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病房里,只有一盏晦暗朦胧的?灯散着盈盈幽光，映着裴洋不太明显的?笑容，很快便敛下,恢复了那副神色冷淡的?样子。
虞蔓蔓的?指尖搭在病房的?门把手上，停顿几?秒,重新转过身来，嫩生生的?小脸写满沮丧。
“还有事？”裴洋故作不解,勉强压着唇角。
“……”虞蔓蔓垂着头?，“宿舍门禁提前到十一点半了,我回不去了。”
裴洋瞥了一眼?病房里的?另一张空床，淡声道?：“那怎么办？”
虞蔓蔓摸着空空的?口袋，一颗心继续往下坠,“我忘了带我家的?钥匙。”
“嗯？”裴洋看向她?。
“我记得我妈给?过你一把我家的?备用钥匙。”虞蔓蔓抿着唇，漆黑的?眸子里略显局促和期待。
裴洋耸肩，无奈地挑挑眉,“抱歉,我放在家里了。”
“那你家的?钥匙呢？”虞蔓蔓紧接着问。
“……”裴洋眉眼?微动，“在宿舍。”
男生宿舍同样有门禁，也?是十一点半。
虞蔓蔓思考几?秒,还是不死心，“可不可以让张聪他?们把钥匙从窗户扔下来，我去捡。”
裴洋稍稍皱了皱眉,她?就这?么不愿意和他?待在这?里吗？
而且,听到张聪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她?念那两个字的?时候，格外轻脆温柔，真是刺耳得很。
“他?们已?经睡了。”裴洋晦暗不明地垂眸。
“没有睡呀。”虞蔓蔓拿出手机,戳亮屏幕，“喏，张聪刚刚还给?我发消息呢。”
隔得太远，裴洋看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只是觉得那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酸胀。
他?躺下来，侧过身，嗓音捂出远近不明的?晦涩，“你直接找他?吧。”
“可是……”虞蔓蔓脚步很轻地凑近。
裴洋一颗心也?轻轻提起?，以为她?良心发现，或是不放心他?，还是选择留下来。
然而，她?轻脆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击破一切的?无情?漠然。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钥匙放在哪儿呢。”
裴洋的?心口好像被她?重重捶了两下。
半晌，说不上话。
-
最终，虞蔓蔓一边和张聪打着语音电话，一边离开了病房。
满室空寂，月光冰冷，裴洋在病床上躺着，彻夜难眠。
直到第二天温暖的?阳光重新铺满整间病房，他?还是觉得心好冷。
门外，室友们熟悉的?笑闹声由远及近，直到推开病房的?门。
“裴洋，你好点没有？”
“看这?脸色就已?经恢复了，太好了，你不在宿舍，我们兄弟三?个多冷清啊。”
“就是，赶紧的?出院！”
裴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拨弄着手里拿着的?苹果?。
“对了裴洋，你和虞蔓蔓真的?很熟啊！你居然有她?家的?备用钥匙？”张聪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忍不住感叹。
裴洋分辨着他?的?神色，辨不出什么，垂下眸道?：“我不会骗你们。”
“我们当然相信你。”符佶话里含着笑，但是他?已?经嗅出裴洋和虞蔓蔓的?关系不一般。
只是这?个不一般，不好问，也?不能问。
“裴洋，你想吃苹果?吗？”尤劲松的?关注点总是清奇，“我给?你削吧。”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伸手去够裴洋拿着的?苹果?。
裴洋却把手缩回去，“不用了，我吃不下。”
-
裴洋恢复之后，每天都和张聪他?们一起?去上课、上自习。
宿舍四个人的?感情?越来越紧密，而他?也?发现，张聪和虞蔓蔓的?联系似乎也?越来越多。
他?偶尔瞥见张聪和虞蔓蔓在手机上聊天。
可惜，张聪总是做贼似的?，把屏幕捂得严严实实，他?除了对虞蔓蔓的?头?像太过熟悉而很快反应过来之外，看不清他?们聊天的?内容。
周末傍晚。
裴洋收拾好书包，转头?询问他?们三?个，“去上自习吗？”
“去！”符佶和尤劲松异口同声地回答。
沉默几?秒后，裴洋和他?们两个都看向张聪。
“张聪，你今天不去自习？”符佶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我……我有点事。”张聪挠挠头?，害羞的?脸红已?经出卖了他?。
“说！是不是约了女朋友！”符佶勾住张聪的?脖子，严刑逼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不不还不是女朋友……”张聪连忙捂住符佶的?嘴，紧张得有点结巴，“你你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尤劲松推推眼?镜，判断道?：“但是你的?八字已?经有一点了，而我的?还不知道?在哪里。”
“怎么？我们的?小松松也?想谈女朋友了？”符佶八卦地用另一只手勾住尤劲松。
提到这?件事，尤劲松拘谨地低下头?，搓搓手。
“张聪，你们约了去哪里？”裴洋站在门口，压低声线问他?。
“吃火锅。”张聪紧张兮兮地照着镜子。
“哇哦~”符佶怪叫，好奇道?，“就你俩？”
“……还有她?的?两个室友。”张聪似乎有点无奈，但是又没办法，“她?比较胆小。”
“靠！她?都带室友，你居然不带我们去！张聪你不是人！”符佶立马闹开。
尤劲松也?凑热闹，“小聪聪，我们也?想去，我们也?想吃火锅。”
“就是就是！”符佶闹得起?劲，“你一个人和三?个漂亮女孩子吃火锅，这?种好事居然不叫上我！”
“你都有女朋友了好吧。”张聪无语地睇他?。
三?个人在旁边打打闹闹的?，裴洋沉默地站着，还在回想张聪的?那句话。
她?胆小吗？
他?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真想张聪快点看穿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有多么会伪装。
最后，张聪还是没办法，带上三?个拖油瓶一起?去吃火锅。
快到火锅店的?时候，他?忍不住叮嘱道?：“裴洋我不担心，但是符佶和尤劲松，你们两个，到时候别瞎说话。”
“知道?知道?，我只吃菜，不说话！”符佶打包票。
尤劲松也?做了个把嘴巴拉链拉上的?动作，“你就安心撩妹！”
符佶翻个白?眼?：“什么撩妹啊，是人家给?他?表白?写情?书的?好不好！”
张聪咬着牙：“符佶，你不是说了闭嘴的?吗？”
符佶连忙拱手：“……进去就闭嘴！绝对闭嘴！”
裴洋一直没说话，只是觉得心头?的?刀仿佛在一把一把往上面插。
-
这?次换了一家学校门口开了很久的?重庆老?火锅店，客人闲坐，围在满满的?红油火锅旁，飘着浓浓的?牛油醇香，红汤咕嘟滚烫，冒着小泡。
虞蔓蔓和郭佳月还有杭芊雨到得更早，她?们已?经把菜点好。
看到张聪居然还带着三?个室友过来，虞蔓蔓脸色垮下来，“张聪怎么回事啊，和他?的?室友像连体婴儿一样。”
“蔓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的?室友啊？”杭芊雨比较敏感，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虞蔓蔓矢口否认，淡声道?，“只是觉得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郭佳月打着圆场，“我们不也?跟着芊芊来蹭吃蹭喝了吗？就当宿舍联谊吧！”
符佶走过来的?时候，耳尖地听到联谊两个字，立刻眉开眼?笑，“联谊？联谊好啊！”
“走开你！你都有女朋友了！”尤劲松一把推开他?，占着郭佳月对面的?位置，朝她?友好一笑。
裴洋则眼?疾手快地坐到虞蔓蔓对面，把张聪往旁边的?椅子上推，“张聪，这?边进出方便，你请客，到时候少了菜记得喊服务员去加。”
杭芊雨以为裴洋是嫌弃菜点少了，连忙解释道?：“抱歉，我们不知道?你们三?个也?要来，所以……现在就加几?个菜吧。”
“不着急不着急。”符佶客气地摆手，“我们先坐下吃吧。”
裴洋余光偷偷瞄着张聪，见他?神色如常地坐在杭芊雨对面，似乎没有想要争抢坐在虞蔓蔓对面的?机会。
裴洋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张聪如此愚钝，应该不难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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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烟火气的?火锅旁，闲饮两杯，最适合朋友间谈天说地。
联谊的?话，也?未尝不可。
不过符佶和尤劲松记得张聪的?吩咐，都埋头?狂吃，把聊天表现的?战场交给?张聪。
反倒是张聪最不担心的?裴洋，完全打破了他?的?计划。
虞蔓蔓夹着一片土豆，在干碟里蘸了蘸，忽然聊起?另一个话题，“对了张聪，你下周末有时间吗？我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不如你——”
虞蔓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洋塞了一碗涮好的?肉片，他?一边塞，一边提醒道?：“虞蔓蔓，下周我妈回国。”她?邀请你吃大餐，你忘了吗？
呵，看起?来，不仅是忘得干干净净，还想着约张聪下周出去玩？
裴洋真是被气得肝疼。
“我记得呀。”虞蔓蔓咬着筷子，奇怪地看着裴洋，“这?两件事不影响呀。”
只需要把票给?张聪，让他?带杭芊雨一块去听音乐会而已?。
裴洋看她?一脸无辜又理直气壮的?样子，更是气得快要七窍冒烟。
呵，还听音乐会。
怎么，以前都只会约他?看电影，现在轮到张聪，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
裴洋握着拳，再次提醒她?，“我妈说，不仅要带你吃大餐，还要带你逛商场购物。她?就只回来周末这?两天。”
虞蔓蔓眨眨眼?，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只好咬着字句道?：“那，谢谢阿姨。”
郭佳月在一旁羡慕地睁着眼?睛，“哇，蔓蔓，裴洋妈妈对你好好哦。”
杭芊雨也?羡慕地点点头?。
裴洋敛了敛眉眼?，语气自得，“当然，我和蔓蔓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妈，就是她?妈。”
引来“哇”声一片。
虞蔓蔓咬着白?萝卜：……？裴洋，你是不是有病病？
点的?菜确实不够，张聪起?身，打算去让服务员加几?个菜。
虞蔓蔓观察到，也?站起?身来，“张聪，等我一下，我正好要去换个油碟，顺便帮你点几?个菜。”
她?朝张聪使了个眼?色，毕竟他?对杭芊雨的?口味还不了解，千万不能踩雷。
张聪会意，乖巧地站在门口等虞蔓蔓从里面出来。
看到这?一幕，裴洋刚平复了一点点的?心情?又要炸了。
她?居然又对张聪眉来眼?去！
她?到底懂不懂一点矜持！
怎么，又要去外面偷偷约张聪去音乐会？
还故意只说两张，就是想甩开所有人是吧！
裴洋越想越气，也?站起?身来，压抑着微愠的?声线，“我也?去。”
虞蔓蔓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来凑个什么热闹啊。
裴洋最近真的?有点大病，以前他?可不会来吃火锅。
嫌吃火锅太浪费时间，不如多看几?页书，多刷几?道?题。
三?个人一起?走出去，张聪去点菜，虞蔓蔓本来也?想跟着去，却被裴洋拉住手腕。
“厕所在哪儿？”
虞蔓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怎么，还想我陪你去男厕所啊？”
看着她?因为没有黏上张聪，而气急败坏的?样子。
裴洋心里像是被一根根弹簧用力拉扯着。
“你经常来，对这?里熟。”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情?，扣着她?细白?的?手腕，不愿放手。
虞蔓蔓只好带他?过去，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又见他?指着调料台，“教我调个油碟。”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却又理直气壮，简直欠揍到不行。
以虞蔓蔓的?脾气，当然不会任由他?颐指气使，直接转身就走。
不过可惜，张聪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很快，裴洋也?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两个油碟，在她?面前放下一只，“你的?油碟忘拿了。”
虞蔓蔓懒得理他?，装作没看见这?只油碟。
只是吃着吃着，一时忘记，错手蘸了这?油碟，出乎意料的?好吃，比她?调的?好吃多了。
就这?，还需要她?教他?调油碟？
虞蔓蔓觉得今天裴洋真够怪的?，出神的?时候，又不争气地蘸了这?油碟继续吃。
……
这?顿火锅的?目的?最终并没有达到预期。
实在是裴洋今天的?话，罕见的?多。
不管虞蔓蔓说什么，他?总能插话、接话。
不管张聪说什么，他?总能堵得人家说不上话来。
总之，虞蔓蔓对他?开始一言难尽，室友们看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微妙。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递给?张聪一张红彤彤的?优惠券，“这?位同学，欢迎你下次再来，到时候这?张券可以满200减50喔！”
“哇塞，优惠力度很大呢。”虞蔓蔓笑着使眼?色，“张聪，你赶紧收好，赶紧找机会再来吃火锅哈。”和芊芊两个人来。
谁知，裴洋伸手，先张聪一步接过服务员手里的?优惠券，“谢谢，以后我们会来的?。”
张聪：“……”
虞蔓蔓：……她?现在肯定了，裴洋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他?现在绝对有点什么大病。但凡脑子正常的?，做不出这?种事来。
-
回到宿舍，集体沉默。
隔着门与墙，走廊上嘈杂的?说笑声，衬得宿舍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感觉到这?段兄弟情?岌岌可危，符佶试探着开口，“今天……”
“是我不对。”裴洋缓慢地垂下眸，语气认真沉重，“张聪，抱歉。”
坚决犯错，积极认错，也?是一种态度。
张聪愣了几?秒，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怪我，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他?只记得叮嘱符佶和尤劲松，所以他?俩多乖。
只是裴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前段时间的?病还有后遗症吧。
裴洋斜靠在椅子上，把裤兜里的?优惠券摆在桌上，“下次我请你们吃火锅。”
虞蔓蔓和她?室友就不必来了，宿舍联谊也?完全没必要。
“……”半晌，张聪看着裴洋狭长的?眉眼?，忍不住问他?，“裴洋，你是不是对我……”
算了，又有点问不下去。
他?们宿舍兄弟四个从一开始就相处融洽，感情?升温得迅速，他?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感觉自己被裴洋隐隐针对。
也?许是错觉，或者是他?做得不够好。
张聪开始自我检讨。
这?时候，裴洋忽然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看见这?苹果?没有？”裴洋俯视着欣赏着。
“这?是上回校医院拿回来的?那个苹果?吗？你怎么还不吃掉啊，都快烂了。”符佶走过来，想摸一下，手却被裴洋拍开。
裴洋宝贝似的?把苹果?收起?来，略一挑眉，“这?是她?送的?。”
他?又指着一摞粉粉蓝蓝的?情?书，话里冒着浪漫自得的?气泡，“这?些，都是她?写的?。”
说完，他?瞥了瞥张聪，心里想着：比你的?多多了。
随后，他?又把盒子里不少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儿都拿出来，炫耀一番。
除了第一个苹果?，其他?东西都是很花心思很新颖精巧的?礼物，看得另外三?人都目瞪口呆。
“都是同一个她?送的?？”
“这?也?太有心了吧。”
“她?是谁啊？”
裴洋不答，又开始介绍自己日常使用的?物品——
“这?只钢笔，是我十八岁生日，她?送我的?礼物之一。”
“这?个水杯，是她?跑遍整个A市给?我买到的?，已?经绝版。”
“这?双鞋，是她?送我的?初中?毕业礼物，上面的?图案，是她?亲手画好绣上去的?。”
……还有很多很多。
“她?说，希望我用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想她?。”
而他?也?确实会这?样，经意的?，不经意的?。
只不过……
以前，是心安；现在，是心痛。
“裴洋，你赶紧回答我，她?是谁啊？！我靠，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对我这?么用心……”符佶羡慕。
“不用想了，裴洋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而你没有。”尤劲松难掩羡慕。
裴洋神色生硬，对于他?们的?羡慕，他?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与无奈。
他?们不知道?，这?些以前被他?视若寻常的?心意，现在都成了再难企及的?珍贵。
他?哑着嗓子，艰涩又认真地承认。
“虞蔓蔓，她?就是她?口中?所说，那个喜欢了我很多年的?女孩子。”
“而我也?，恰好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