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年间父子相争】
陆奥国北部最大的势力是南部氏,陆奥国南部最大的势力则是伊达氏。伊达氏出自藤原氏,其源头非常混乱,异说很多。文治五年(1198年),常陆入道念西与其四个儿子都加入源赖朝的奥州讨伐军,战后被封陆奥国伊达郡。这个念西和尚,就是伊达氏的始祖,而至于他是伊达朝宗,还是朝宗的儿子宗村,却就谁都说不清了。
南北朝时代,伊达氏家督行朝站队选择了南朝,北畠显家对这一势力非常重视,甚至把自己的本处也设在伊达郡内的灵山地方。行朝子宗远与北朝的奥州探题大崎氏数度交锋,武名很盛,而更加享有盛誉的,却是行朝之孙、宗远之子——伊达政宗。
伊达家系谱上有两个政宗,这第一位,乃是拥有“伊达家中兴之祖”美誉的名将。此人曾三次向镰仓府的关东将军足利满兼举起反旗,史称“政宗之乱”,趁机扩大了领土,加强了实力。
话要从明德三年(1392年)说起,当年幕府将奥、羽两州的探题职降为守护,划归镰仓府关东将军直辖。可是镰仓府权力才刚扩大,几乎立刻就产生了严重的独立倾向,甚至和室町将军足利义满兵戎相见。伊达政宗因为娶了义满的姨母为正室,所以站在幕府一方,先后进攻关东将军足利满兼安插在奥州的两个兄弟——稻村御所足利满直和筱川御所足利满贞,反抗镰仓府的统治。
以东北偏远地方的一个乡下小大名,敢于对抗强大的镰仓府,这份忠义之心实在令将军感动。政宗死后,其子持宗两度上洛进谒将军,受将军足利义持赐以偏讳,此后,每代伊达氏当主,几乎都受过将军赐字:持宗的孙子为尚宗(受足利义尚讳),尚宗子为稙宗(受足利义稙讳),稙宗子为晴宗(受足利义晴讳),晴宗子为辉宗(受足利义辉讳)……
先说伊达稙宗,此公最擅长娶媳嫁女,他一共生了十一个儿子,六个女儿,遂利用政治婚姻,先后和相马、苇名、大崎、二阶堂、田村、桑折、亘理等家族交好,并在此后利用过继出去的儿子继承家督,把不少家族直接就给吞并了。他还面对幕府一副更加恭顺的态度,投入超过先祖无数倍的巨额政治献金,终于骗到了原属斯波氏的奥州守护职。
伊达稙宗所编纂的《尘芥集》,乃是战国大名分国法中条目最为详细的,全文统共一百七十一条。可以说,他最终使伊达氏成长为战国大名,并且奠定了称霸奥州的基础。
然而伊达稙宗的外交搞得很妙,内政方面却多少有点捉襟见肘,这引起了许多家臣,也包括嗣子晴宗的不满。前面已经提到过,天文十一年(1542年),就是否将稙宗的三男过继给越后守护上杉定实的问题产生争执,导致父子正式反目,引发了“天文大乱”。稙宗和晴宗各自拉拢一批家臣,攒出一队人马来,鏖战不休。而因为前此稙宗的成功外交政策,使得大部分奥羽诸侯和臣从伊达氏的豪族,都因为和伊达家有亲,也自觉不自觉地被卷进了这场战争。田村、畠山、相马、最上、葛西等势力支持老子,岩城、留守、小梁川、国分等势力支持儿子,更有可笑的,大崎、黑川等家族也随着伊达氏的分裂而分裂,就象室町幕府后期,最早同门阋墙的乃是畠山政长和畠山义就一样。
这场大动乱持续了整整七年,伊达晴宗渐占上风。最后,在天文十七年(1548年),经将军足利义辉出面调停,伊达稙宗被迫宣布隐居,退往丸森城,晴宗正式进入本处、羽州最南方的米泽城,继任为伊达氏的新家督。
伊达晴宗的对外政策一秉其父,他让几个儿子分别过继并藉机吞并了留守、石川、国分等家族,同时和岩城、二阶堂、佐竹等势力也都结为姻亲。在用兵方面,晴宗主要把目标指向北方的相马氏和大崎氏,但因为受到羽州最上氏的牵制,所获甚少。对内,他运用“采地下赐录”政策,重新规定了家臣的知行和俸禄,稳定并巩固了家臣团。
也许因为势力扩展得不顺手,也许因为老爹稙宗的阴影不时从丸森城头浮现,伊达晴宗最终也退隐了,让位于嫡子辉宗,自己前往杉之目城定居。
年纪轻轻的伊达辉宗,其才干远不及父祖,更糟糕的是,父祖两个并不真肯放手让他主管一切。辉宗二十二岁那年,老头子稙宗擅自作主,向羽州的最大势力最上氏提出联姻的请求,最上氏当主义守当即允诺,就把自己十八岁的宝贝女儿义姬送到了米泽城。
义姬后来有“奥州的鬼姬”之称,她性情刚烈勇猛,和老实敦厚的伊达辉宗形成鲜明对比。对于这桩婚姻,伊达家是希望可以笼络住最上势力,不要随便插手奥州事务,而最上氏则希望藉此控制伊达氏。据说,最上义守和义姬早就有刺杀伊达辉宗,并劫持其嫡子,以完全吞并伊达氏的计划。乱世中的婚姻,若是买卖还算好的,恐怕不少都彻头彻尾是桩阴谋,悲夫!
【●二本松事件】
最上、伊达两家联姻后的第三年,也即永禄十年(1567年)八月三日,义姬生下一个男孩,小名梵天丸,元服后取大名为藤次郎政宗——这是伊达家的第二位政宗。就在他诞生后数日,织田信长攻克稻叶山城,灭亡了美浓斋藤氏,两相对照,这个孩子实在诞生得太晚了——但也许要怪他自己,在乱世终结时,却不合时宜地独具在乱世中才需要存有的能力和野心……
伊达政宗五岁的时候,也即织田信长火烧圣山比叡,纵横京畿的那一年,他突发疱疮,导致右目失明,“独眼龙”的名号,就从此而来。但也有一种完全不靠谱的传说,说他其实并未失明,故意遮上一只眼睛,是为了凝聚视线,观望天下。就象传说中宋初独眼大将郑恩是好眼观阳世、坏眼观阴世一样,这种为尊者讳的流言,实在可笑到了极点。
且说天正五年(1577年),虚岁十一的伊达政宗元服了,当年,祖父晴宗去世。两年后,政宗娶了三春城主田村清显的公主爱姬为妻,这桩婚姻,恐怕是其父辉宗在位时唯一高明的外交策略了吧。
伊达政宗十五岁的时候初阵,到了十八岁,辉宗突然宣布退位,而让政宗继承伊达家业。考究年富力强的辉宗让位幼子的原因,恐怕并非是俗谓的“慧眼识英才”,而是因为其妻“鬼姬”并不喜欢政宗,却偏爱次子小次郎,屡次设谋想更改嗣子的缘故吧。辉宗知道,如果兄弟、母子相争,如果改变立嗣决定,势必引发家中大乱,既然自己无力约束义姬,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趁尚未老朽的时候先确立政宗的家督身份。自己虽称隐居,实际作为新家督的坚强后盾,则义姬必不敢妄动,这样过个几年,等政宗培植好了自己的势力,获取了家中的人心,即便老子死去,也无人可以动摇儿子的地位了。
况且,在当时的武将们看来,别管年龄大小,只要已经元服,且经过初阵,男孩子就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可以把重担交付到他的肩膀上。
伊达政宗继任家督时隔不久,就发生了一桩恶性的反叛事件。小滨城主大内定纲,虽是名门多多良氏流大内氏的后裔,但在奥州,不过小小一个国人领主,靠着下剋上才成为一方豪族的。这样芝麻丁点儿的势力,在苇名氏和伊达氏之间来回摇摆,也就很正常了。不幸的是,定纲甚得伊达辉宗的信任,而他却辜负了这种信任,一边名义上臣服伊达氏,一边暗地里投靠苇名氏。初继位的政宗当然不能允许类似事件发生,更需要以此为契机,杀人立威,于是亲统大军,讨伐小滨城。
天正十三年(1585年)八月,伊达政宗攻克了大内氏的小手森城,将笼城兵卒及其家眷八百余人,不分男女老幼全数屠杀干净。大内定纲肝胆俱裂,放弃小滨城,逃往苇名氏的领地。
这位大内定纲后来通过伊达政宗的重臣片仓景纲联络,再度复归伊达氏,并且成为政宗家臣团中忠心耿耿的一员,按下不表。且说他有一个好友,乃是二本松城主畠山义继,真正的幕府分支,奥州名门。义继非常讲义气,前此响应了大内氏的反伊达氏行动,因此也遭到政宗的攻击。义继卑躬屈膝,向隐居的伊达辉宗求情,才终于被放过一马。
可是,大概被小手森城的血案刺激得寝食难安,畠山(二本松)义继一直对伊达政宗怀有刻骨仇恨。数月后,他带着一批家臣来向辉宗致谢,却趁此就宴会上劫持了辉宗,准备捉去二本松城,要挟政宗吐还侵夺自己和大内氏的领地——颇有些中国春秋时期劫持齐桓公的曹沫的气概。
在米泽城外,伊达追兵赶上了畠山义继一行人,双方展开激战。据说,当时义继用短刀顶着辉宗的脖子,辉宗于是大叫:“不要顾虑,向我发砲!”铁砲鸣响,一枚子弹先穿过辉宗的身体,又要了义继的性命,两人同归于尽。
有关这场悲剧的版本很多,包括伊达辉宗是否真的喊过前面提过的话,包括当时其子政宗在不在追赶队伍中,全都众说纷纭。各种疑点聚合起来不外乎:辉宗之死是否其本人意愿,他真是自杀的吗?这究竟是一场事故,还是一个阴谋?政宗有否存在杀死掣肘的父亲(同意畠山义继投降,就是辉宗对政宗军事、外交政策的掣肘)之心,并且他是否真的这么干了?
【●人取桥合战】
父亲之死,使伊达政宗怒发如狂,或者说必须表现得怒发如狂,他不顾当时外交态势不利于己,辉宗去世后才七天,就贸然发兵一万三千,讨伐二本松畠山氏。佐竹、苇名等势力应援二本松,联军三万,于当年十一月十七日,在阿武隈川边与伊达军展开大战——这就是著名的“人取桥合战”。
伊达政宗以少敌多,打得很不顺手,一度濒临全军崩溃的边缘,老将鬼庭左月良直战死,他自己也险些被擒。但是,激战竟日,终于迎来了夜晚,佐竹军因为听到“水户氏准备进攻佐竹领”的传闻,同时担任军师职务的佐竹义政被家仆暗杀,而主动撤退,脱离战场。联军因此崩溃,伊达方将领片仓景纲、伊达成实等趁机于后追赶,斩获颇丰。
伊达政宗最为依赖的重臣就是上述的片仓景纲和伊达成实。伊达成实通称藤五郎,是稙宗子实元之子,按辈分算政宗的叔父,但其实比政宗还要小一岁。他是政宗的左右臂膀,也是武勇威震奥羽的名将,但在此后的1595年,却因为无法确定的原因而离开伊达家,出奔高野山。此后成实曾一度出仕德川家康,上杉景胜也想以五万石的待遇招募他,但遭到拒绝。政宗愤恨成实的出奔,发兵讨伐成实治下的角田城,成实的妻儿被迫自杀。
但在出奔五年后,通过片仓景纲和留守政景等人的斡旋,伊达成实又回归伊达家,并且竭尽忠诚,直到七十九岁高龄去世。他晚年曾受邀前往德川幕府,担任“战话”的讲师,还完成后世藉以研究奥州伊达氏的重要史料《成实记》。成实的盔饰,据说是毛虫的前立,以宣示“绝不后退”的信念。
片仓景纲则通称小十郎,后世称其与上杉家的直江兼续并为“天下二大陪臣”。景纲本是米泽八幡神社的神职人员,家系不明,受伊达辉宗的重臣远藤基信推举,成为幼年伊达政宗的侍卫,而他的姐姐(一说母亲)於喜多则是政宗的乳母,政宗因此以兄事之,对他言听计从。传说,政宗幼年时罹患疱疮,右目失明并且鼓出,非常丑陋,打击了他的自尊心,景纲因此挥起小刀,一刀割去政宗右目,并教导政宗要振作起来。人取桥之战,片仓景纲在最危急的时候,大呼“我是伊达政宗”,吸引了敌军主力,从而挽救了政宗的性命。
人取桥合战以后,政宗接受了教训,开始稳步扩展自己的领土。因为此时丰臣秀吉已成天下人,不日就将关东出阵,因此政宗急欲统一奥州,以准备好与秀吉对战或者谈判的本钱。人取桥合战后的第二年(1586年),他攻克二本松领;第三年(1587年),讨伐内通羽州最上氏的家臣鲇贝宗信,接受大内定纲的归降;随即为了援助老婆的娘家田村氏,又与相马氏展开激战——可谓马不停蹄。
就此顺便说说田村氏。田村氏本出自名将坂上田村麻吕,而战国时代的田村氏,则自称为平氏的后裔,是于南北朝初期过继并继承藤原氏田村苗字的。田村隆显以伊达稙宗之女为正室,而其嫡子清显却娶了相马显稙之女,清显并将自己的女儿爱子又嫁给伊达政宗——田村氏在相马氏和伊达氏两大势力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由此可见一斑。
伊达政宗的老丈人田村清显,据称乃是豪勇的名将,曾与会津苇名氏同盟,在东白川郡的寺山城击破过北侵的佐竹军。天正十四年(1586年)十月,清显还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就突然暴毙,家中分裂,田村月斋等支持显赖,田村梅雪斋等支持显基,新当主的人选久议不决。伊达政宗遂利用这个大好机会,拉拢月斋,压制梅雪斋与其后台相马夫人(清显的后妻)。最后的结果是,相马夫人退隐到船越城,伊达政宗进入田村氏主城三春,立清显的侄子宗显为新家督。大名田村氏从此失去了自主性,成为伊达氏的属臣。
【●统一奥州的障碍】
奥州南部,堪与伊达势争雄的家族还有葛西、相马和苇名。葛西氏出自平氏,曾受封下总葛西郡,乃以葛西为苗字。源赖朝奥州征讨,葛西清重因功出任奥州总奉行。南北朝时代,葛西清贞跟随北畠显家转战奥羽,势力渐趋庞大,占领了磐井、胆泽、牡鹿、江刺、气仙、本吉、登米、桃生诸郡的全部或一部分。而既然领地不断扩充,当然会和奥州探题大崎氏产生摩擦。进入战国时代,葛西氏将主城由石卷移至寺池,几乎每年都向大崎领栗原郡发起进攻。
这样长时间没有结果的战争,耗尽了葛西家族的财力和物力,葛西晴信被迫联合伊达氏。名为联合,实际等同于半归附,因为商定当葛西家无嗣的时候,要过继伊达家的男子为继承人。这样苟延残喘了几十年,终于因为没能及时赶上小田原之阵,而遭到丰臣政权的讨伐,葛西军在栗原郡佐沼城作了最后的抵抗,城破被灭。
相马氏乃是平将门的后裔,将门作乱被杀,其子逃往常陆国信田郡,传到第五代胤国,再度逃亡到下总国相马郡,遂以相马为苗字。源赖朝奥州征讨的时候,相马氏家督乃是过继的千叶常胤之子师胤,因功受封陆奥国行方郡——这就是战国大名相马氏的由来。
南北朝时代,相马氏响应足利尊氏而与北畠显家作战,得以在室町时代保有领地。战国时代的相马氏,基本是利用政略结婚的手段维持家系的。当主相马盛胤就娶了苇名氏的公主,而其子显胤则与伊达氏联姻。但是因为伊达氏内部的动乱(即天文大乱),使得显胤与伊达氏新主晴宗交恶,兵燹徒燃,两家在五十年内交战三十余次,打得不亦乐乎。虽然相马氏屡战屡败,面对如日中天的伊达氏,还是勉强维持住世系不被灭绝,后因相马义胤参与小田原之阵,被丰臣政权封与宇多、行方、标叶三郡四万八千七百石。
苇名氏又写作芦名氏,也是平氏的后裔,但在源平合战的时候,其始祖佐原义连却站在源赖朝一方。后来奥州征讨参阵有功,义连受封会津、河沼、耶麻等郡。室町时代,苇名氏仗着天高将军远,自称“会津守护”,得意洋洋地当起土皇帝来了。战国初年,苇名盛高、盛滋父子相争,家中搞得一片混乱。
最终,苇名盛高传孙盛氏,苇名氏迎来了它的全盛时期。苇名盛氏武略无双,政略也是一时翘楚,先后降服二本松、二阶堂、田村等近邻势力,和伊达、结城、相马等强豪结为姻亲,又与后北条、武田、上杉等霸主势力结盟,领地和影响力都膨胀到最大。室町幕府永禄六年(1563年)记载的《大名在国众》名单中,就有苇名盛氏的名字,和北条氏康、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织田信长等人并列。奥州群雄中,当时幕府只承认两位战国大名,那就是苇名修理大夫盛氏和伊达左京大夫晴宗。
永禄十年(1567年),会津发生了大饥荒,苇名盛氏发布《德政令》。这份德政令出台的表面原因是天灾,实际上是为了救济因为频繁出战常陆佐竹氏而濒临破产的武士阶层。可是,讨好武士阶层的金钱物资从何而来呢?当然得要拼命压榨领民啦。《德政令》的结果,是苇名氏配下家臣更为忠诚、团结,但百姓却怨声载道,一揆纷起不休。
不久后,苇名盛氏退隐,把家督的位置让给嫡子盛兴。天正三年(1575年),苇名盛兴病死,其子尚幼,于是还老而不死的盛氏作主,把盛兴的妻子伊达御前改嫁给自己的养子盛隆,并由盛隆继任家督。他的本意,是趁机继续维持和两大诸侯的和平友好关系,一是伊达氏,二是盛隆出身的二阶堂氏。但是,放着大批本家亲戚不照顾(如同族的猪苗代、荒井、富田、针生等氏),却传位给外人,这就种下了家族内乱的苦果。五年后,六十岁的苇名盛氏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而苇名氏最后的动乱也开始了——
苇名盛氏才死,苇名氏家主盛隆及其子、三岁的龟若丸就被家臣刺杀了,宗家家系断绝。于是,对应不同的继承人选,家族开始分裂,佐竹派推举佐竹义重的次子义广,伊达派推举伊达政宗的幼弟小次郎竺丸,两派争斗不休。最终,佐竹派占了上风,迎来佐竹义广为苇名氏当主,改名为苇名盛重,时年十三岁。
伊达政宗对这种结果当然不能满意,他煽动苇名氏家臣造反。心慌的苇名盛重急忙跑去参觐丰臣秀吉,为自己找个稳固的靠山,而把家中事务都交给了重臣金上盛备。可是此时,秀吉的宝刀尚未指向关东,遥远的靠山根本不起作用,近在眼前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可已经开始了他疾风烈火般的奥州统一战。当时,政宗长驱直入,杀到阿武隈川边,苇名军与战大败,盛重只好向亲爹佐竹义重求救。
“鬼义重”趁机伸手陆奥,与苇名氏合兵三万,包围了伊达氏的郡山城,而丰臣秀吉也千里迢迢送来了百梃铁砲作为支援。攻防战打得非常激烈,胜负难分,最后因为大名岩城氏的调停才暂时休战。既然提到了,就顺便说说岩城氏。同为平氏后裔的岩城氏,前此一直在伊达氏和苇名氏中间左右摇摆,此战后完全倒向苇名、佐竹一边,导致遭受伊达政宗的猛攻,幸亏时机从天而降,当主岩城常隆匆匆忙忙小田原参阵,才算勉强保住了家系。
【●政宗小田原参阵】
天正十七年(1589年),苇名盛重再度出兵须贺川,正在恶战之时,突然重臣猪苗代盛国谋叛,引导伊达军直插主城黑川。盛重急忙挥兵赶回,六月五日,他在磐梯山的摺上原撞上伊达军,于是展开大战——这就是著名的摺上原合战,乃是继人取桥以后,伊达政宗一生中的第二场关键性战役。
摺上原合战,参战的苇名军约七千人,伊达军则为五千人,战斗首先在苇名方大将富田将监和刚投顺伊达方的猪苗代盛国之间展开。恶战良久,因为苇名军背着西风朝前猛冲,猪苗代盛国大败后退,伊达方二番队片仓景纲急往支援,依然处于下风。就在危急关头,风向突然反转,东风强烈,吹得苇名军士卒很难睁开双眼,伊达政宗趁机亲率铁砲队于侧面射击,挽回了败局。苇名军中一部分不满主家倒向常陆佐竹氏的部队首先败走,终于导致全面崩溃。
此战,苇名氏死伤两千五百人,当主盛重带着十三骑逃回本城会津黑川城,并于十日晚又逃出黑川城,往佐竹氏控制的常陆国遁走。次日,伊达政宗进入黑川城,获得了战役的最后胜利。
南陆奥百年强藩苇名氏就此灭亡了,距离丰臣秀吉小田原之阵只差一年,苇名盛重要是多抵抗一阵子,或许还能使家族苟延残喘下去……
因为苇名氏的灭亡,触怒了他的总后台丰臣秀吉,于是第二年(1590年),秀吉向上杉和佐竹等东国大名下达了讨伐伊达氏的命令。伊达政宗一方面派使者上京,解释说并无与关白为敌之念,灭亡苇名氏乃是为父报仇,另方面却暗中联络小田原北条氏,准备先攻破常陆佐竹氏,再谋求更大的发展。
所谓“报仇”这种话,在政治斗争中,从来都不过藉口而已。在中国,努尔哈赤书“七大恨”告天,对明朝掀起反旗,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明人窝藏他的杀父仇人尼堪外兰。可是等到在奉天称汗,基本吞并了整个东北地区,终于捉到尼堪外兰的时候,却不过鞭打一顿就放他走路。两相对照,伊达政宗将曾经帮助过大内氏和二本松畠山氏的苇名氏称为杀父仇敌,意图是一样的吧。
但是,虽然有伊达成实等主战派一力撺掇,伊达政宗终于还是认清了丰臣秀吉的价值,并且认为,战则必亡,降则或有机会。然而,因为他在一段时间内,就战降两道犹豫不决,竟然导致了伊达家中的分裂——
前面说过,伊达政宗的母亲乃是羽州山形城大名最上义守的女儿,辉宗死后称为保春院。保春院一直不喜欢长子政宗,却偏爱次子小次郎竺丸,再加上其兄最上义光也将政宗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就更增加了母子、兄弟间的矛盾。最上氏对伊达氏早有吞并之心,但更重要的是,在最上义守和其子义光的争斗中,政宗站在义守一边。义守失败了,一代枭雄最上义光继承了家督之位,便因此深深地痛恨着政宗,暗中撺掇其妹发动政变,废黜政宗一门总领之位。丰臣秀吉的关东攻略,成为保春院和政宗间矛盾激化的导火索。因为政宗的犹豫,保春院认为他定会毁了伊达家,甚至还可能会牵累到舅家最上氏,因此想暗杀政宗,代之以次子竺丸。
天正十七年(1589年)六月,伊达政宗进入会津黑川城,并准备将居城从米泽移至此处,做出向南大举侵攻的势头。其后,他又臣服了白河、石川、岩城等豪族,灭亡二阶堂氏,势力继续膨胀。十一月,丰臣秀吉发布小田原征伐令。
次年为天正十八年(1590年),元月,丰臣秀吉命令奥羽诸侯小田原参阵,想趁着扫荡关东的机会,也一举平定东北地区。伊达政宗口头上答应,却一再拖延动身的时间,自然引起保春院的担忧。三、四月间,保春院以送行为名,带着竺丸从米泽城来到黑川城,居住在西馆中。四月五日,政宗来到西馆向母亲辞行,准备次日即动身前往觐见秀吉。
据说,从母亲处回来以后,伊达政宗突然腹痛不止,几乎毙命。经过调查,证实是保春院和竺丸在食物中下了毒,想要害死政宗。于是政宗雷厉风行地处死了兄弟,并将母亲送回娘家山形城。如此人伦惨剧,发生得太仓促,处理得也太干脆,总给人带来无尽疑惑。或许是政宗怕自己离开黑川城以后,保春院和竺丸会趁机抢班夺权,所以才编造个藉口,先下手为强……
【●“独眼龙”的遗憾】
因为家中分裂而耽搁了行程,伊达政宗迟至五月九日才离开黑川城。此时,关东各地正在激战,他被迫绕道越后、信浓,兜了个大圈子,才在六月五日来到小田原附近的秀吉本阵中。此时,后北条氏河越、江户诸城已降,钵形、八王子等城也即将陷落,胜负大势已定,这时候再来表示恭顺,不嫌太晚了吗?于是丰臣秀吉大怒,准备杀掉政宗,灭亡小田原北条氏后就挥胜利之师北上,完全吞并伊达领。
伊达政宗的一生中,有两次身着死者之服觐见丰臣秀吉。一次就是在小田原参阵的时候,他以必死的觉悟,再加上通过浅野长政、前田利家等秀吉亲信的斡旋,终于获得了谅解,仅没收其会津三郡聊作薄惩。七月,政宗交出黑川城,回归旧主城米泽。
第二次,是在次年,也即天正十九年(1590年)的二月。且说伊达政宗才回到米泽城不久,丰臣秀吉就攻灭后北条氏,开始奥羽领国势力重新分配,剥夺未能及时参阵的大崎、葛西等大名全部领土。是年十月,这些家族的遗臣发动一揆。次年年初,讨伐军总大将蒲生氏乡向秀吉密报,一揆中有人使用政宗的旗帜和指物,并且他还搜获政宗煽动一揆的一封书信。为此,政宗将涂以金箔的磔刑柱置于队列之守,自己再度穿上死人的服装,上洛向秀吉申诉,表明自己和这件事丝毫也没有关系。政宗的理由是,虽然那封书信上的笔迹和他的亲笔颇为相似,但是花押完全不同,定是伪造无疑。
据说,德川家康对此事的分析和评价是:“大将要在许多文件上描上花押,既然能伪造笔迹,岂有花押完全不似的道理?定是政宗为了事败后便于撇清,故意描了假的花押——他不愧是一位多智的大将啊!”
此后,伊达政宗使用与早年间完全不同的阴柔功夫,周旋于丰臣秀吉及其它图谋天下的人们中间。“独眼龙”政宗有统一日本之志,却没有扫平日本之能,更不用说,他根本就没有获得上天眷顾的时机。时势创造英雄,没有时势的推动,一个人想在乱世中砍出一片光明,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臆想。而政宗最高明之处,大概就在于他终于及时看清了形势,甘居下位,从而得保威名不堕。否则,大概会是北条氏政一般的下场吧。
据说伊达政宗常慨叹自己晚生了二十年,否则就可以和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织田信长等人一较短长,争霸天下。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迷梦而已。政宗不能得到天下,不是因为他的年龄,而是因其所处的环境。偏远贫瘠的奥羽之地,根本不可能憾动天下大局,前此的藤原秀衡不行,后来的奥羽越列藩同盟、虾夷共和国不行,此刻的伊达政宗当然也不行。
伊达政宗有一位重臣名叫铃木元信,乃是构筑了伊达家完整财政体系的名臣。据说元信曾认定政宗终将成为天下人,为此拟就了所谓的《伊达幕府条目》,但他在临终前终于认识到梦想无法实现,于是流着泪将这些文件付之一炬。
【●羽州的豪强们】
日本的东北地区,古代除陆奥国外,还有出羽国,两个地区由奥羽山脉相阻隔。陆奥是日本古代最大的“国”,出羽的面积也很不小,但弱于陆奥,并且土地更为寒冷而贫瘠,开发较晚,地广人稀。除此以外,北海道岛的大部分地区仍被虾夷土著所控制,只有南端有部分和人的根据地。
出羽国北部主要的割据势力有浅利氏、安东氏、户泽氏和小野寺氏。其中浅利氏领地位置最靠北,是甲斐源氏庶流,南北朝时代进入羽州,领有比内郡。永禄五年(1562年),其主城上冈被南方的安东爱季率兵重重围困,当主浅利则祐自杀,其弟胜赖降伏,成为安东氏在比内郡的代官。浅利胜赖在天正年间还谋图独立,被安东爱季招往主城桧山杀死,其子赖平逃奔津轻为信,浅利氏遂亡。
户泽氏,出自桓武平氏,原为雫石氏,后从陆中迁至羽州。传至十八代户泽盛安,有“夜叉九郎”之名,豪勇无双,户泽氏在他的领导下,军事力急速强化,一方面与安东氏恶斗,同时南下大曲平野,联合羽南的最上氏,攻击小野寺氏,最盛时基本控制了整个仙北郡。小田原参阵时,户泽盛安不幸战死,一死换来家族安康,所领四万四千石领地得以安堵。
安东氏本是奥州津轻郡的豪族,后遭南部氏攻入津轻郡,于是逃往羽州和虾夷地。逃往羽州的一支主城在桧山,逃往虾夷地的一支,后来又南下羽州秋田郡,主城在凑,又称秋田氏。两支安东氏最终归并为一,到安东爱季为当主时成为战国大名。
安东爱季是著名的勇将,曾征服浅利氏统治的比内郡,并且东与南部氏争夺奥州鹿角郡,一度完全攻取,但随即受挫而退。此后,爱季又与户泽氏、小野寺氏争夺仙北地区,在唐松野合战中被户泽盛安所败,野望破灭。爱季死后,桧山和凑两系再度分裂,当主安东实季依靠由利氏的支持,击败叔父道季后重新统一。然而这次动乱被丰臣秀吉目为“私战”,打算趁机处分安东氏,安东实季匆忙上洛向秀吉称臣,大表忠心,才终于保证了所领安堵。其后安东宗家改称秋田氏。
小野寺氏出自藤原氏首藤氏族,本处在下野国都贺郡,分支进入羽州,战国以前基本领有雄胜、平贺、仙北三郡,主城在横手。南部氏曾试图进入羽州,与小野寺氏反复激战,终被击退。到小野寺辉道时,家族势力达到全盛,其子义道小田原参阵,获得三万一千石知行宛行朱印状。
上述均为羽北诸侯,此外北海道南部最大的势力是蛎崎氏。蛎崎氏来源不详,一说出自武田氏。传说长禄元年(1457年),阿伊努酋长考西亚马因起兵反抗和人的残暴统治,攻击南部虾夷各地的和人豪族居馆,连战皆下,只剩下茂别、花泽二馆无法攻克。是时,武田信广恰在花泽做客,亲手射杀了考西亚马因父子而取得胜利。战后,信广娶了茂别馆主下国家政的女儿,并改了花泽馆主蛎崎季繁的苗字,统合两个家族,开始在虾夷地战稳脚跟。
花泽蛎崎氏本出南部氏,而下国氏则是安东氏的分支,战国时代的蛎崎氏通字和安东氏一样都是“季”,因此也很有可能是下国氏篡夺了蛎崎苗字。总之,这个家族传到四代蛎崎季广的时候,获得了“虾夷奉行”一职,基本统一南部虾夷地和人领。季广子庆广接近德川家康,后来筑松前城,改苗字为松前,一直维持着南部虾夷地的统治权。
这些大大小小的豪族,虽然纷争不断,但因为羽州地域广大却户口稀少,因此他们很少能有较大的发展,唯独南方的最上氏脱颖而出。最上氏出自奥州探题大崎氏,南北朝的时候,大崎家兼因为羽州的南朝势力过于强盛,因此派次子兼赖统军杀入,最终在最上地方构筑山形城,站稳了脚跟,即以地名为苗字,称为最上氏。为了扩展势力,最上氏历代都将庶子分封出去,如天童、黑川、蟹泽、楯冈、中野等等,本意是要建立一族的强大家臣团,但结果强枝弱干,动乱就由此而生。
永正十一年(1514年),奥州的伊达稙宗通过楢下口和小滝口进攻最上领的上山城、长谷堂城,最上氏家督义定与战大败,阵亡逾千人。于是义定被迫于次年娶了稙宗的妹妹,等于承认伊达氏的宗主权。六年后(1521年),义定嗣子去世,因为继承人问题引发纠纷,领内反伊达氏诸势力趁时而起,伊达稙宗率兵进入山形城,镇压了各地的反乱。大永二年(1522年),在伊达势的支持下,旁支中野义清次子、年仅二岁的最上义守继承了最上氏一门总领之位。最上氏的兴盛之主,就是这位最上义守的儿子义光。
【●枭雄义光】
最上义守的嫡长子源五郎义光,可称一代枭雄。当时最上氏家督义守无能,并且宠爱幼子义时,内有诸支系作乱,外仰伊达家的鼻息,几乎濒临灭亡的边缘。天正2年(1574年),二十九岁的最上义光威逼其父义守退位隐居,继任为最上氏第十一代当主。此时,旧领内除主城山形、清水义氏的清水城,以及长谷堂城外,几乎全部本家和外样领地,都纷起拥护其弟中野义时,反抗义光的统治。义光花了整整十三年的时间,利用罕见的谋略手段,才将其逐一讨平——
首先,最上义光讨杀兄弟中野义时;然后,将女儿嫁给延泽满延之子右五郎,离间包括天童、延泽、饭田、尾花泽、楯冈、六田、成生等在内的所谓“最上八楯”。天正五年(1577年),义光攻克天童、东根二城,驱逐天童氏。次年(1578年),他进攻上山城,煽动敌方重臣里见越后守反乱,刺杀城主上山满兼。天正九年(1581年),义光派重臣氏家守栋进攻鲑延城,逼降了猛将鲑延秀纲。
天正十一年(1583年),最上义光又进攻武藤氏的尾浦城,前森藏人内应,谋杀当主武藤义氏。四年后(1587年)再攻尾浦城,武藤义氏之弟义兴自杀,城池陷落。天正十二年(1584年),义光暗杀白鸟长久,趁机攻克白鸟氏的谷地城。如此频繁并且成功地运用煽动、内应和暗杀手段取人城池,恐怕是战国时代的第一人吧。
最上义光重整最上氏旧领,将各国人领主收为直属家臣,逐步完善领国一元化统治。同时,他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内政开发和改革,力图把落后的羽南地区发展为不逊于关东、近畿的大粮仓。这些政策主要包括:关闭最上川的关卡,便利通商;增建山形城,整备城下町;开发野边泽银矿和永松铜山;构筑因幡堰和北楯堰,治理赤川和青龙寺川;领内大检地;等等。
由此可以看出,最上义光并非仅靠武力和谋略扩展领土,他的内政之才,可谓东北第一大名。相较之下,其武功之盛,倒往往被成功的内政和谋略所掩盖,显得无足轻重了。尤其是在争夺庄内地区的统治权失败以后——
出羽国西南部、临近越后的庄内地区,世代都由武藤氏统治,因为主城在大宝寺,故亦称大宝寺氏。大宝寺氏当主义氏、义兴兄弟被最上义光或派人谋杀,或逼其自杀以后,义兴养子义胜逃往越后国,往依其亲生父亲、上杉氏麾下大将本庄繁长。繁长立发大兵杀入出羽,就此爆发了“十五原合战”。越后兵勇悍能战,最上义光因此吃了毕生的第一次大败仗,被迫后撤,武藤义胜重新入主大宝寺城。
这次战争,违反了丰臣秀吉的《关东·奥两国总无事令》,因此最上氏和上杉氏到秀吉跟前打起了官司。上杉氏本是世代名门,秀吉又正倚重上杉景胜,东北乡下的最上氏又算什么东西?这场官司的结果,其实不用打就已经胜负分明了。于是最上义光被迫吐出了田川、栉引、饱海三郡,基本丧失了庄内地区的统治权。
最上义光深知天下大局已定,想要保持家族延续就只能仰天下人丰臣秀吉的鼻息,于是在天正十八年(1590年)秀吉小田原出阵的时候,义光及时参阵,受到秀吉的嘉奖。不仅如此,他还想趁机除掉宿敌同时也是自己的外甥伊达政宗,可惜政宗这只小狐狸耍尽手腕,虽然姗姗来迟却并没有受到太严厉的处罚。
在看清天下形势,依傍大树方面,最上义光一点也不比伊达政宗差,他先后把女儿驹姬嫁给丰臣秀次,二男家亲送到德川家康处做人质,三男义亲送到丰臣秀吉的亲生儿子秀赖处做人质,到处展开笑脸,终于保住了领地。
〔元服礼和“乌帽子亲”〕
按照《周礼》所规定,贵族男子二十岁要行冠礼,贵族女子十八岁要行笄礼,这是一种成人仪式。经过这种成人仪式,男子就可以出仕为官,可以娶妻生子,而女子也可以准备嫁人了。这一礼仪,中国古代数千年延续不变,日本人学了过去,加以改造,称为“元服”。
其实“元服”一词本出中国,本就是冠礼的另外一种说法。元,就是脑袋,服,就是服装,在这里指的是“冠”。中国古代男子行冠礼的时候,要由父祖辈把他带到宗庙里去,剔去前发(小孩子都是有刘海的),挑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士为其戴上冠,同时起一个表字。冠并非普通的帽子,它是贵族身份的象征,因此非贵族、女性和未成年的男子是不能戴冠的。
日本的元服礼与此相近,不过他们给男孩子戴上的不是中国式用竹、木所制的冠,而是乌帽子。乌帽子也是中国原装,就是指的乌纱帽,唐朝以后开始流行,后来官员平常所戴的就都是乌纱帽,乌纱帽后面经常会支楞出两个帽翅来,称为“角”,帽翅上立称为“立角”,上立而交叉称为“交角”,向左右两侧舒展开称为“展角”,此外帽翅还有“硬角”和“软角”之分。
日本古代的乌帽子没有帽翅,一般分为“立乌帽子”和“折乌帽子”两种,区别在于乌帽子的上端是朝上舒展还是打折下垂。贵族男子在行元服礼的时候,会由一位德高望重或者有权有势的人为他戴上乌帽子,系上帽带,并且拟定一个大名。这位执行仪式的人就被称为“乌帽子亲”,他通过为少年男子行元服礼,从此就与此男子结为父子之亲,不但要关照此男子,还经常把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赐给对方。织田信长就曾经应长宗我部元亲之请,当了元亲嫡长子的乌帽子亲,下赐一字,给这孩子取名为长宗我部信亲。
在中国,虽然规定男子二十岁(虚岁)行冠礼,但大概为了让孩子早点成年,好娶妻生子,接续香火吧,历代不断把时间往前推,后来改为十八岁,再后来十六岁就能行冠礼。日本一般的规定年岁是十六,但到了战国时代,为了家族的延续,很多孩子往往十岁左右甚至更早就被迫元服了(三好长庆就是虚岁十岁元服的)。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老子横死,儿子还小的背景下——不早点元服,少主就不能继承家督之位,那么家中就要无主了呀。
武士的孩子行过元服礼以后就可以上阵打仗了,初次上阵即称为“初阵”——可怜那些提早元服的孩子,才小学、初中的年纪,就必须要学会面对鲜血和死亡。然而,在残酷的乱世,元服前的初阵也绝非罕见,比如关东的宇都宫广纲之子国纲,年仅十一岁就替代病弱的父亲去参加壬生城的会战。当然,反过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以当主不出阵而闻名的朝仓氏,末代义景到了三十一岁,才在战场上露了一小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