良久才道:“四公子既然要走,就让灵雨再为公子抚琴一曲。”

说罢,灵雨拭去泪痕,再次抚动琴弦,这次奏的却是一曲《高山流水》,这一曲本来是知音相惜之意,灵雨弹来,却是多了几分哀怨悲切,更有知音匆匆离别,自己却不能相随的恨意,灵雨全神贯注地弹奏完一曲,抬目看时,却见那俊逸多才的青年公子已经不见踪影,只在琴台上多了一块玉佩。

灵雨拿起玉佩,却是一块羊脂美玉雕刻成古琴模样,心中微痛,将玉佩按在心口,轻阖双目,泪水滚滚而下。他却不知,秋玉飞离去之时,却是心中暗道,只为了这个灵雨姑娘,我也要多留几日。原本秋玉飞已经准备即刻动身返回东海,可是此刻却下定了决心帮着江哲完成铲除凤仪门的大计,以他的聪明,自然看得出灵雨乃是被迫留在凤仪门罢了,并无选择的余地。

我坐在棋坪前,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局,淡淡道:“石观竟然已经死了?是谁下的手?淮西军由谁接管了?”

霍琮闻言心中一寒,自从先生得知陆灿死讯之后,便始终是这般淡然自若的模样,似乎死去的只是一个不相识的外人,竟连一丝悲色也无,可是不知怎么,霍琮却觉得越发蹊跷,先生绝非凉薄之人,按理来说绝不会毫无所动,江哲这般模样却比放声大哭更加令霍琮忧虑。这时候江哲的目光已经向他望来,似在催促他回答,望着那双幽深淡然的眼睛,霍琮不由低下头去,低声道:“先生事前已经预料到石观非是负义之人,所以令司闻曹留意石观行踪,不过下手的却不是大雍刺客,而是凤仪门的燕无双,司闻曹借刀杀人,凤仪门的反应也很快,还不能确定燕无双是事先设伏,还是跟踪丁鸣寻到石观,但是燕无双居然在石观归途上暴起行刺,一举取了石观性命,石观亲卫舍命追杀,四十人全军覆没,被燕无双个个击破,不过燕无双也受了重伤,回到建业城后就卧病不起。至于淮西军的新任主将,乃是南楚王后兄长蔡群,此人乃是国戚,又得尚维钧信任,最重要的是,他和凤仪门关系密切,而且此人垂涎纪霞首徒灵雨已久,据说纪霞已经许诺,等到蔡群在淮西立足之后,就将弟子灵雨送给蔡群为妾。”

我若有所思地道:“蔡群此人才能如何,可曾领军作战?”

霍琮道:“蔡群虽然是世家子弟,倒也勉强算得上是文武双全,蔡氏倒是的确出了几个不错的子弟,此人倒颇有些高傲,在余杭任将军,能力中上,颇为胜任,只是性情高傲,又兼风流成性,赵陇亲政之后,他因为是国舅,而被诏回建业为禁卫军副统领。此人为淮西主将,若无大战,倒也胜任。”

我又问道:“尚维钧没有趁这个机会清洗淮西军?”

霍琮道:“行刺石观的事情想必尚维钧并不清楚,按照司闻曹得到的消息,石观的尸体被亲卫带回淮西之后,杨秀的信使就到了淮西,按照他的意思,淮西军以石观重病身亡的名义上报南楚朝廷,尚维钧也不愿惊扰军心,多生是非,对他来说,石将军死了最好,免得留下后患。”

我叹道:“这也好,若是石将军死在司闻曹的秘谍手上,将来若是见到云儿夫妇,也不好交待,不过燕无双果然狠绝,当年她便是除了闻紫烟之外,凤仪门弟子中最擅长刺杀的一人,现在看来她的武功有进无退,幸好如今她已经重伤,这样一来我们铲除凤仪门的时候就容易多了。对了,乔氏园一战,伤亡如何?”

霍琮偷偷的瞥了一眼江哲,只见先生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站在一边的小顺子神情却是罕见的凝重,犹豫了一下,他说道:“乔氏园搭救大将军,按照先生的意思,除了四公子之外,我们的人只是暗中协助,这一点已经得到丁铭等人的谅解,所以我们并无伤亡,尚维钧的心腹第一高手欧元宁被四公子缢杀,凤仪门萧兰、谢晓彤阵亡,参战的剑士死伤过半,尚维钧的势力也是损失惨重,丁铭带来的吴越高手也只有三成生还,而且白义师兄趁机救出了陆云,这一次先生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事后尚维钧大怒不已,凤仪门果然趁机撺掇尚维钧利用陆夫人和陆霆等人南徙的机会,故意放出风声,要在途中杀害陆氏满门,准备将同情陆氏的江湖中人诱入罗网,然后一网打尽,不过白义师兄本来想要逾轮师兄向尚承业进言的,却被逾轮师兄拒绝。”

江哲点头道:“当日不救陆氏满门,一来是人太多,难以相救,二来也怕陆夫人和陆灿一样的忠烈,反而会让我们的人陷入泥潭,三来我也是断定凤仪门会如此做,这一次凤仪门先后损失了三大高手,必然痛彻肺腑,若不利用机会削弱江南武林,也就不是凤仪门了,事先我便说过一定要杀死凤仪门一两个高手,他们倒是做的超出我的预计。对了,让他们把这个消息透漏给韦膺,不论他是继续和凤仪门同流合污,还是改弦易辙,继续忠于陆氏,都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霍琮疑惑地问道:“先生,弟子不明白为何要在这时对付凤仪门,凤仪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弟子认为若是任其所为,反而有利于我军南征。”

我冷冷道:“从前南楚有陆灿独撑大局,那么凤仪门的存在自然是我军最好的助力,如今陆灿已逝,尚维钧一手掌握大权,若得凤仪门相助,便可掌控将帅,铲除异己,陆灿虽然已死,可是他临去余威尤在,众将敬他忠义,不敢起反意,尚维钧便可以顺利掌握权柄。如果凤仪门毁去,尚维钧的实力又大减,不能威胁南楚将帅的安危,陆灿旧部以及其他将军都会为了自保各自保留实力,这样我大军便可横扫江南,所以凤仪门已经不该存在这世上。传令陈稹,让他设法让江南武林的自相残杀越演越烈,然后联合司闻曹将他们斩尽杀绝,凤仪门尤其不能放过,不过那些秉承忠义的江湖势力不妨给他们留条生路,也免得江南武林一蹶不振,这有违我保留江南元气的意思,毕竟草莽之中也多有俊才。对了,明鉴司不是已经将手伸入江南了么,在敌国活动虽然是司闻曹的管辖范围,可是也不要便宜了夏侯沅峰,将他一起拉下水,敢带头弹劾我,也别想袖手旁观。”

霍琮唯唯应诺,问道:“董总管传讯来,向先生请示淮西之事,还有陆氏一门可要带回大雍安置?”

我想了一想道:“淮西还算安全,石玉锦将要临盆,就让她在淮西待产吧,先别告诉她外面的事情,让董缺好好照顾她和陆梅。等到我军下淮西的时候,让荆迟将她们送到我这里来,陆氏的事情看他们的意思,如果陆夫人坚持要奉旨南徙,就让越氏好好安顿他们,否则就将他们送到大雍来。还有陆风,他现在行踪不明,应该是在韦膺的保护之下,这件事情不能放松,一定要将他找到,我已经害死了陆灿,绝不能让他的家人有什么闪失。”

霍琮心中一震,这是先生听到陆灿死讯之后唯一一次说到自己的感受,偷眼瞧去,江哲的神色依旧是那样平静淡漠,仿佛这些话并非是他说的一般,见他言词无碍,思路清晰,计策也是从前那般狠辣,本应该放心才是,可是霍琮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然后,他耳边便传来江哲斩钉截铁的声音道:“听说杨秀不惧南楚朝廷的责难,在广陵为陆灿设了祭帐,可有此事?”

霍琮心中一惊,刚想要说没有,却发觉江哲的目光冰寒刺骨,看了一眼神色木然的小顺子一眼,终于无奈地道:“这,听说是的,司闻曹回报,巴郡、江夏、九江、寿春、广陵、余杭,各军都设了祭帐,就是南楚朝廷也不敢明令阻止,淮东军更是全军缟素,每日里都是哭声震天。”

我闻言释然道:“这才对了,若是这些人连祭帐都不敢设,也枉费陆灿的孤忠和良苦用心。小顺子,我明日想去广陵拜祭灿儿,你觉得如何?”

霍琮大惊,连忙看向小顺子,希望他像以往一样阻止先生不当的举动,不料小顺子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良久才道:“是,我会保护公子去广陵,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先生的路途。”

听到小顺子肯定的回答,我宽心的笑了,道:“是啊,我怎能不去拜祭灿儿呢,只可惜他的尸身在建业,要是能够见见他多好。”

小顺子毫不犹豫地道:“公子放心,等到攻下南楚之后,我陪着公子去建业,替大将军重修坟茔,到时候公子便可以祭奠大将军灵柩。”

我含笑点头,道:“好啊,你去安排吧,呼延寿是肯定要跟的,其他人么能免就免了,对了,裴云身边那个杜凌峰我很喜欢,如果他有兴趣,让他一起去吧。”

小顺子应诺道:“是,我会安排好的,公子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日还要赶路,公子可是不能劳累的。”

我闻言点头道:“也好,我去躺一躺。”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走到床前,我不由暗笑他这般多事,好像我是容易摔碎的瓷人一般,躺在床上,我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梦中仿佛见到久违的陆灿音容,唉,这小子急什么,我不是很快就要拜祭你去了么?也不用这么快就托梦给我吧,放心吧,你的家人我都会好好照看的。

我却全然不知道,走出房门之后,霍琮脸色铁青地抓住小顺子,道:“先生不对劲,顺叔,不能去广陵,先生的离间之计瞒不了南楚人这么久,杨秀只怕会把先生生祭在陆将军灵前的。”

小顺子眼中露出少见的惶恐和悲痛,良久才道:“公子要去,谁也不能拦阻,走,跟我去见太子殿下和裴将军,公子去广陵的时候,要让裴将军大军在淮水严阵以待,如果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让裴将军渡过淮水,将淮东军全部屠杀干净,为公子报仇就是,可是就算公子会死在广陵,这次也不能阻止他去,谁也不能。还有一件事,你要记着,若是你敢背叛公子,我必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小顺子露出酷厉冰寒的神色,甩开霍琮,径自走去,霍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他忽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小顺子为何不顾先生安危,同意他置于险地,但是明白过后,心中的重压却几乎令他不能呼吸,不能思索,小顺子的威胁更是让他明白,无论如何,先生都不会平白无故地伤害自己,只因对于先生来说,若是伤害自己心爱的弟子,就跟伤害自身一样痛苦,忍不住泪水滂沦,霍琮艰难地移动步子,走到江哲的卧房之前,跪倒在地,从房内传来江哲均匀的呼吸声,显然他睡得很熟,可是霍琮却是越来越伤悲,转瞬之间已经泣不成声。

淮水南岸,如今已经是一片缟素,在得知陆灿死讯之后,杨秀纵然是奉了陆灿遗命,也再不能抑制心中的悲痛,更何况军中皆是悲声,便不顾尚维钧的猜忌在广陵设下祭帐,想来法不责众,尚维钧也不能利用这个理由为难淮东军。军中将士,皆是白衣戴孝,黑纱缠臂,人人皆是悲愤欲绝。却在这时,突然有斥候回报,雍军集结在淮水北岸,泗州城前,磨刀霍霍,竟似有趁机攻击之意,杨秀不由大怒,乘人之丧而攻之,自古以来便是不义之举,众将士也是怒不可遏,纷纷振臂高呼,欲和雍军血战。岂料雍军却是遣使渡水传讯,大雍楚乡侯江哲意欲至广陵吊祭,众将面面相觑,虽然众将未必能够识破大雍的离间计,可是陆灿被赐死的罪名就是勾结大雍意图自立,这江哲实在是害死大将军的罪魁祸首,当下群情愤然,都是声言要将江哲杀死在灵堂之上,以祭陆灿英灵。

众将士可以快意恩仇,杨秀却是不能轻易决断,若是江哲真的前来祭灵,于情于理,都不能杀害大雍吊祭的使者,但是若是任凭江哲来去自如,只怕军中的怨恨就会集中在自己身上,军中本已有了怨言,只因自己不曾起兵相救大将军,他本是蜀人,若无陆灿支持,根本难以在军中立足,如今能够统帅淮东军,也多半陆灿余威和自己这几年的经营,若是伤了军心,只怕就是尚维钧不动手,自己也不能掌控淮东军队。更何况雍军拥兵淮水北岸,所为何来,不用问也知道,一旦江哲陨命广陵,那么雍军必然渡水作战,现在并不是和雍军大战的好时机。所以思之再三,杨秀婉拒了江哲前来吊祭的要求。

可是这年轻的使者却肃容道:“杨参军,你我两国虽然是敌对,可是忠臣义士人所共敬,陆大将军和楚乡侯更是少年之交,份属师徒,情同手足,虽然不幸中道分离,各为其主,以至于生死相见,可是私情不害公谊,还请将军不要拒绝楚乡侯一片诚心,想来就是大将军泉下有知,也会乐于见到侯爷亲来吊祭,人死如灯灭,想来大将军也不会怀恨昔日恩师的。”

杨秀思索再三,终于叹道:“江侯爷居然有此心意,我若坚拒,反而令天下人觉得我南楚将士心胸狭窄,只是在下不妨直言,若是江侯轻身来此,会有什么后果杨某也不敢肯定,不过杨某定然尽力阻止淮东将士复仇之心。”

那少年使者端重地道:“我大雍上下皆相信南楚将士不会迁怒于我家侯爷,若有意外,想必也与将军无关,只是我大雍太子殿下也在楚州军中,殿下有令,若是侯爷有什么短长,必要血洗淮东,才能向陛下交待,请杨参军谨记此事,莫要等到刀兵一起,以为我军不教而诛。”

杨秀眼中闪过厉色,冷冷道:“使者是在威胁杨某么?”

那少年使者平静地道:“纵然在下不说明,莫非将军还想不到我军拥兵泗州城下是为何么?我大雍行事素来光明正大,故而太子殿下令在下向参军大人明言此事,却并非是有意威胁,我们两国之争,已是不死无休之局,纵然今日不战,将来也是要战的,太子殿下并不认为拥兵淮水就可以威胁将军。”

杨秀闻言眼中闪过异色,道:“好个大雍太子,素闻贵国太子殿下自幼便有贤孝之名,想不到行事也是这般刚毅果决,好,杨某就静候楚乡侯前来祭灵,不过并不保证他的安全就是了。”

那使者也没有惊怒之色,只是行礼想要告退,杨秀却止住他,目光在这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少年使者身上凝注了片刻,问道:“还未请问贵使尊讳?”

那使者神色仍然是冷冷淡淡,道:“在下霍琮。”

杨秀目光一寒,良久才道:“原来是你,好,送客。”

待霍琮离开大帐之后,从内帐走出了韦膺,虽然只有数月时间,韦膺的形容憔悴了许多,尤其是陆灿死后,他在短短几日之内,竟连两鬓都有了星霜,这让原本十分擅长保养的韦膺仿佛苍老了几岁。他目光幽冷地道:“杨参军,你想不想为大将军报仇?”

杨秀知他心意,淡淡道:“大丈夫就是想要报仇,也不能用这种手段。”

韦膺冷笑道:“你以为那人会是真心前来吊祭么,只怕他离去之时,就是尚维钧动手之时,你就不怕尚维钧以此为借口为难你么?”

杨秀从容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是前来吊祭的使者呢?我就是这样禀明朝廷,我朝素重礼法,想来尚相也不能以此为借口,韦兄,你对大将军的心意我是感激的,可是这次却不能任你动手。”

韦膺听出杨秀话外之意,却是怀疑自己想要报私仇,其实他虽然未必没有趁机报复之意,可是却实在是想替陆灿报了江哲陷害之仇,但是望着杨秀淡漠的神情,却是没有再多言,转身黯然离帐,心道,这世上也只有大将军一人敢于相信我,他如今已死,南楚军中也不是我久留之地了。

走出大帐不远,厉鸣匆匆走来,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韦膺见他神色古怪,正欲动问,他已经走到韦膺身边,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韦膺眼中也闪过匪夷所思的神色,厉鸣见状又低声道:“崔庠传来消息,门主已经同意对陆氏下手,传书请首座回去,门主许诺既往不咎。”韦膺目光沉凝下去,良久才道:“等我见过江哲之后,我们便回去。”说罢又冷笑道:“这场猫哭耗子的好戏怎能不看呢?”

翌日,大雍前来吊祭的车马渡过了淮水,一行人皆着素衣,在南楚军士虎视眈眈之下,来到了广陵大营。

我坐在马车上,静静地想着心事,这次随行的除了小顺子和呼延寿之外,虎贲卫是一个不拉的全部跟来了,本来是不想带他们的,这么多高手勇士,不是挑衅么,可惜他们居然说什么若是不能保护我,有违皇上旨意,我也就只好认了。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霍琮和杜凌峰,霍琮昨天自请出使也就罢了,这次还要和我一起来,罢了,这小子要是不怕死就让他跟吧,至于杜凌峰,我实在是觉得他在我面前如坐针毡的模样十分有趣,原本只是一提罢了,并不准备让他跟来的,谁知这小子居然咬着牙跟来了,想想也觉得好笑。不过也不知道小顺子是怎么说服了李骏和裴云的,我原本还担心得让小顺子背着我跑到广陵来呢。

马车停了,小顺子在外面请我下车,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一路真是折腾人,路不大好走啊,连年征战,道路损毁,等到拿下淮东之后,应该纠工整顿一下道路。走下马车,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强烈,忍不住迷了迷眼睛,眼前一片缟素,不论是地上的积雪,还是南楚军士手中的兵刃,都映射着明亮的光芒,令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霍琮已经站到我身边,扯了我衣袖一下,上前引见道:“先生,这位就是杨参军杨大人。”

我看了杨秀一眼,这人我还记得,便上前施礼道:“杨参军,多年不见,风采却是如昔,不知道还记得江某么?”

杨秀凝视江哲良久,上次见面的时候江哲重伤初愈,神色憔悴,全无光彩,他其实没有看出此人有什么奇异之处,十余年不见,这次见面,杨秀只觉得这人神色恬淡,目光幽深,灰发霜鬓,岁月的流逝让这人变得越发沉凝,只是眉宇间总是带了几分散漫,令杨秀心中疑惑的是,江哲面上丝毫没有悲色,在杨秀想来,这人不论是真是假,理应面带戚容才是。

犹豫了片刻,感受到身后诸将的骚动不满,杨秀冷冷道:“楚乡侯前来吊祭,可知我军上下深恨阁下,阁下恐怕来得去不得!”

听了他包含威胁的话语,呼延寿、杜凌峰和虎贲卫众人都是面露怒色,呼延寿更是上前一步道:“要想伤害侯爷性命,还得看我们答不答应。”

霍琮却是沉默不语,目光中只是多了些忧虑,而小顺子则是面如寒霜,就是怒气填膺的南楚军士也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几分寒意,尚未吊祭,帐前便凝滞住了。

杨秀目光望向江哲,想看看他如何应付这局面,若能让这位大雍楚乡侯在这里受挫,最可以振奋军心的,只是不杀了他,便不会失了道理。

我烦恼地皱紧了眉头,这些人怎么回事,在这里吵闹什么,耽误我的时间,想来灿儿等我已经很久了,冷冷道:“就是要动手也得等江某拜祭之后。”说罢我也不理会众人,便向祭帐走去。

杨秀一愣,暗中打了一个手势,站在祭帐之前的两行白衣白甲的军士同声高呼道:“楚乡侯进帐拜祭大将军!”便同时拔刀出鞘,两两相交,举在头顶,在帐前摆下了迎客的刀阵。雪亮的单刀映射着日光和雪光,刀柄上系着的素绸随风飘舞,每个军士眼中都露出耀眼的杀机。

我见这些阻道的南楚军士终于让出了通道,满意的一笑,便向祭帐走去,只是怎么眼前总有些雪色素绸在脸上拂来拂去,不耐烦的皱皱眉,懒得伸手去拨开这些素绸,径自向帐内走去,走入雪色的祭帐,一眼便看到盛着陆灿衣冠的灵柩和摆在上面的灵牌,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消失殆尽,走到灵柩之前,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也不顾及什么礼仪,便抱膝坐在灵柩前面用作跪拜的蒲团上面。

凝望着灵牌许久,我放声吟道:

“记得相逢一笑迎,剪烛西窗夜谈兵。

结恩深处胜骨肉,不因孤零欺馆宾。

无奈寒霜摧庭兰,羁旅承恩拘闲云。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一诗吟毕,尤觉不足,不假思索,再度吟道:

“廿载征尘如一梦,中原北望气如山。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太息反目成仇雠,割袍绝义中道违。

君归黄泉无所恨,洒泪苍天可告谁?”

吟完两诗,觉得心中畅快许多,眼前仿佛见到陆灿的音容笑貌,又想起秋玉飞和逾轮的传书,他临死之前仍要谢我,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纵然明知他若能杀我也不会轻轻放过,我却知他始终不曾忘记昔日旧情,只不过私人情谊抵不过两国仇恨,才有今日的结局。

不过呆了多久,目光瞥见霍琮怀中抱着的古琴,随手一挥,霍琮将琴递过,我盘膝坐下,轻拂琴弦,心中想起少时在江夏渡过的时光,如今想来,那竟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琴音不知不觉间响起,我心中只想着那段平和安乐的日子,想起和陆灿抵足而眠,想起他在校场练习射箭,迫着我也陪他在烈日下面流汗,想起我替他伪造功课交差,想起和他偷溜出去游春,却被陆侯爷捉个正着的尴尬,想着想着,唇边不由露出微笑,琴声也越发活泼灵动。

杨秀立在祭帐之外,神色凝重地望着被阳光映射得几乎透明的白色帐幕之后的单薄身影,摆开刀阵迎宾原本只是想要摧折江哲的勇气,可是这文弱书生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走入祭帐,其中好几次他头上的钢刀做势下移,他都没有丝毫理会,这一刻,杨秀真的相信了这人胆量包天的传言。

听到那人朗声吟诵的两首悼词,杨秀纵然觉得这人定是虚情假意,却也不由闻之摧心,想到大将军战功赫赫,一片忠诚,却死于内争而非战场,竟连马革裹尸都不能够,不由暗自伤痛。

可是当琴声一起,杨秀面上神色大变,那琴声中竟没有一丝悲意,反而是充满了欢畅,不说杨秀颇通音律,就是那些原本虎视耽耽的将士,初时也觉气恼,可是只听了片刻,杀气便渐渐消退,反而不约而同地忆起少年时候结交的玩伴,想起那铭刻在心,没有利害关系的友情。琴声越来越平和喜乐,可是不知何时,杨秀却觉得脸颊已经润湿,仿佛身陷在不愿醒来的梦境中一般,等到杨秀清醒过来,身边已经泣声一片,明明是欢喜至极的琴音,可是却无人不觉悲从心起,这一刻,杨秀当真相信江哲乃是真心诚意前来拜祭。

当琴声终止,江哲仍然是神色淡漠地从祭帐之内走出,匆匆一拜便扬长而去,这时候,淮东军上下竟然没有人想要留难他,他们已经忘记了这人的身份,只记得他是大将军的少年好友,如此而已。

小顺子和众人护着江哲车马,几乎是毫不停留地渡过了淮水,能够这般容易回来,许多人都想不到,看到雍军大旗的时候,纵然是悍不畏死的虎贲卫士也是忍不住低声欢呼,只有小顺子、呼延寿和霍琮都是忧心忡忡,不时留心江哲的神色。

我望见策马前来迎接的李骏,不知怎么,心中似乎有什么断裂了一般,我伸手拉着小顺子,艰难地问道:“小顺子,陆灿他死了?”

小顺子无视众人望过来的惊异目光,目中露出坚决的神色,狠心地道:“是的,陆灿已经死了。”我这才觉得天昏地暗,这几日以来,陆灿的死讯虽然入了我的耳,却未曾入我的心,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过来,陆灿真的死了,死在我的手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凭空袭来,只觉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吐在了小顺子的衣袖之上,素衫鲜血,越发刺眼,抬头望见小顺子忧惧的目光,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倒,只觉得有人扶住我,在我耳边呼喊,我却什么都不想听,只是任凭泪水滑落,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

众人的惊呼声中,李骏已经冲到了江哲身边,只见江哲已经昏迷过去,苍白的面容上一丝血色也无,紧闭的双眼却是泪水直流,那泪水竟是淡淡的红色,李骏惊叫道:“先生怎样了?”

这几日一直脸色沉郁的小顺子却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总算是哭出来了,这下可以放心了,殿下,立刻将公子送回楚州,召军医诊治。”心中却是一阵后怕,想到江哲得闻凶讯之后不正常的冷静,他便担心江哲悲痛过甚,虽然之后江哲似乎头脑清醒得很,可是小顺子却从蛛丝马迹中觉察出异常,为了让江哲将心伤释放出来,才不顾一切纵容江哲去广陵拜祭,终于令江哲清醒过来,纵然为此伤病,却也不妨了。

霍琮愣在那里,看见小顺子欣慰的神色,欢喜和悲伤两种情绪同时袭来,一时不觉涕泪交流,连忙用袍袖胡乱擦拭,跟着众人的脚步匆匆向楚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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