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
随着朱冯的大喊,几个士兵拉动手中的绊马索,三团火花在方阵中闪现,后金方阵中白烟弥漫无法视物,雨点般的石子从地底飞出,以扇面飞出洒向人丛,中间的整齐长矛顷刻瓦解,惨叫声震天响起。
“第三连,放!”
随着朱冯的大喊,登州军正面防线火枪齐射,已经破碎不堪的后金兵方阵再次遭受重创,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和齐射打几下,精神崩溃的包衣们四散而逃。
背后的喊杀声汹涌而来,四磅炮的咆哮也不能盖住建奴的号角,朱冯乘着正面瓦解的时机,将预备队调往后阵。
赵宣提着自己的短铳去了后阵,那里白烟弥漫,黑色的建奴甲兵已经冲到阵前,各种各样的飞斧、飞剑、铁骨朵等投掷兵器不断从阵外飞来,不时击中登州兵的明盔,发出清脆的鸣响。胸墙上人头涌动,前排的火枪兵射击完毕就架起缴获的长矛,朝着外面不停乱捅,战线上惨叫不断。
后排的明军不断寻找空隙开枪,喊杀震天之中,双方的军官都对部队失去了控制,登州镇也没有齐射可言,在面对面的距离上,只要能击发就一定能杀死一个敌人。
赵宣提着短铳无法靠近,他几次发现空隙赶过去时,那里又填满了人,从人缝中能看到密密层层的后金兵,倒下一个后面马上又补上一个,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密度。
各种锋刃在阵前挥舞,双方隔着胸墙互相用长矛大刀互捅,登州士兵同样损失惨重,因为前后受敌的劣势,兵力摊得很薄,两翼树林此时也冲出了不少后金兵,这里人群不密集,这些后金兵不直接冲上胸墙肉搏,而在阵前十多步停下,用重箭与胸墙后的登州兵对射,靠着弓箭简便和高射速牵制登州兵的火力,燧发枪与散兵作战没有多少优势。
两翼火力被分散后,中央的真夷甲兵开始占据人力优势,双方都损失惨重,胸墙前后摆满了双方的尸体,无数伤兵在地上哀嚎惨叫,双方在拼着最后的凶狠。
得益于多年的宣传,登州士兵将建奴看做野兽,按照登州军制,投降全家完蛋,而且没人认为建奴会接受投降,士兵都认为被俘虏还死得更惨。没有退路的登州少年兵杀发了性,整个阵线上没有人退后,连受伤的士兵也倒在地上艰难的继续装弹。
赵宣终于寻到一处空隙,前方几个登州燧发枪兵正在用长矛朝外面乱捅,口中发出狼嚎般的声音,外面也伸过来几个矛头,在胸墙上摩擦着往里面杀来,赵宣抬手对外面就是一枪,当面一个人影当即倒地,赵宣还不及装弹,前排的一个登州兵一声惨叫,一支长矛扎在他的左胸,棉甲和锁子甲都无法阻挡锋利的矛头。
矛头飞快的撤走,那登州少年尖利的嚎叫着,手中长矛朝着凶手猛烈还击,外面那后金兵也被刺中胸部,后金兵颇为凶悍,而且他在人丛中也无处可躲,所以虽然胸口剧痛,但手中长矛回收后毫不退避,又继续朝里面刺杀,两人隔着胸墙猛烈的互捅数次,终于后金兵最后一刺杀中登州少年兵喉咙,少年兵支撑不住,捂着脖子软软的倒下,那后金兵也是多处负伤,全身血迹斑斑。
赵宣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无法完成装填,两发定装弹都没有把引药装好,此时一见前面露出缺口,下意识的抓起那少年兵丢下的长矛,对着外面的身影刺去,在家连鸡都没杀的赵宣两手发软,长矛刺击丝毫显示不出凶猛。
那后金兵筋疲力尽,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处,赵宣并不熟练的刺杀轻松的刺到了他身上,感觉到了矛头的阻力,赵宣突然大声嚎叫起来,两臂猛力的回收,双手在枪杆上握得发白,矛头一次次刺中那后金兵的身体,赵宣的最后一击命中那后金兵的眼眶,血水泉涌而出,那后金兵嘭一声摔倒在地上。
后方又上来一个后金兵,一个锋刃朝着赵宣的方向杀来,而赵宣进入了一种亢奋的麻木状态,对那个锋刃不管不顾,只知道将手中的长矛不停杀出。
在疯狂的交战中,后金兵人群里突然两声猛烈的爆炸,地面都强烈的震动起来,后金阵形被炸得粉碎,几个人体被掀到空中,无数破碎甲片和兵刃飞上了半空。
后金兵阵列一阵大乱,赵宣面前那个后金兵刚好在炸点不远,他被身后的甲兵撞得歪歪倒倒,赵宣耳中一阵耳鸣,头脑也有些发晕,这一次的万弹地雷炮似乎比平时都要猛烈,整个阵线都被这次强烈的爆炸轰得头晕脑胀,炸点周围的后金兵耳鼓遭受炸响的冲击,平衡感遭到破坏,此时无不东倒西歪,有些支撑着站起来的,也是漫无目的跌跌撞撞的乱走,死伤惨重的后金兵到了崩溃的边缘。
纷纷扬扬的碎片从空中落下,砸在双方的头盔上叮当作响。赵宣忍住头晕耳鸣,朝着前面经过的一名甲兵捅了两枪,刺杀没有力度,那甲兵摔倒后在地上爬了几下又站起来,往来路跌跌撞撞的走去。
赵宣也无力翻墙去追杀,喘息着看那甲兵走开,突然一把大刀挥过,甲兵人头飞出几步远,后阵冲出一群银白色铠甲的巴牙喇,当先一人手执大刀,杀死甲兵后猛扑向四磅炮的位置,一群巴牙喇凶神恶煞,势不可挡的逼近了胸墙。
赵宣扶着胸墙抓起一杆断了刺刀的燧发枪,正要准备装填时,中间的四磅炮一声雷鸣,那群巴牙喇正好在炮口位置,炮口喷出的白烟瞬间将他们吞没,赵宣能看到当头那名白甲威风的大刀寸寸断裂,破碎的人体、铠甲、兵刃在白烟的边缘飞散,在七十二枚一两散弹的近距离打击下,一队巴牙喇士气如虹的进攻转眼烟消云散。
后金甲兵终于崩溃,任何督战队都无法阻挡,他们丢下所有伤员逃窜,没有了后阵的主力牵制,两翼的后金兵无法对抗排枪,他们马上也逃回了树林。
朱冯的叫喊声响起,四磅炮又飞快的调回了前阵,朱冯的身影翻过胸墙,带领着一群近战兵追在溃退的甲兵后,使得后金兵的溃退更加混乱,这样将延长他们组织下一波攻势的时间,残余的燧发枪兵在附近士官的指挥下继续装填弹药,准备以排枪支援前阵。
赵宣提着燧发枪正要赶去,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他惨呼一声靠坐在胸墙后,丢下燧发枪一摸胸口,冰凉的锁子甲上滑腻腻的,拿起一看满手的鲜红,疼痛越发的剧烈,赵宣死死咬着嘴唇,他平时劝解伤兵之时总无法理解那种声嘶力竭的痛苦,此时终于体会到了。
他准备将锁子甲脱开,以便医护兵来给自己止血,剧痛让他的手脚都难以动弹,任何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战斗时面对巨大的危险,剧烈分泌的肾上腺素大幅强化了肌体的力量和耐受力,赵宣左胸的两个伤口不是致命伤,他一时没有感觉到疼痛,此时危险过去,疼痛便无法忍耐。
赵宣终于小声的呻吟起来,以缓解那种撕裂一般的痛苦,周围摆满了尸体,同样有伤兵在大声嚎叫,前方能走动的士兵忙着装填,没有人理会他们,仅有的几个医护兵忙着救助面前的伤兵,一时没有留意到这个训导官。
方才被刺中咽喉的少年兵就在赵宣眼前,他两眼圆瞪,已经气绝多时,赵宣捂着自己伤口,一边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他记得这个少年兵是河南来的,家里是崇祯五年进的屯堡,这个少年读了屯堡校,然后就进了军队,家中有六七口人。
“小兄弟,可惜你都还没成亲。”赵宣喃喃说着,他精力全都在那少年身上,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过了一会前方阵阵排枪响,赵宣又被惊醒过来,他感觉到里衣湿淋淋的,伤口还在流血。
能动的都去了前阵与汉军对射,赵宣看看那些忙碌的医护兵,只得自己想办法动手,左臂几乎无法抬动,他费了半天劲才将左臂抬靠在胸墙上,多次努力后还是无法把锁子甲脱下来,他只得按自己学过的急救法,用右手死命压在伤口上。
前方一直枪炮声不断,赵宣眼前只能看到士兵们的背影,他们正在和前阵的汉军对射,阵阵硝烟随风吹来,那种味道就如同过年时候的鞭炮。
每次四磅炮炮车猛烈的退后,赵宣就感觉到一种畅快,此时没有什么比这门火炮更让他信赖,赵宣甚至觉得只要有炮兵在,就没有什么敌人能攻克这里。
前方一直在交战,也不知等了多久,头顶上一阵哗哗的锁子甲声音,他抬头一看,正好朱冯带着近战兵返回,赵宣连忙求救。
朱冯一看是赵宣,连忙过来看了他的伤口,随即安排了两个士兵帮助他,朱冯自己则去了前阵,在一轮对射后,朱冯大喝着带领残余的近战兵冲出胸墙,将第四个后金方阵击溃,赶着他们沿大路逃跑,后金后面的两个方阵这次没有抵挡住,这一波攻势被登州兵彻底击溃。
两个士兵已经帮赵宣包扎了伤口,精贵的蜂蜜此时要给重伤员,赵宣这样的还算不上重伤,只好自己忍着。
等到赵宣站起来后,阵地周围俨然是修罗地狱,小小的阵地内外摆满尸体,地上炸开的几个大洞还在冒着白烟,各种残肢肉块洒满一地,阵地内沿着胸墙铺满红色的登州士兵尸体,四百多人的登州兵此时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其中很多还是伤员。
赵宣第一次想到了可能会全军覆没,这在登州镇还是第一次,只要阵地被攻破,那就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赵宣看了一眼草河口的方向,“离告警都三个多时辰了,钟老四你个狗才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