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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改变历史的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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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国的争霸】

战国时代三大奇袭战,就是天文十五年(1546年)的河越夜战、弘治元年(1555年)的严岛合战,以及永禄三年(1560)的桶狭间合战。河越夜战已经介绍过了,而严岛合战、桶狭间合战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以寡敌众,直迫敌方本阵,在局部战场上造成优势,最终以敌主将的死亡而宣告战役终结。因此,可将这两场战役单列一章来讲述。

先说严岛合战。天文二十年(1551年)九月,大内氏重臣陶隆房发动政变,弑杀了家主大内义隆,次年(1552年)三月,陶隆房迎大友晴英为新家主,改名大内义长,自己也改名为陶晴贤。山口大内氏就此倾垮,原本依附于大内氏的各国豪族纷纷反叛,陶晴贤四处灭火,应接不暇。

毛利元就知道称霸时机来到,自己迟要和陶氏恶战一番的,然而在西战陶氏前,他还必须首先把眼光放到东面,遏阻尼子氏趁火打劫的妄想。元就派出大批间谍在月山富田城下散布谣言,说新宫党内通吉川氏,有反叛之心。尼子晴久虽非无能之辈,但玩谋略哪里是毛利元就的对手?果然上当,自毁长城,杀死了新宫党尼子国久父子。

所谓新宫党,是以尼子晴久叔父国久为首的一门众集团。国久有子丰久、诚久、敬久、与四郎;丰久已经战死,诚久有子氏久、常久、吉久、弥四郎、胜久(助四郎),这是战斗力非常强的一大分家。新宫党的覆灭,使得尼子氏复兴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寒风中烟消云散了。

暂时消弭了背后的威胁,毛利元就遂将矛头指向西方的陶氏。他故伎重施,伪造了与陶氏重臣江良房荣的来往信件,信中对陶晴贤弑主之举表示了极大的不满。陶晴贤截获这些信件后,果然中计,派弘中隆兼杀死了可称为自己左膀右臂的江良房荣。毛利元就得知此讯后,立刻以救援石见国的吉见氏为名发兵西进,杀至严岛。

严岛又称宫岛,是个周长30.9公里,面积仅30.17平方公里的小岛,距离对岸、西安艺的大野也才不过1.8公里而已。昔日平家曾在这里修建了严岛神社,此岛遂以社名。

弘治元年(1555年)春,毛利元就派兵在严岛西北部的有之浦(又名宫尾地)筑城。对应元就的策略,陶晴贤亲率大军两万五千(一说为三万),在折敷畑合战中受挫后,南下直扑严岛。当时毛利元就可以动员的兵马不过四千而已,如果正面与敌冲突,肯定是必败无疑。

于是,毛利元就开始计划奇袭的妙策,布置陷阱,等待陶氏上钩。他命令宫尾的中村二郎左卫门做好笼城准备,派已斐丰后和新里宫内少辅五百兵往援。宫尾筑城已经完成了,可是对外却宣称失败,同时,毛利氏的宿老桂元澄还施反间计暗通陶晴贤。通过这种种策略,促使陶氏大军立刻登陆严岛,踏入早已布设好的陷阱……

九月二十一日,陶军两万余,乘坐五百艘战船,从周防的室木滨驶向严岛,翌日清晨于严岛大元浦登陆。陶军的先阵是三浦房清,上陆后进驻距离宫尾城很近的塔之冈,利用神社布下本阵。第二阵布置在钟撞堂山和大圣院、十王堂附近,第三阵为陶晴贤本阵,布设在弥山、驹之林的山岳地带。

已将本阵由吉田郡山移往佐东银山的毛利元就得知陶军已登严岛,不由高呼快哉,立刻下令由宍戸隆家留守郡山,而亲帅嫡男隆元、元春等诸军,九月二十四日从佐东银山城出发。于路,熊谷、平贺、天野等安艺诸国人领主纷纷前来会合,军势增加到三千五百。毛利军行至草津地方,更与小早川隆景军合流,总势四千。

陶和毛利,双方陆军比为一比五,但是水军比却没有那样悬殊。毛利氏的直属水军儿玉就方部、小早川的沼田水军乃美宗胜部,总计有战船一百二十艘。此外,还要加上已与沼田众谈妥,作为助势的因岛村上水军,总舰数达到敌方的半数以上。

此时,宫尾城下的激战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城兵英勇奋战,数次打退陶氏优势兵力的进攻,但是,终究兵力太过悬殊,落城只是时间问题了。九月二十六日,毛利元就于草津增派大将熊谷信直前往增援宫尾城,城兵得讯,士气重振。

然而实际上,宫尾城只是钓鱼的饵食而已,毛利元就真正的目的是奇袭陶晴贤本阵,一举将其击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就要用优势的水军封锁严岛海面,以避免敌军逃亡。元就寄希望来补充水军力的,乃是因岛村上势的同族能岛和来岛两村上氏,此两村上氏的水军力非常强大,称为“冲家水军”。元就虽然早就派乃美宗胜前往恳请来岛通康援助,但是冲家水军答复含糊,向背不明。

九月二十六日,毛利元就传信给小早川隆景:速命沼田水军前来草津冲参战——战局不可再拖,他此时已经舍弃对冲家水军前来助战的希望了。

九月二十八日,毛利元就将本阵移往地御前和火立山一线,派遣沼田水军和川内众增援宫内城。当晚,突然三百艘打着白底“上”文字旗印的战船顺潮北上,出现在宫尾城附近海域——这正是冲家水军,曙光就此笼罩在毛利氏一方。

来岛通康只答应乃美宗胜一日的助势:“只有一天,战满一日我们就要从宫岛离开。”然而,仅此一日也已经足够了。

【●严岛合战】

弘治元年(1555年)九月三十日,毛利元就本阵进至火立山附近的海岸边,后来此处就被称作“运胜之鼻”。在渡海前往严岛的时候,正逢暴风雨大作,元就命令:“仅我本船点火为记,各船跟进,喊声和橹拍子等一概禁止!”他还激励士气说:“暴风雨乃是上天加护,趁着敌人疏忽之机一举将其击破,不要放一人逃走!”

夜间戌亥之交(夜间九时),毛利元就冲破逆风,在包之浦登陆,亥时,全军都登上了严岛。元就准备在第二日天明前就翻越博奕尾峰,直袭陶氏的前军本阵塔之冈。

十月一日天色未明,毛利元就本队已经在博奕峰顶待机,瞄准了塔之冈敌阵的右侧背面。毛利隆元统帅主力军,先阵是吉川元春,二番是小早川隆景率领的水军势,从宫岛冲的大野和玖波方面迂回,与宫尾城的守兵相配合,冲击陶军的本阵。三番队由能岛的村上武吉指挥,以所有冲家水军兵力警戒海面,击破企图从海上增援战场的陶氏水军,并切断敌人的退路。

黑夜中敌我不明,小早川氏的二番队水军竟然侵入了陶军警护船团的正面。大将乃美宗胜心生一计,叫属下高呼:“我等乃筑前加势,宗像、秋月、千手等联军,特来谒见陶殿下!”

卯时(清晨六时),太鼓齐鸣,毛利元就下达了突击命令,两千兵马直冲陶军本阵。变起仓促,陶军狼狈不堪,陶晴贤急命回身向山顶进攻,反而引发更大的混乱。此时,混过敌军防线登陆的小早川军从正面向塔之冈发起冲锋,宫尾守军也开城杀出,腹背受敌的陶军很快就处于崩溃的边缘。

此时海面上的冲家水军,以能岛的村上武吉为总帅,分三番进攻敌水军势。第一番先以乱箭开道,穿插分割敌阵;第二番用火箭驱敌;第三番以秘传的火药烧毁敌船,最后才是武者船的白刃相攻。陶氏水军的混乱凄惨程度,比之陆地战场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战至午后一时,陶军终于全面崩溃。此战毛利元就所以能够取胜,很大一点因素,与其后的桶狭间合战非常相似,那就是:因为地形的狭窄,使陶氏两万陆军无法铺开,人数众多不但不成其为优势,反而直接成为混乱的源泉。

其实严岛合战中,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泷之小路一带。当时,陶将弘中隆包与其子中务丞率五百本部兵马迂回到此处,企图从侧背攻击毛利军本阵,遭到吉川元春的安艺新庄势之邀击。恶战正酣,突然从侧面的柳小路方向又出现了陶势三百人,吉川元春堕入穷地,几乎全灭,多亏熊谷、天野等军及时赶来救援,才终于摆脱了危机。

弘中父子被迫后退,为了阻遏毛利军的追击,他们点燃了泷之小路附近的民家,然后逃往大圣院方向。火势蔓延,绚丽的严岛神社几乎毁于一炬。吉川元春命令停止追击,先扑灭神社的大火,他的这一举措,受到了当时和后世的一致好评。

另一方面,毛利隆元也正面对陶军五百兵马的垂死抵抗,他亲自抬枪上阵,杀得敌军望风披靡。见此情景,陶晴贤心知扭转战局无望,万念俱灰,准备冲入敌阵赴死,被大将三浦房清所劝阻。二人急奔大元浦,希望找到一艘小船,回归防长,再图后举。

小早川隆景于后一路追杀,在大元谷杀死了殿后的三浦房清。不久后,陶晴贤来到海边,但见波涛汹涌,青天无限,更无一片帆影。如是下将,此时或者隐匿、或者投降,但身为一代名将的陶晴贤,但觉人生一梦,他再有何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间,更何面目回见房长的父老。“何惜何恨,运数天定。”——吟罢辞世之句,陶晴贤遂于海边切腹自杀,享年仅三十五岁。

此战仅止一日,陶军阵亡四千七百八十余人。与战国另两场著名的奇袭战不同的是,陶晴贤乃善战名将,与今川义元不同,更非上杉宪政之流可比,一时疏忽,致此大败,可不叹欤!毛利元就所以被称为“濑户内的智将”,也确实名实相符。

弘中隆包父子尚不知陶晴贤死讯,先在多宝塔附近等待战局的转机,后于驹之林的龙马场顽强抵抗汹涌而来的毛利势。虽然号称陶军的精锐,但是在缺乏粮草、食水和替补人员的情况下,更毫无休息机会地长时间作战,终于全军覆没。最后,弘中隆包自杀性地向敌将挑战,因为饥渴疲累而被当场讨取——这已经是十月三日、陶晴贤死后的第三天了。

两年以后(1557年),毛利元就最后攻克长门胜山城,大内义长自杀,大内氏就此灭亡。

【●东海道的巨人】

桶狭间合战与严岛合战既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着根本的不同。整个严岛合战,每个细节都可见毛利元就谋划之精妙,虽然出现了很多不可测的因素(比如冲岛水军的增援、弘中父子的奋战,等等),但战局始终牢牢掌控在毛利元就手中。然而织田信长大破今川义元的桶狭间合战,剖开后人添加的重重迷雾和光环,却更象是一场撞大运的赌博。

咱们先来说说战败一方的今川氏。源的八幡太郎义家有个玄孙名叫足利义氏,足利义氏五传就是足利尊氏,而义氏的儿子长氏受封三河吉良、今川两个庄园,长氏就是吉良氏的始祖,其养子国氏就是今川氏的始祖,称今川太郎。

因此今川氏本是足利氏的同族,足利尊氏起兵叛乱的时候,今川氏家督基氏率领四个儿子跟随尊氏征战疆场,其五男今川范国受封骏河、远江两国守护职、嫡孙今川赖贞受封因幡、但马、丹后三国守护职,也算是室町时代少有的名门了。

此后骏河今川氏逐渐繁盛起来,得到一门总领权,今川范国五传到今川义忠,赶上了应仁之乱。义忠本在京都担任将军足利义政的护卫,大乱初起,他逃归骏河,随即就应细川胜元和伊势贞亲的邀请加入东军。

当时统治骏河西面远江国的,乃是西军的斯波氏,阵营既然不同,今川义忠于是名正言顺地向远江发起进攻。位于远江国东部,与骏河相接壤的,是横地、胜间田这两家国人领主的领地,今川义忠大破横地和胜间田,但在凯旋回骏府的途中,却被敌方残党的流矢射中,文明八年(1476年)四月,死于远江盐买坂。

今川义忠横死的时候,其子龙王丸只有六岁,三浦、庵原、朝比奈等重臣遂推举今川一族的小鹿范满暂时摄位。龙王丸成长到十七岁以后,元服改称今川氏亲,理当正式继任家督之位,然而小鹿范满却故意拖延,不肯让权。长享元年(1487年),今川氏亲的重臣、也是亲舅舅伊势盛时领兵突袭骏府,杀死了小鹿范满,整顿家中秩序,氏亲这才得以在舅父的扶持下登上一门总领宝座。

明应三年(1494年),今川氏亲继承其父的遗志,开始进攻远江国,并于文龟元年(1501年)击败远江守护斯波氏和信浓守护小笠原氏的联合军。永正五年(1508年),今川氏亲收降斯波氏,正式兼领远江守护。

今川氏亲可谓是奠定东海道巨人今川氏根基的一代英主,对外,他支持舅父伊势盛时(即北条早云)征战关东,自己吞并了远江,并将势力伸入更西面的三河国和尾张国,对内,他在领内检地,加强了一元化统治,并且拟定分国法《今川假名目录》。就这样,骏河国今川氏安全而成功地从守护大名转化为战国大名。

战国时代很多大名都喜欢使用“书判”,即印章,如今川义元有“如律令”印、“义元”印、“承芳”印,织田信长有“天下布武”印,北条氏有虎纹印,武田家有龙纹印,等等——始作俑者,就是今川氏亲。氏亲用印是武家第一号,用朱印也是武家第一号,印文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大概也是第一号,老婆寿桂尼也用印(“归”),恐怕也是第一号。

战国时代,很多国家都发现了金山或者银山,于是领主就将之国有化,成为财政的主要来源,如武田有甲州黑川、中山两座金山,今川有安倍梅的岛金山,北条有伊豆的金山,上杉有佐渡的鹤子银山,等等。在战阵上,许多将领从掘金掘银上得到启发,用“金山众”掘通敌方的城墙,或者掘断敌方的水源,获得了很大成功。而考究这一毒计的老祖宗,又是今川氏亲。

永正十三年(1516年),今川氏亲进攻远江的引间城,守将大河内备中守贞纲抵抗得非常顽强,让今川军难以得手。于是氏亲调来了挖掘骏河安倍山金矿的“金山众”,掘断了引间城的水源,使得城池不攻自破,大河内氏父子兄弟死的死、囚的囚,今川军得获全胜。今川氏亲之奇谋秘计,由此可见一斑。

今川家历代文化修养都很高,尤以氏亲为首,他是诗歌大师饭尾宗长的入室弟子。据说当北条早云参加武藏立河原之战、关东出阵的时候,氏亲和宗长一起连了千句和歌为他送行和祈福。那时候是北条氏与今川氏的蜜月时期,氏亲发兵支持早云关东转战,早云也帮助氏亲攻略三河,外甥和舅舅磁得不得了。

今川氏亲殁于大永六年(1526年),他有六个儿子:长子氏辉英明果断,继承一门总领之位,可惜年仅二十四岁就病逝了;次子彦五郎同日去世;三子玄广惠探、四子泉奘、五子梅岳承芳(即其后的今川义元),都出家做了和尚;六子氏丰。

先放下“东海道一弓取”今川义元,说说倒霉的今川氏丰。本来诸子出家为僧是战国时候的通例(譬如长尾景虎),这是为了保证长子所继承的一门总领权不受威胁,然而今川家三个儿子都当了和尚,偏偏身为末子的氏丰,才四岁就被派到尾张去做那古野城主,老爹氏亲还给他娶了尾张守护斯波义统的妹妹做老婆,风光无限。然而这位今川氏丰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诗歌的爱好,而毫无治国之能。某日,他邀请尾张海东郡胜幡城的城主织田信秀来参加连歌会,信秀不但一口答应,还随手带了大批间谍进城捣乱,于是那古野城不战而落,成为胜幡织田氏统一尾张国的根据地。

【●“花仓之乱”后的今川氏】

今川氏辉继位时年仅十四岁,家中事务都由其母寿桂尼辅佐处理。天文五年(1536年)氏辉去世,没有子嗣,家臣们遂商议迎其出家为僧的几个兄弟还俗继任家督之位。有两名备选者,即年龄较长,但由今川氏亲侧氏福岛氏所生的花仓院遍照光寺的主持玄广惠探,以及年龄较轻,但由氏亲正室中御门氏寿桂尼所生的善得寺的梅岳承芳。

因为母亲和师傅太原雪斋的帮助,梅岳承芳抢先还俗,继承了家督之位。玄广惠探也还俗改名为今川良真,在娘家福岛氏的拥护下整兵来攻,结果在骏府城下战败,逃至花仓城。寿桂尼派兵攻克花仓城,逼迫今川良真自杀,从而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坐稳一门总领之位——是为“花仓之乱”。

梅岳承芳还俗继任家督后,受将军足利义晴赐以上字“义”,更名为今川义元,从此就在母亲和师傅和呵护下逐渐成长起来。其师、临济寺的高僧太原崇孚雪斋,法号九英承菊,与其说他是佛教高僧,不如说他是学问僧,与其说他是学问僧,不如说他是武僧,与其说他是武僧,又不如说他是外交僧——甲骏相三国联合的“善得寺会盟”,就是雪斋所一手策划的。

今川义元在完成三国同盟以后,把主要目标放在西线,很快就降伏了包括松平氏在内的三河国大小豪族,同时他也把骏远三这三国的内政搞得有声有色。然而义元对传统文化和京都风俗简直痴迷到了让人反胃的程度,他穿直衣、戴立乌帽子、涂黑齿、描蝉眉、抹脂粉、养娈童、整天召集无耻文人开肉麻诗会,整个儿一腐朽公卿形象。并且骏河国一片歌舞升平,民风日渐柔弱懒惰,竟有“三河人去打仗,远江人种大米,骏河人置酒高会”这种传言出现。

就在这种背景下,永禄三年(1560年),今川义元整顿兵马,开始了他的上洛之途。据说集合三国兵马,加上甲斐和相模派来的援军,总势超过两万人,义元准备打通东海道,一举攻入京都,扶持日益衰败的室町幕府,完成制霸天下的梦想。

而这个时候的尾张国,统治者乃是胜幡织田氏。号称“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在夺取了那古野城为扩张基地后,势力稳步发展,到他儿子织田信长在位的时候几乎统一了整个尾张国。然而尾张连年战乱,元气未复,织田信长所拥有的领地不过十四万石而已,和割据骏远三三国的今川氏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战国时代,习惯以年贡的多少来衡量一个势力的强弱,年贡多则钱粮足,钱粮足自然兵马盛,相反,年贡少则养不起太多的武士,而即便百般节省养起来了,也无法提供足够战争使用的钱粮物资。当时计算年贡主要有两种方法,或采用贯高制,或采用石高制。所谓石高,石是容积单位(即“担”,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年贡多少石粮食,就是多少石高;而将粮食换成钱,千文为一贯,年贡折合多少贯,就是多少贯高。

因为粮价因天时丰歉和是否为主要粮食产地而波动很大,因此贯高数和石高数是无法直接换算的,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后,才将年贡的计量方式统一为石高制。后人以此上推,估算当时织田信长的年贡数约为十四万石,而今川义元的年贡数则约六、七十万石。按照每万石可征召和供养士兵三到五百人的惯例计算,今川氏的总动员力为两到三万兵马,而织田氏则最多有兵七千人(实际不过四、五千而已)。

今川义元在进攻尾张国之前,先利用谋略招降了尾张南部智多郡的数位国人领主,从内部瓦解织田氏的统治。早在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义元策动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教继掀起反旗,织田信长闻讯,急率八百兵马,与山口、今川联军对战于三山赤冢,激斗良久却无法分出胜负。此后在山口氏的影响下,沓挂等数城先后背叛,尾张东南部的爱智、智多两郡豪族纷纷倒戈。

到了永禄三年(1560年)四、五月间,织田信长派家老佐久间信盛领兵,再度包围了鸣海城,同时派佐久间盛重进攻更南方的大高城。两城向今川氏求救,今川义元正好一切准备停当,遂于五月十二日离开本城骏府,集结大军西下——著名的桶狭间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今川义元上洛】

时为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以后,以大将朝比奈泰朝和三河豪族松平元康为先阵,驱动两万大军,沿镰仓街道西下,矛头直指尾张国。当今川军先锋于五月十七日进入尾张国境的时候,织田信长还在派兵围攻谋反的鸣海、大高等城。

此时尾张国内投降的呼声甚嚣尘上,就织田信长本人来说,他一贯蔑视权威,唯我独尊,当然不愿意臣服于他人,可是究竟是出城迎战,还是凭坚防守,也拿不出确定的主意来。五月十八日,今川义元进入三河沓挂城,随即召开军事会议,命令先锋三千人马兵分两路,分别进攻织田军为攻击大高城而建的两座砦子——丸根和鹫津。

鹫津砦驻军五百,即将面对今川方大将朝比奈泰朝两千兵马的进攻,而丸根砦驻军四百,即将面对的是松平元康的千余人马。当日晚间,丸根守将佐久间盛重派快马前往织田主城清洲,禀报说:“我军挫败了敌方向大高城运送军粮的行动,但据此可以判断出,今川主力将在明日凌晨向我发起总攻。”

得报后,织田信长立刻召集重臣开会商议。部分人仍持投降论,主战派则一致认为敌众我寡,与之野战必败无疑,建议将前线兵力全部召回,集结力量固守主城清洲,以等待时局的变化。对于两派的意见,信长全都不置一词,最后站起来笑笑说:“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尘垢。”然后宣布散会。

因为根本没有对前线部队派发任何指令,就使得面对汹涌而来的今川大军,丸根、鹫津两砦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措施。佐久间盛重全力出砦迎击,鹫津砦则做出固守待援的态势,但不管怎样,以弱敌强的战斗是很难打的,第二天上午,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后,两砦全部陷落,守将逐一战死。

可以说,直到这个时候,今川军仍占有绝对的优势,织田方危如累卵,并且似乎根本找不到丝毫转机。今川义元的战略是,依靠赶来投效的河内豪族服部友定的水军,配合本方前锋,两路夹击围攻大高城以及鸣海城的织田军,取胜后就地休整,等待主力赶来会合后,再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指清洲,一举平定尾张国。

且说织田信长散会后即回内室休息,但想必他一直在战、降之间犹豫不决。投降肯定是没有出路的,然而如果坚决抵抗,究竟是出城野战,还是固守清洲呢?自己刚平定尾张大部分领土不久,地方豪族很难同心同德共度危机,一旦收缩兵力守城,这些豪族肯定会陆续投靠今川方,到那时候,被两万大军重重围困的清洲孤城,真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吗?

估计就在次日凌晨,丸根和鹫津两砦战斗打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织田信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降和守都没有前途,不如孤注一掷,出城去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命令侍从敲鼓,自己挥舞着折扇高歌一曲。那是一种名为幸若舞的曲艺中的一折,叫做《敦盛》,讲述了四百年前源平合战中,平氏的少年武士平敦盛慷慨赴死的故事——

“人间五十年,与下天(指佛教神话中天界的最低一层,据说那里的一昼夜,等同于人世的五十年)相比,仿如梦幻。一度生存者,又岂有不灭之理?”

歌罢此曲,信长穿戴好铠甲,站着用过早饭,然后跨上战马,飞一般冲出了清洲城门。他并没有集结军队,大有单骑闯阵之意,此时跟随在身边的只有五名骑马武士和两百多步卒而已。诸将得到消息匆忙整兵赶上,等信长来到清洲南方的上知我麻神社的时候,已经聚拢了约一千兵马。

这是五月十九日的清晨,织田信长在上知我麻神社略做休息,很可能参拜了神龛,祈求上天的护佑。其后,他率军继续南下,来到了丹下砦,然后转向东南,约十时左右,进入善照寺砦。丹下和善照寺两砦是织田方为了围困鸣海城而建的,其中各驻扎有数百兵马,织田信长命令守军放弃两砦,全都集合到自己身边,加上陆续赶来的尾张国内各豪族的部队,织田军已经聚齐了两千多人。

此时向南方望去,大高城附近腾起阵阵浓烟,可见战况异常激烈。随即又传来赶来会合的佐佐胜通所部八百人在细根附近遭遇今川大军,已被歼灭的消息——细根距离善照寺砦,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此时摆在织田信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迅速南下救援丸根和鹫津两砦,争取在今川主力到达前先击溃其先锋部队,二是就此退回清洲,另谋它策。

有名重臣拉住织信长的马缰,请求他就此罢手,调头北撤。但信长回答说:“今川军昨晚运粮去大高城,而今又已作战半日,肯定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可获全胜!”于是继续南下,渡过黑末川,进入中岛砦,把这里的守兵也搜罗一空。然而信长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太好了,此刻时机已然错失,如果昨晚就作出抉择,那么以其麾下这近三千兵马,还可能和今川方的先锋部队恶战一场,未知鹿死谁手,等到当日凌晨才起意救援,早就缓不济急——事实上,差不多信长来到善照寺砦的同时,丸根、鹫津两砦就已经先后失陷了。

今川方选择的进攻时机非常巧妙,当日正逢满潮,沿海道路极其泥泞,难以通行,而织田方从清洲城派发援军南下,最近路程就是沿着伊势湾的东岸前进。因此信长在离开中岛砦后,无法继续南下,被迫转而向东——幸运的曙光竟然从此笼罩在他头上。

【●悲风桶狭间】

今川军先锋在攻陷丸根、鹫津两砦后,原大高城守将鹈殿长照进驻丸根,先锋朝比奈泰朝进驻鹫津,另一名先锋官松平元康所部则进入大高城休整。今川军的主力部队,此时正从三河沓挂城往大高方向赶来,但是进军速度非常迟缓。据说今川义元因为身体肥胖(还有传说他上身长而下身很短),才出兵的时候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臣子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所以他弃马乘轿。正当五月初暑,在进入尾张国后,左右都是山地,道路狭窄难行,人马通过都很不容易,更何况是轿子呢?

大军前行,当然不会抱成一个球体,而除先锋和后卫外还会分成多个梯队。佐佐胜通所遭遇的,其实是今川主力最前卫的梯队,人数大约一千,而当这个时候,今川义元本队距离大高城还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

接近中午的时候,义元本队约五千人来到了田乐狭间,在此停顿下来。田乐狭山是一座海拔五十六米的小山,附近道路崎岖狭窄,一如桶状,因此名叫田乐狭间,又名桶狭间。据说义元行至此处,士兵们都很疲惫,正好赶上当地百姓送来酒食以趋奉新的统治者,义元就命令部队原地纳凉休息,等吃过午饭后再继续前行。

今川义元驻军桶狭间的消息,很快就被当地豪族梁田政纲密报给了织田信长。按照传统说法,信长是因为得到这条密报,才匆匆从清洲城中领兵南下的——这当然不可靠,信长的目标如果一开始就是桶狭间,他有更便捷的道路可走,不必要先南下善照寺、中岛等砦,况且,他当日凌晨启程出城的时候,今川义元恐怕还呆在沓挂城里没有动身呢。还有神化信长者,一口咬定那些犒师的百姓父老都是信长或者梁田政纲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把义元滞留在桶狭间。这当然也不可信,今川义元在中午前后停步不前,完全是个偶发事件。

织田信长抓住了这个偶发事件,同时也是稍纵即逝的大好战机,已经没有退路的他,立刻经细根、有松村等处,直趋桶狭间,意图和今川义元的本队作拼死一战——这是一步绝对的险棋,先不说各梯队的今川大军如果及时回援,将形成包夹之势,就算大高附近的先锋军快马加鞭西行,也能在织田军到达桶狭间以后不久赶到。

然而事实上,直到战役结束,大高守军始终没动。一方面,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激战,今川先锋军也已经疲惫不堪,亟待休整;另方面,今川军中普遍弥漫着骄傲轻敌情绪,认为尾张小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踏平,因而放松了警惕性。

主将今川义元本人就是这种骄傲麻痹情绪的代表,当前卫击溃佐佐胜通所部,献上五十余名武士首级的时候,义元仰天大笑,口出狂言:“就算天魔鬼神到来,又能奈我何?!”这种轻敌情绪最终要了他的性命。

今川义元在内政、外交、计谋方面都有过人之长,但他的临战经验不足。前此多次出兵,与各方势力争胜,主将大多为太原雪斋,雪斋去世后,可以说今川氏内部已经很难找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了。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此次远征乃是为了夺取天下,所以今川义元才亲自披挂上阵。

按照战场上的惯例,本队驻守的时候,各分队应该密集交叉地团团保护主将,但一来义元临敌经验有限,二来桶狭间地势狭窄,所以今川本队五千人延着山路呈西北、东南方向一字展开。如果敌人从桶狭间两侧猝然来袭,这样固然可以制造足够的纵深,逐步消耗敌人的实力,但也会因为排列过于松散而很难在局部战场集中力量。相信织田信长来到桶狭间附近,得报今川方这样排布阵势,必定心花怒放吧。

织田信长是抄小路,尽量绕开今川各部兵马,于当日下午一时左右来到桶狭间的。他站在高处远远望去,今川本队还在纳凉休息,因为天气炎热,很多兵将都卸除了沉重的铠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防卫非常松懈。他正打算喝令进攻,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一会儿的功夫就狂风暴雨大作。

正当夏季,午后的暴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老天似乎也在帮织田信长的忙,风向是由西向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直往今川阵营袭去。于是织田信长仰天长啸,挥舞长枪,立刻军号声一齐吹响,织田三千兵马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扑向今川本队。

今川军仓惶迎战,但他们迎风而立,睁眼都很困难,更别说拿起武器战斗了。而义元本人听到阵外的厮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军士吵闹,正想遣使呵斥,听闻敌军来攻的消息后,才匆忙穿上铠甲,拔刀指挥战斗。因为布置分散,今川军很快就被集中全力的织田军层层击溃,等到下午二时左右,义元眼看难以取胜,就跨上战马,在亲卫三百人的保护下向东退却。

织田信长大声吼道:“不必多所杀伤,只要砍下义元的首级,我们就胜利了!”一马当先,猛追义元。因为暴雨的缘故,山路相当泥泞,义元退却的速度也很缓慢,他大概跑出一公里左右,就被织田军追上,此时身边剩下了不到五十人。织田信长的马迴众服部小平太春安首先追上义元,挺枪就刺,义元返身迎战,砍伤了春安的膝盖。另一名年轻武士毛利新介良胜随即冲上,以二打一,终于刺倒义元,砍下了他的首级。据说义元临终前还死死咬住良胜的手指不放,他肯定是死不瞑目的吧……

桶狭间之战以织田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仔细回顾整个战役过程,以寡破众带有相当的偶然性,神化信长者往往把大高城、桶狭间、夜半出阵、父老犒军甚至天降暴雨,都算在织田信长身上,说那全都是他预先布设的计谋,倘若果如其言的话,信长不是一代英雄,而变成彻底的一个妖人了。

根据战前织田家的会议过程,以及战时的行军路线可以看出,织田信长几乎直到最后一刻才判断出今川义元本队的方向,而在桶狭间这个局部战场上,利用天候和地形之便利,以三千人击破五千人,本身并不算是军事史上的奇迹。

其实织田信长致胜的关键主要有两点:一是抓住战机,集中主力打击敌方的指挥中心,二是孤注一掷,死中求活。而就今川义元来说,他的失败完全是轻敌大意所致,当然,行军迟缓,以及将本队驻扎在狭窄的山道上,也是导致最终人头落地的重要因素。

〔战斗的道具和仪式〕

战斗中用于发号施令的道具,日本古代和中国古代非常近似,主要有号、钟和鼓。号即吹奏乐器,经常使用的是法螺贝;钟的形制类似于锣;鼓的全称为“背负太鼓”,一人背负,一人敲响。

武将指挥战斗,中国古代多使用令旗,而日本则独有“军配”和“采配”。军配全称为“军配团扇”,是用皮或薄铁制成的团扇,最早上画带有金刚界大日如来种子梵文的圆阵、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等图像,是军师用来推算吉凶方位的工具,后来演变为大将所持,而且似乎除了扇凉外别无特殊用途。采配则是一尺多长的木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一般物头(小队长)以上才可携带,并使用它来指挥战斗。

古人相信,战争的成败系乎天运,因此在出阵前要举行一系列仪式,以向上天祈祷成功。日本古代最重要的是所谓“三献的仪式”,即大将上阵前食用打鲍、胜栗、昆布三种食物,在进食的时候,让儿童歌唱此三品的名字,取其谐音,为“打って,勝って,喜ぶ”,意即战胜喜悦。此外,在大将出馆(城主居邸)的时候,要在馆门前的地上放置包丁(一种菜刀),大将踏过包丁,以示“将踏刃而前”。最后,在出阵前,家臣们还往往会开连歌会来祈祷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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