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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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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琔一直在祈愿古树下坐到日薄崦嵫,店肆小摊均开始收摊闭门,喧闹的八宝街逐渐冷清下来。

易拾从屋顶飞下,稳步走到章琔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昭昭,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家了。”

章琔抬头,恰见一抹夕阳从易拾身后照来,使之置身于淡淡的金芒之中,乍看之下竟恍惚是仙君忽落凡尘。

“爷爷不在了,”章琔黯然垂眸,活似一只受伤的刺猬,“我已经没有家了。”

易拾半蹲下身,将章琔一双柔荑捧进自己温厚的掌心,齿粲道:“只要昭昭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家。”

章琔毫不留情地抽开手,“不必。”

易拾捧掌的姿势未动,眉眼间蕴着一抹伤情,“昭昭似乎不太喜欢我。”

章琔不以为意地道:“不喜欢,也不讨厌。”

易拾倏尔敛眉,喃喃自语:“那可实在不妙。”

西光映玉容,章琔迎着落日的方向翘望,在一片斜洒的素晖里旋旋起身,凝然片刻,冷不丁问易拾:“你身上的伤……好了么?”

易拾心头“突”地一跳,当即压膝站起,重重点头,“好了。”

纵令只是一句临时起意的关怀,于易拾也似有覆海移山之力,不可估量。

章琔淡淡道:“好了便好。”随即蹈足向前?。

亭午时,章琔在红门里的牌楼外驻足,这?一幕恰巧被绿水瞧见,绿水立即兴匆匆地跑回迎佳阁准备告诉桃生。

自章琔失踪后,桃生成日地魂不守舍,亦茶饭不思。

昨日在知道章琔回来时,桃生整个人欣喜若狂,却又不敢贸然去见,怕刚刚失去至亲的她并不欢喜自己的出现,因此陷入无穷无尽的矛盾与煎熬里。

在章琔面前,桃生永觉自己卑微如蝼蚁,而?她则像是仙宫之神,高不可攀。

绿水飞快地跑进桃生房中,大喊道:“桃生哥哥,琔姐姐来了。”

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琴弦的桃生“噌”地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琔来了?”

绿水神情欢喜,“来了,就在牌楼外面。”

桃生这?回终于听清,章琔来了,就在牌楼外面。

“阿琔来了,阿琔来了。”桃生喜出望外,以至于声音都禁不住微微发颤,登时笑着往外疾奔,待至牌楼外时,却已不见章琔身影。

一霎间,桃生阁泪汪汪,失魂落魄地望向周遭行来行往之人,嘴里不断喊着:“阿琔,阿琔……你怎么来了又走了?”

桃生在牌楼外硬硬实实地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风拂泪干,浑身冰凉,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中,又命人多烧来一只炉子。

桃生近来越发怕冷,常常需要烧两只炉子取暖,他此刻坐在床前?的地毯上,火炉一左一右地烤着,体肤渐暖,可心中却犹然凛寒胜冰。

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噙满泪光,身旁摆着一套素瓷酒器,桃生神情颓丧,一手擎杯,一手提壶,自斟自饮,一壶酒很?快见底。

雪肌渐酡颜,桃生仍不断地命人拿酒,绿水苦劝不得?,愁得?没招,奈何?不得?之下只能去找章琔。

戌时,易拾似有事在身,草草地用完晚膳,跟于旺简单交待两句后便匆匆出门。

章琔晚膳后则将自己关在房中,闲倚窗前?观月星。

未几,“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传进春来的声音:“小姐睡下了吗?”

章琔清冷应声:“何?事?”

春来特意贴近门,并压低声音:“迎佳阁的绿水来了,说是有急事要找小姐。”

“绿水?”章琔身子从绮窗移开,快步行至门前,拉开门,“什么事?”

春来摇摇头,“他未明说是何事,但人看上去非常着急,现在正在大门外,小姐可要去见见?”

章琔一脚跨出门槛,庚即朝大门行去,春来也举步跟上,章琔却道:“不必跟来。”

春来立即止步,“是。”

大门处,绿水焦急地往里面张望,待终于看到章琔的身影时,绿水脱口便喊:“琔姐姐。”

章琔见到绿水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是不是桃生出什么事了?”

绿水焦眉苦脸地道:“桃生哥哥现在非常不好,琔姐姐你快去看看他吧。”

章琔心一紧,连忙冲守门的护卫吩咐:“备马车。”

车夫一路快马加鞭地将章琔和绿水送到红门里,章琔未蒙面巾,却浑然不顾周遭之人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桃生的房间行去。

章琔推开门时,一股熏天的酒气扑鼻而来,只见桃生坐在地毯上,歪着头,一盏接一盏地斟饮。

“桃生,”章琔快步走近,蹲下身,娥眉深颦,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走酒壶,“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桃生已经醉得?是晕迷迷,看面前人影只觉恍恍惚惚,不甚分明,只顾着伸手索酒,“给我酒。”

章琔将酒壶放在地上,一把推出半丈远,“不准喝了。”

“别管我,给我酒。”桃生此时已然听不进任何劝言。

章琔语气沉沉地道:“我说不准喝了。”

桃生举起空盏送至唇边,空饮一口,当下皱眉,闭眼胡吼:“酒,我要酒。”

章琔又倏地夺走空盏,“没酒了。”

桃生往后一仰,靠着床沿,“我不要酒,我要阿琔……”

章琔捧着桃生的面颊,高声道:“桃生,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就是章琔。”

“章琔”二?字宛如一碗醒酒汤,桃生徐徐睁眼,在看清身前之人的面貌时,当即展臂扑向她,跪抱着章琔,脸埋在其颈窝处,喜极而?泣,“阿琔,阿琔来了。”

章琔抱着桃生的头,辞气温柔下来:“为何饮酒?”

“我太想阿琔了,可我又不敢去找你,我好没用。”桃生登时泣不成声。

“哎……”章琔无奈叹息,摸着桃生的双肩,惊觉其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张皮,“你又瘦了。”

桃生突然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章琔,“阿琔,我想和你成亲,我再也不想受相思之苦了,我会疯掉的,我迟早会疯掉的。”

章琔赫然一怔,“成亲?”

“阿琔,答应我,跟我成亲。你和他是那样登对,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纯属多余,我好害怕,好怕你哪天会喜欢他,再也不肯要我了。”桃生双膝跪地,仰看章琔,像是庙里祈拜神佛的信徒。

“桃生,我……我……”章琔不知该如何?回应,往昔坚定无比的心念此刻竟变得?犹豫起来。

便是这一抹迟疑之色,令桃生瞬间清醒,也瞬间冷静,缓缓松开怀抱,往后一坐,“阿琔,你动摇了。”

章琔避开桃生探究的目光,“近日发生了太多事,我没心思想这些。”

桃生微挑唇梢,“你今日为何?过门而不入?”

章琔信口搪塞:“我只是路过。”

“我信阿琔。”

桃生的辞气莫名郑重,反倒教章琔有些心慌,想认真解释一番,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阿琔,我一直想问问你,”桃生站起身,迈出地毯,俯身拾起酒壶,又坐回原地,往章琔手里的空盏倾倒,半杯即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当初为何会喜欢我?”

章琔从不饮酒,眼下握着半盏酒,一时烦躁,竟一口饮尽,入喉只觉辛辣,不适地颦眉,“好辣。”

桃生又慢悠悠地给章琔添上半盏酒,“阿琔,回答我的问题。”

“我当初是因为……因为……”章琔脑袋里宛如被糊住,再三思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桃生伸出纤臂,柔若无骨地托起章琔擎杯之手,将酒盏送至其唇畔,软言轻语:“不辣,阿琔再试试。”

章琔受其蛊惑,当真又饮半盏,摇头道:“桃生,这?酒好辣,我不要了。”

桃生却恍若未闻,从章琔手里拿过空盏,这?次竟直接斟满,而?后递到章琔唇边,“阿琔,你说,当初为何喜欢我?”

此酒劲头十分足,章琔已有醉醺之迹,昏昏然又饮去桃生送来的满杯酒,“我……喜欢你……是……是因为……”

说话间,章琔歪头一倒,桃生倏地丢开酒盏,眼疾手快地将其扶住,而?后揽进怀中,凝看其如枫醉貌,“因为什么?”

章琔躺在桃生怀里,闭眼呢喃:“你和我阿娘一样……都喜欢抚那曲……《银阙行》。”

桃生脸上忽然阴晴不定,“只是因为《银阙行》?”

章琔未听清桃生之言,兀自絮絮:“小时候,阿娘常抚《银阙行》给我听,我很?……喜欢……这是阿娘……”

桃生厉言打断:“阿琔,只是因为我和你阿娘都喜欢抚《银阙行》,所以你才喜欢我吗?”

“是啊,你抚《银阙行》……和我阿娘……一样好听。”章琔笑容纯真,言语忳挚,却不觉间将桃生整颗心狠狠地凌迟了一遍。

醉语往往伤人心,桃生惨然而笑,“若我不会抚《银阙行》,你是否就不会喜欢我?”

章琔迷迷糊糊地低唤道:“阿娘。”

“阿琔,”桃生紧紧扣住章琔的手腕,“你说,若是我不会抚《银阙行》,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

“我疼。”章琔的手腕被桃生捏得发疼,面生不悦,挣扎着想要抽开。

桃生却牢牢将之钳住,双眸渐生血丝,“我那样爱你,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舍弃。我生来孑然无依,被你猝不及防地闯进后,我以为这?世?上终于有人爱我,于是我将小心翼翼藏起的真心倾付给你,毫无保留。”

两杯酒的劲头,片刻便教章琔绵软无力,挣不脱,只能痛呼:“好疼。”

桃生倏尔松开手,凄然弹泪,“阿琔,你究竟爱过我吗?”

腕处的痛感逐渐消失,章琔在桃生怀里昏昏睡去。

“阿琔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拿走我的真心,我从此就只剩下一副躯壳。”桃生修长如葱根的手指勾起章琔的衿带,缓缓拉开,“今晚过后,你就是要杀我,我也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因为有点小忙,所以行文稍显仓促,不好之处请小可爱们见谅,完结之后会修文,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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