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手里有禁军兵权的武将,薛崇训当然随时都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平时很少亲自过问只是因为一切如常。比如李奎勇有几房小妾、家里有些什么人什么背景全部都在内厂查得到,甚至他家里还有内厂的人,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薛崇训不得不防,禁军手里有刀有枪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隐患;但是他又需要禁军对外保持武力优势,因为相对于一帮缺少深谋远虑和根基的武将,他的隐患还有南衙那帮掌天下军政大权根基又深的官僚,所以薛崇训从来没有向禁军派出监军太监影响他们的积极性,一切监视只依靠内厂暗中进行。
南北两个体系在薛崇训眼里只是一种制衡,同时禁军之间也存在平衡,三支不同建制的军队,三个主将的出身和立场完全不同;而且管制装备的军器监又不是一路人马。他们很难拧成一股绳,只能分别听从皇室的诏令。总之跟着薛崇训打江山的感情是一回事,涉及到权力分配和富贵利益分配又是一回事,就如将士之间称兄道弟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军法无情。
通过这样的制衡,加上这个时代认同的忠孝价值观,以达到政权的稳定性,当然这只是相对的。
吃过晚饭,薛崇训只让主将殷辞和内厂令宇文孝二人入内帐商讨军务。殷辞和宇文孝先到郑州,他们一个统兵制定进军计划,一个提供敌情信息,合作还挺默契的。不过薛崇训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冷淡,言语只限于公事。殷辞可不像李奎勇那样憨,估计殷辞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宇文孝这厮监视着,无论如何对宇文孝显然没有好感,就像前朝的武将对监军太监一向没好感一个道理。
殷辞叙述着自己的作战建议:“神策军自运河经各大城池而来,崔启高应该通过细作知道了我们的位置。据宇文公的消息,前期流窜在河北各县的成规模的叛军正在向滑州回防。以末将之见,崔启高是想集中兵力在滑州与我军一战,借以保护他们完全控制的老巢,因为除了滑州,他们还没有占据河北任何一州府,失去滑州将失去根基地盘。所以我军前期的作战目标就很简单了,直接逼近滑州州府,等待叛军主力决战,赢得这一场决战将使崔启高聚拢的大批乌合之众沮丧而散……
万一叛军主力没有在滑州集结硬拼,咱们就先攻下州府,清洗其老巢。叛军将失去根基,成为流窜在河北的流寇,补给困难势必劫掠百姓,失去民心变成一片散沙,接下来的局势同样对我们有利。”
薛崇训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问殷辞:“如果你是崔启高,会怎么破这个局面?两头都是死路他总不能挑死胡同走吧?”
殷辞沉吟良久道:“假设是这样,朝廷调来精兵虽然装备精良,人数却少,加上真正的崔启高并不清楚神策军的战斗力、更不知道火器的优势,‘我’会在滑州破釜沉舟一战,寄希望于打胜第一仗赢得更多扩张的时间;如果不幸战败,应率余部迅速渡过黄河向河北撤退。在这种时候要是契丹、奚兵南下攻击幽州各地,‘我’就能趁机率众进入安东府试图夺取榆关等要地,切断营州到河北的补给线。接下来营州的兵马太多、粮食太少,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可能重新被蛮夷占领,崔启高就可以勾结契丹分享营州、安东府各地的地盘,凭借契丹帮助和地形在一隅苟延残喘。当然这只是假想的可能,实际上契丹能不能让崔启高依靠、是不是会及时策应也很有难度,其中存在太多变数。不过崔启高一个流放犯又是逃犯,等同于亡命徒,他只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薛崇训点点头道:“那就先打下滑州再说,朕也很想与崔启高的主力摆开了一战试试火器战法。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就出兵,沿黄河南岸直取滑州,不用给崔启高太多时间准备了。”
……郑州城到滑州城相距三百余里,如果以神策军步骑的作战行军速度,三天就能到;但是这次出兵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单火炮就有四十多门,虽然改良的小型龙虎炮更适合野战可以用马车运输,但是依然很慢。加上有大量的弹药粮草,神策军显得更加笨重缓慢。估计要到达滑州城要五天以上。
真正行军时的队伍就没有在朱雀大街那么好看了,众军为了节约体力都是以松散的队列行军,而且其中还夹杂着驼东西的骡马、伙夫杂役,后军更难看有很多征发来的民丁,车马运载各种各样的东西,像是在搬家一样。
时值五月底,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了,特别是晴天太阳晒得人汗流浃背。不过薛崇训还是披坚执锐骑马,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苦日子确实不怎么习惯,三娘带着一顶大帏帽看不见脸,一直在薛崇训身后形影不离。大路两边都是庄稼地,不过田地中间的小道上也有零星的哨骑延伸横向视线,一点都不踩到庄稼却是不容易,除非没有警戒大摇大摆地闷着脑袋行军。
“天气是热了点。”薛崇训转头对殷辞说道,“但是我真怕它下雨,一下雨火器用不上。”
殷辞抱拳道:“陛下,神策军不用火器照样能一战击溃敌兵。”
薛崇训道:“可是这样我就看不到想看的场面了,只能见着步骑冲杀,这样的情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以前在河陇和吐蕃大战,几十万人漫山遍野地厮杀都见过。对了,这次战役还是你来号令,我不插手,瞧瞧热闹就行。”
当天晚上安营扎寨后,宇文孝带来了新的情报,崔启高的主力已经在滑州城聚集了,薛崇训对殷辞说:你恐怕猜对了,崔启高就是想和咱们一较高下。
晚上睡觉时帐篷里点上草药驱蚊,味道很不好闻,熏得人眼睛都不想睁开,飞虎团将领进献香料代替草药被薛崇训拒绝了。薛崇训见三娘一直皱着眉头很不爽的样子,就说道:“还是点这玩意好,不料整个大帐香喷喷的太脂粉气,忍一忍吧。”
三娘低声道:“不是烟味,白天晒出一身汗,连澡也没法洗。”
薛崇训恍然大悟:“洗澡那得再等几天临战之前,到时候全军都要洗澡换干净衣服,防止受伤之后伤口容易恶化。”
这样连续行军三天,哨骑和细作已经把滑州内外的叛军布置探了个一清二楚。从兵力疏密可以判断,崔启高实际上是两道重点防线:第一道在主要路口选了个有利于他们的战场布置重兵,以逸待劳打算和官军摆开决战;第二道是滑州城工事以及靠近黄河的一处依山傍水的军营,想组成掎角之势。从滑州城细作报来的消息,崔启高在城防上用足了工夫,不仅加固城门,还囤积了火油、滚木、大量箭矢以及粮草。看来他是真舍不得自己的老家,想长期固守。
薛崇训也在琢磨,用小型龙虎炮对着滑州城墙乱轰,不知道威力够不够,毕竟这批主要用于野战的火炮的威力远远不如以前那批重达几千斤的火炮。
中军的幕僚把崔启高选择的战场画了一副图文并茂的图,但是薛崇训看得很迷糊,只得让他们口述解释才搞清楚。崔启高确实是算盘打得很响,这地势对于西来的人马非常不利:正东面地势较高而且开阔,官军正面进攻就是仰攻;西面有山,横向开阔地不宽,不利于摆开。而且叛军已经在那里安营扎寨等着了,吃好喝好睡好以逸待劳,人马也多,占尽了很多好处;这厮手下肯定有深谙兵法的人才。
此地可以说是东去滑州的必经之路,虽然有别的路可以绕开,但是道路不好走,对于有大量辎重的神策军来说比较费事,并且可能被袭击后军辎重。
殷辞也建议正面攻击,但是要想办法引敌兵来攻,不然直接佯攻的道路太窄不便于进退调动。而薛崇训没别的想法,只希望这几天不要下雨,夏天的暴雨那是说来就来,运气别那么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