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宣棠愣住了,太子这样亲和,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元均微微一笑,带有三分狡黠:“阿棣,我还是更想听你叫我堂哥。”
他二人虽有相近的血脉,可惜长得却并不相像。
元均看上去更为柔和,眉眼含笑,倒像是个秀气的女孩子。李宣棠虽生的一副软团面相,可却瞧不出什么温柔的女相。
元均见他愣愣的,便替他解下外袍,替两人换过衣服。做完这一切,元均才长吁一口气,他左右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眼里全是满足。
“你的衣裳真暖和。”
李宣棠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这金线一样华贵的、原属于元均的衣裳很冰冷。他抬头看了一眼元均,对方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孱弱,相反,他的眼睛里全是喜悦,似乎这场出宫让他很快乐。
换下衣服后,元均并未急着离开,视线扫过李宣棠的双手,他道:“等到了那里,吃食都要小心,嬷嬷们的话也不能全信,不要让下面的人熏香或是在屋子里搬花草......”
李宣棠愣愣的听元均絮叨,说着说着,元均自己停住了话头,大抵是觉得自己多言了,这些话,想必姑姑们都已经嘱咐过了。
他自嘲一笑,准备下车,却不料,李宣棠叫住了他。元均回头,李宣棠拆开牛皮纸,拿出一小块槐花糕,小心翼翼地以掌心递给他。
元均愣住了,他从不接受别人的吃食,这些外来的东西在他眼里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他刚想摇头,却触到李宣棠柔软的视线,乖得像小猫。
他重新坐了下来,接过槐花糕,小心地抿了一口。糕饼的碎末洒了一手,元均伸出舌头,仔细的将手上的碎末都舔净了。
他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带着一点消褪不了的病气:“这是你娘亲做的吗?”
“你怎么知道?”李宣棠唇角微扬,眸子里有明晃晃的惊喜,他的太子堂哥是神仙么?
元均眨了眨眼,“我就是知道。”他垂下眼睛,又看了一眼李宣棠手里的槐花糕,“你娘亲待你一定很好。”
李宣棠忽地笑了,“那以后你可以常去我家玩,我家有很多槐花糕。”
他这句话一出,元均就笑了,眉眼弯弯。
“我去东宫,那你呢?你会去哪里?”李宣棠抬眼看他。
元均愣了一下,而后看着车外的方向,悄声道:“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出宫玩一段时间,我想要去很多地方,可是我知道我走不远。但也无妨,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在等着我,他会带着我一起的。”
就在李宣棠准备深问下去的时侯,马车忽然晃动起来,外头的嘈杂声也变得异常。
元均与李宣棠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慌。一阵惊呼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李自的声音似近似远地传来,夹杂着慌乱和震怒:“都在喊什么?像什么样子!”
“是、是异鼠!!!”乱哄哄的人群里有人喊了那么一句。
起先的噪杂很快就被混乱代替,车厢剧烈地振动,一声声烈马嘶鸣,响蹄不断踏着。
元均双手扶住车门,率先跳了下去。等他转身回头,预备拉李宣棠下去的时候,马却失控了。
狂躁不安的马朝着乱市奔去,车上的马夫不顾危险用手臂挡住车身,视线受到阻碍,他看到衣服一角,便顺着衣服将车里的人一把捞出来,立刻用披风把他的脸和身子包住。
车夫从这辆失控的马车里跃下,将身量极小的人塞进了另一个马车里。
早就准备好的黑衣马车车夫等人一进来,便甩着鞭子向外郊疾行。
李自抽刀,上前一跃,拉住了拖在地上的缰绳,惊到的马车拖着他在地上划了一段距离,李自颤着手用刀砍断了绳子,马与车身分离,护城的卫士上前,稳住了车身。
鸡飞狗跳的集市里,李自双目猩红的看着那些异鼠,一片混乱里,他看到了远去的马车,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太子无虞,事情就不算太糟。
他吩咐着手下人收拾残局,越过一地的死鼠,眉头却越皱越深,待他平复心情走到被劈断缰绳的马车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里面竟空无一人,孩子不在马车上。
李自突然心尖一痛,他堪堪扶住车门,手下人来扶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城那头却一阵叫嚣,护城的将领带着兵马来了。
他咬牙,压住声音,双眼几乎是要充血,艰难的吐出六个字:“一切照旧。”
“进宫。”
另一头,马车里的李宣棠大气也不敢喘,他披着元均的披风,全身都被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方才的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子跳车跳地过快,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车夫直接顺着衣服把他塞进另一个车里也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载着他的马车渐渐缓了下来,黑衣车夫在外面说了一句话:“殿下可还安好?”
李宣棠心里一惊。
“那些异鼠来的蹊跷,南越的玩意儿好端端的不会出闹市里。此行想必已经走漏风声了,李相大人那边要先稳定局面,等过了前头那段路,小殿下就能歇息歇息了。”
李宣棠心一沉,这是……将他错认为太子元均了?他迟迟不吭声,外间的车夫也起了疑心。他拽紧缰绳,马车吱呀呀地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车夫警戒地抽出腰间的剑,还未待他拉开车帘,一阵咳嗽就传了出来。
极力压制的咳嗽声。
车夫叹了一口气,眉目中皆是不忍,“原不该叫叔父将皇后送进宫,否则,小殿下何苦受这份罪……”
那“车夫”口中的叔父是李自的爹,也就是上一任国公侯。这位车夫,正是李氏的旁支,在朝中混个八品小吏的李兴琛。
为了保全李家,李兴琛身负才华却屈居低位,算是李家的暗子。如今,为了成就这桩换子,就连李兴琛这样的人物都出动了。
李兴琛还未来得及上马,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直指他的心肺。李兴琛好歹有些武功,挡一支箭还算容易,可是在保护车里人安全的情况下再驾车着实费劲。
小道上出现一群盗匪,皆隐在树林里,搭弓张箭,对准他们。绿林人士大白天不会劫道,更何况,还是这种官家的道。他晓得那些人胆大,却猜不到他们的手竟然长到这种地步了。
李兴琛撩开车帘,将里面的人抱出来,预备直接骑马带着他离开。却不承想,这一拉,使得李宣棠惊惧之下挣扎了一下。
小孩一动,披风散开,露出了李兴琛不熟悉的一张脸。
这一愣神,李兴琛肩上就中了一箭。
“……小公子?”李兴琛咬牙,额上青筋蹦出来,“怎么回事?太子呢、太子何在?!”
李宣棠被他晃得大气不敢出,直打哆嗦,手里还紧紧攥着李夫人给他的槐花糕。先生教他习字读书,却没有教过他如何面对这种情景。
李兴琛看到李宣棠脖子上的玉壁时,才后知后觉的猜到了一二。这二人恐怕已经在车马里换好衣物了。方才外面的状况发生的突然,他与李自打消计划,准备带着人原路返回,却不想,慌忙之中还是带错了人。
但现下看来,错的不止他一个。
外头的那群莽汉贼寇,想必也将李家小公子错认成太子了。李兴琛没有多废话,直接一把捞过李宣棠,将他扣按在怀里,一跃奔上马,向前冲去。
浓烈的血腥气在李宣棠的鼻尖缠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恍惚,好像自己只是一具干枯的躯体,任人摆布。
李兴琛寡不敌众,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到官道驿站了,那里是李家的底盘。可惜,前头的林子里突然也冒出了一批盗匪,竟直接截断了他们的道路。
李兴琛全身是汗,他攥紧绳子,低头看了一眼李宣棠,李宣棠正好与他的目光相触。
李兴琛心一颤,他难得温声下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公子,这遭,我与你父亲都被内贼算计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李宣棠的头按进怀里,猛地调转马头,黑马直直窜进树林,择了一条小道。
后头的两批人汇在一起,一部分人留在原地,大部分人随着马的方向追去了。
尘土飞扬,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追着黑马的那群人很快就追到了目标,为首的贼人一箭射中马股,马身上的人被甩下来。李兴琛被震得不轻,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泛着光。
他吐出口中的浊血,阴狠的盯着寇首:“卑劣蝇奴,来啊!”
“蝇蚋”一词是北齐人对南越蛮人的蔑称,越人言语含糊饶舌,也被叫做“蝇奴”。
一身葛布的贼人发现了异常,明明是两个人,可现在,却少了一个最为重要的。
贼首驾着马,挥着倒钩直朝李兴琛而去,口中是一连串的异族语言,像是在咒骂,也像是逼问。倒刺扎进李兴琛的皮肉,猛地一拔,血珠溅在树叶上。李兴琛倒在地上,后排一个人跃马上前,马蹄径直踩在他的左小腿上,“咔嚓”一声响。
另一个悍匪拿绳扣套住了他的脖子,直接拖着绳子将他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拖了数个来回,地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一个越人打扮的贼人从后头骑马而来,向贼首报了一句话。贼首低骂一声,翻身下马,朝着奄奄一息的李兴琛就是一脚。
他粗暴地扭着他的脖子,用不流利的中原话问道:“云、云均呢?”发音并不准确,可李兴琛知道他想找谁。
他脸上身上全是伤口,被汗浸透的火辣辣的疼。
饶是如此,却丝毫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