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墨蓝色的云层中穿过,在凌晨时分抵达帝都。
晏离生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去了老宅。
司机大叔是一个很健谈的人,纵然晏离生不搭话,他也能用一口北方的口音自言自语半天,从国家的改变到城市的进步再到家庭的变化,最?后到自己的儿子女儿,越说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
晏离生很?少坐出租车,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哦出租车司机都有拉客人闲聊的习惯。
“……我女儿老厉害了,去年考上了名牌大学,嘿嘿,我也快退休了,得趁退休前给她赚份嫁妆,不能亏待她,决定不能比儿子少……”
一个爱国爱家爱孩子爱生活的男人,为生活忙碌奔波,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算计陷害,生活的简单却也自豪,让人向往。
冷气呼呼的吹着,晏离生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的听着,浮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黄色亮眼的出租车驶过复杂的高架桥,繁华的都市被抛到后面,前方的路况车越来越少,出租车更是少得可怜。
司机大叔左右看了眼,笑?着啧了两声:“古鑫老胡同这带可是富人区啊,小伙子家境不错啊,人长得也帅,结婚了吗?”
晏离生收回视线,摇摇头,“还没有。”
司机愣了愣,大概是觉得这看着就吃香的帅小伙现在还没结婚有些奇怪,刚想说要抓紧的时候,晏离生又?加了句:“不过快了。”
“恭喜啊。”司机乐呵呵的笑?。
见晏离生终于说话,他聊天的欲望更强了,“结婚好,结婚好,结婚可是大事啊,谈几年了?女孩子很?漂亮吧……”
晏离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话,晏展宏和佟婉从未问过他,爷爷也只会教他经商之道,告诫他每一步棋都要深思熟虑,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损害公司的利益,但从来没人问过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
倒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司机无心的话,听起来比他的家人更关心他。
“怎么不回答啊?小伙子,你不想说啊,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没有。”晏离生打断司机大叔絮絮叨叨的话,抬手抵了抵额角。
他第一次觉得被八卦的滋味也不错,只是一夜未睡,头有些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
“谈挺长时间了,快七年了,人很漂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姑娘。”
提到宁歌,他总忍不住想夸。
闻言,司机顿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小伙子会说话,谈得时间长点好,我就是这么和我女儿说的,不要急着结婚,多相处相处,多接触接触。”
晏离生淡淡应了一声,“嗯。”
热情的司机大叔话多,晏离生也没觉得烦,大部分时间安静的听着,偶尔应一声,两人就这么聊了一路。
车在一座灰白的老宅前停下,朱红大门两边的石狮子耀武扬威,司机多看了眼,而后看向眼计时器,问:“现金还是手机。”
晏离生想说手机,然后又想到手机没电了,于是掏出了张卡:“刷卡。”
“好,你等等啊,现在刷卡的少,我找找机子……”
……
司机大叔大概是很少来这片地方,车在原地多留了会儿才掉头,晏离生隐隐还听到司机离开前赞叹着:
“这房子真好看啊,和电视剧里老爷住的似的……”
晏离生摇头笑笑?,可不是嘛,有多少影视想来这里?取景,但都被拒绝了。
天还未全亮,四处无人,高大的梧桐树在晨曦的光中摇晃着枝桠,晏离生站在朱红的大门前,久久未动。
老门在年初刷了新漆,此时紧紧闭着,安安静静。
晏老爷子念旧,所?以晏家老宅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老式四合院,经历岁月的洗礼后,似一个年迈的老人,染了满身风霜,古朴而沉寂。
它曾见证过所?谓和和乐乐的三代同堂,而如今,这些表面和平维持不住,早已分?崩离析。
晏离生沉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踏上台阶,握着金色的门扣叩了叩。
金属敲在厚重的实?木门上,声音沉闷。
晏离生眼前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等了会儿,门被打开,管家赵叔站在大门厚,看到晏离生,他眼神明显亮了一下,而后又暗了下来。
“阿晏啊,你可回来了,你爷爷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赶紧去看看他。”
晏离生眼神一凛,抬脚跨过门槛跟上,“赵叔,我爷爷怎么了?找医生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现在没什么事了,就是需要休息,承时昨晚也回来了,是承时叫医生过来的,他不放心的陪老爷子陪到很晚,现在还在老爷子的房间里。”
“嗯。”
晏离生放下了心,加快脚步往前走。
风吹动树枝,老了的梧桐叶飘飘摇摇落下,落在晏离生肩头,拿下树叶抬头看去,看到满树晃晃悠悠的梧桐果,他眼神变得悠远。
上次过回来的时候,晏离生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这次或许是因为抱了些别的心思,儿时那些记忆控制不住的全涌了出来。
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是有过一段很长的快乐时光。
晏家的太子爷家里?宠外?面捧,风光无限,人人都说,他像他爷爷,以后会有大出息,他也这样骄傲的觉得对未来有过无限向往。
只是后来,这一切都被晏展宏和佟婉亲手打碎。
……
到了老爷子的屋前,看了眼窗户透出的光,赵叔抬手敲了敲门,“老爷子,阿晏回来了。”
里?面传出了细微的动静,老人却没有出声。
赵叔回头看了看晏离生,又?敲了敲门,“老爷子,阿晏来看你了。”
老人依旧未出声,倒是晏承时说了话:“爷爷,您让哥进来吧。”
“让他滚,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老人暴怒,而后剧烈地咳了起来,赵叔和晏承时都不敢再说话。
晏离生缓缓向前,低垂着眉眼,淡声道:“赵叔,你先回去吧。”
赵叔拍拍晏离生的肩膀,而后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听到后面转来一声很大的声音,回头看去,便看到晏离生正跪于门前,他被吓了一跳:
“阿晏,你膝盖没事吧?”
晏离生盯着紧闭的门,头也没说话,只是沉声又说了一遍:“赵叔,你先回去吧。”
赵叔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于是只得摇头离开。
屋内老人的咳嗽断断续续,晏离生沉着眼,笔直的跪在门前,四处寂寂无声。
日光一寸一寸变短,又?慢慢变长,暗色的影子在男人脚边转了半圈,最?后被压在膝盖下方。
午后天气闷热,连风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热意,汗在额角聚成滴,延着脸颊缓缓滑下,而男人一动未动。
期间,晏承时出来过一次,拿了吃的放在晏离生面前的地上,而后又无声地进了房间。
“爷爷,哥还跪在外面,都几个小时了,天气又?热,再这样下去会中暑的,要不,让他进来吧。”
晏老爷子靠在床头,搭在被面上的手被苍老似剥落的树皮,突出的血管上插着针管,脸色苍白,他的目光看着门,而后闭了眼:
“让他跪。”
声音听得出的虚弱,再不向之前那般中气十足,晏离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眼睛微微发红。
--“阿晏,置身于棋,会顾此失彼,一个置身事外?、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才能掌控他人,才有选择的自由,回来吧,先学会强大……”
--“阿晏,你要记住,虽然晏承时也姓晏,但爷爷就只承认你一个孙子。”
--“让他滚,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让他跪。”
……
晏离生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千万种理由,但无论如何,都是他让这个曾经说“只承认他一个孙子“的老人失望到说出了“没有他这样的孙子”这样的话来。
终究是他让这个尽心培养他的老人伤心了,是他把老人视为生命的时代新风“让”与他人。
晏展宏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晏离生又?能好到哪里去?
晏离生低嘲着。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西沉,月亮缓缓升起挂在空中,彰显着明天会是个比今天还热的天气。
诺大的宅子安安静静,晏老爷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良久,他低声问道:“你哥走了吗?”
坐在床边的晏承时摇摇头,“还没有,哥他还跪着。”
“拿东西给他吃了吗?”
老人终归还是心软的。
晏承时抬眸看了眼老爷子,抿了下苍白的嘴唇,再次摇头,“拿了,但他没吃。”
说着,他又?劝道:“爷爷,您就让哥哥进来吧。”
老人沉默着没说话,良久,深深了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眼角划过什么,最?后消失在耳畔。
“唉--”
毕竟是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虽然教育方式严厉了点,但那也是他一直爱护着的孙子。
也许之前他还不知道晏离生到底想做什么,但事到如今,他怎么会还不明白,也只是那群愚蠢的人看不懂罢了。
老人深深清楚,晏家不会失去时代新风,但他可能会彻底失去这个嫡亲的孙子。
晏展宏和佟婉终究还是把晏离生逼到了这一步。
在八年前,晏展宏想要去做亲子鉴定报告,以此来逼佟婉离婚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天可能迟早会来到。
他当时拦下晏展宏,藏下鉴定结果送晏离生离开并不是舍不得佟婉这个儿媳,他只是不想失去晏离生这个孙子。
可到最后,他那个愚蠢的儿子还是让他失去了他唯一承认的孙子。
他恨啊,就算时代新风会回来,可家没了。
也许当年,他就不该逼晏展宏和佟家联姻,都是他造的孽。
……
一夜过去,初阳升起,门再次被打开。
晏离生抬头看去,晏承时轻轻对他摇了摇头,晏离生敛下眉眼,而后起身。
是他奢望了……
跪了一天一夜,晏离生脸色苍白,胃也一抽一抽的疼,起身时膝盖软了一下,晏承时连忙伸手去扶,“哥……”
站好后,晏离生挣开了晏承时的手,往屋内看了眼,老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我走了,你照顾好爷爷。”
晏承时一愣,明白过来晏离生话里?的意思后,二十多岁的男人突然红了眼,声音微微哽咽,“哥……”
晏离生从口袋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进晏承时的手里?,声音难得温柔,“以后别委屈自己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面前的人曾经也是个优秀阳光的少年,这几年却硬生生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懒散无用的男人,一日比一日消沉,脸上再没了初见时灿烂的笑?脸。
晏离生拍了拍晏承时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最?后又深深看看了眼屋内的老人,而后转身离开。
晨风吹过,又?落了一遍梧桐叶。
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晏承时低下头,展开手。
一支黑色的钢笔躺在他的手心,sheaffer胜利帝国2555,漆黑笔杆,镀珞笔夹刻着两个小字。
晏承时无声念道:“日安”。
日安,晏。
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姓晏了。
晏承时握紧了笔,又?往晏离生离开的地方看了眼,而后勾勾嘴角,转身走回房间,路过他母亲的房间时,听到一阵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晏展宏活该被儿子坑,哈哈哈哈,晏家活该,都是报应……”
曾经年轻貌美的女人靠手段上位,而如今,年老色衰的她也能被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更替,这也是报应。
晏承时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
与此同时,晏离生已经走到门口。
右边门框上刻着一道道细细的痕迹,歪歪扭扭,那是他长高的记录,每年长高一点,便增加一条。
这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到处都有他留下痕迹。
老爷子是个念旧的人,这些年再怎么翻修,也不曾动过他留下的痕迹。
晏离生视线下移,高高的门槛横在眼前。
老式建筑讲究高门户,高门槛,门槛越高,就代表门户越高,小时候,他因这道门槛摔过很?多次,可记忆中,爷爷从不会抱他起来,只会叫他不准哭,让自己爬起来。
无数次绊倒之后,他终于学会了不摔跤,而随着身高的长高,他只需抬脚轻轻一跨,进出自如。
可如今,他再跨出去,就不知道下一次进来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晏离生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毅然抬脚跨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晨练的人跑过,和他打了声招呼,晏离生回了个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走得越远,脚步越沉。
太阳高升,又?是崭新的一天……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云起,此刻却阴沉一片。
河水水位回到正常的水平,但云起的汛期像是还在继续,雷声阵阵,轰隆轰隆,天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格林公馆里?,宁歌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握着手机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雨。
两天了,她找不到晏离生,也没有一点晏离生的消息。
他去哪了呢?
原来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都可以丢的。
可不就是没了时代新风吗?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她养他啊。
他为什么要敲无声息地丢下她呢?
宁歌默默想着,而后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小橘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伤心难过的宁娘娘。
想了想,她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劝,只好把林可叫了过来。
林可走过来,见状叹了口气。
人家在身边绕的时候嫌弃得要死,找不到人了又?低落成这样,何必呢?
她伸脚踢了踢宁歌,问:“今晚有个商业晚会,也许能问小晏总的消息,但可能会遇到些没长眼的人,你要去吗?”
“去的话要有心理准备,你现在……你现在去肯定也是被奚落刁难,所?以……”
宁歌没抬头,闷声打断了林可的话:“去。”
她非得把晏离生挖出来,然后用绳子绑住狠狠打一顿!
……
作者有话要说:宁歌:大屁股的那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