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灵?”
女人听到伊然叫自己名字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好长时间没听过别人叫她的大名了,她上下打量着伊然,皱着眉想了半晌,终于从尘封许久的记忆中窥见分毫,施灵瞪大了眼睛,年近30岁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天真:“你是……伊……然?”
雨更大了些,冰凉的雨水顺着伊然的脸蜿蜒而下,看起来像是在无声地流泪,伊然的心快要跳出胸腔,她不敢置信,满脸都是惊喜:“你,你真的是施灵?!你……你也记得我?”
伊然在这些年间无数次寻找施灵,却经历无数次的失望,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施灵了,没想到苍天有眼,竟然让自己与她还有重逢的一天。
“我当然记得,以前咱们两家是邻居嘛,”其实施灵只记得这些,因为她小时候搬家的次数太多了,至于伊然,她对她暂时也就只有一点零星的印象,因为伊然的名字很好记,施灵才脱口而出,再多的施灵也想不起来了,所以她表面装作很熟的样子,“老邻居,我身上疼死了,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到医院?咱们可以一会儿再叙旧。”
伊然如梦初醒,只顾着说话了,都忘了施灵都受伤了,施灵扶着墙勉强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像个被人扔掉的破布娃娃。
伊然跑到车边,打开副驾驶车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施灵坐上车,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伊然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启动汽车,打开暖气。
伊然一改刚才的缓慢行驶,而是用力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施灵系好安全带,口中还在小声嘟囔:“瘦猴那个傻逼,让我逮住他,非得卸他一条胳膊不可。”
伊然开车之余问道:“他推你?”
施灵恨恨地说:“对!”
伊然奇怪:“为什么?”
施灵顿了一下,说:“……他看我不顺眼,抢了我的钱,我跟他在那条小巷打了一架,他把我推出巷口,我就撞你车上了。”
这句话只有后半句是真的,其实施灵和瘦猴两人确实互相认识,不过两人今天起冲突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在小巷里闲逛时捡到一个钱包,因为都想据为己有,遂大打出手,施灵一个不留神,被瘦猴用力推了一下。
伊然问:“那你要不要报警?”
施灵摸了摸鼻子,有点儿尴尬道:“不用了,多大点事儿,不麻烦警察叔叔了。”
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开玩笑,报什么警?贼喊捉贼?拉倒吧,大不了回去打瘦猴一顿。
那小子瘦得跟个排骨一样,打起来都嫌硌手。
伊然点点头,她尊重施灵的想法,正好五院就要到了,伊然往左边打方向盘,奔驰缓缓驶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海城市第五人民医院是个大型的综合医院,不止有整形外科,伊然对这里很熟悉,她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外套披在浑身湿漉漉的施灵身上,带着她去挂号,问诊,拍片,上药,取药。
万幸没有骨折,只是一些外伤。
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伊然和施灵站在人来人往的门诊楼入口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比刚才更大了些。
施灵知道只要一查监控或者行车记录仪,就能看出来自己其实并不占理,反倒像是碰瓷的,而且刚才看病拿药都是伊然给她出的钱,就算是老邻居,也够仁至义尽了,她现在倒也不好开口再说赔钱什么的了,便把身上伊然的外套脱下来:“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还给你,我走了。”
施灵的样子像是迫不及待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伊然秀气的眉头皱起:“去哪?”
施灵愣了一下:“回家啊。”
伊然把衣服重新披到施灵的身上,并且拉上拉链,她的脸上有着深深地担忧:“这么大的雨,你又没带伞,而且钱也被抢了,你要怎么回去?你这样会感冒的,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施灵低头摸了摸鼻子,钱被抢了是骗伊然的,但是她现在身上确实没几个钱了,打个车可能都不够,都这时候了就别再装逼了,于是她不再假客气:“噢,好,那谢谢你了,老邻居。”
两人重新回到地下停车场,施灵报了一个地址,离这里不算很远,伊然打开导航。
车子一开始开在宽阔的大马路上,后来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绕,最后七拐八拐,开到了一个伊然以前从没来过的地方。
而且也没直接开到施灵家门口,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窄了,车只能停到外面,进不去。
两人坐在车里,温暖的空调风吹在脸上,施灵说:“谢谢你把我送回来,我回家了,你也走吧。”
刚刚重逢,难道就要在此分别吗?
伊然侧过头看着这就要下车施灵,咬了一下下嘴唇:“我……把你送到家里面吧,毕竟是……老邻居,能不能让我去你家坐会儿?喝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她了,伊然不想放手。
她也根本就无法放手。
施灵大概没想到伊然会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看伊然的外表,穿的衣服,开的车,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料定伊然现在过得很不错,这种成功人士一般素质都很高,比如明明不是伊然的责任,她还是尽心尽力带施灵到医院,还主动出钱,现在还把自己送回家。
但是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再进一步了,她们是老邻居,不是老情人。
所以施灵心中自然而然地升腾起一丝疑惑,然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借过老邻居的钱,或者伊然对自己别有所图?
施灵不记得借过伊然的钱,毕竟跟她做邻居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家还没有没落,没必要借钱。
施灵低头看看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伊然有所图的。
于是施灵也就不在意了,或许伊然就是口渴了也说不定呢?
她随口说:“行啊,就是我家很小的,你别嫌弃就行。”
伊然得到许可,心中很是开心,她先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车上唯一一把以前随手在便利店买的透明小雨伞,走到副驾驶外,撑到施灵的头顶,任雨水打湿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大衣。
施灵察觉出了伊然对自己的照顾,她鼻头酸了一下,自己在这座城市流浪了许久,从没人会对自己注重这些小细节。
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开始愧疚,甚至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把看病的钱还给这个老邻居。
这里是一片类似城中村的地方,施灵在这儿租房,是一个单间,两人走了大概五分钟,终于来到了施灵的房间下。
这是一栋类似农村自建房的建筑,一共两层,每层三个房间,施灵的房间在二楼,伊然收起伞,跟在施灵身后走上“嘎吱嘎吱”响的老旧木制楼梯。
二楼过道旁堆着一些杂物和成袋的垃圾,把本就不宽敞的地方弄得更加逼仄,而且可能是因为下雨,空气中还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海城市市区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施灵站到最里头的一扇木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随手打开门边的灯开关。
伊然跟着她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屋子的全貌。
一进门左手边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大床,床上被子枕头随意堆在靠墙的角落,床尾处抵着墙放着一张木桌子,上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右手边一面磨砂玻璃,里面应该是卫生间,最前头有一扇小门,那里面是个小阳台兼小厨房,可以在那里做饭。
整的房间也就二三十平米。
施灵看着明显有点惊讶的伊然,知道她这样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不由得脸上晕出一点绯色,早就丢掉的羞耻心又捡回来一些,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让人家走吧?她挠挠头,只觉得自己的底裤都快被人看光了。
屋里连个空着的椅子都没,施灵走到床前,伸手想把皱巴巴的床面弄整齐一点,好让伊然坐下休息休息。
她的手刚碰到床单,感觉不对劲,下意识抬头看向天花板,发现今天并没有漏雨。
施灵的脸色变了,那是发火的前兆。
施灵像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她用力锤了一下床板,愤怒道:“这他妈谁干的!”
她的话音刚落,刚才没来得及锁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身材很壮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走进来,那女人面色不虞,扯了一下嘴角,脸上的肥肉都跟着动起来:“你个小贱/人,快十点了,终于肯回来啦?”
她满脸都是得意,就差把“就是我泼的水”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施灵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她凶狠地瞪着始作俑者:“吴玉美,你真是作死。”
吴玉美夸张地笑起来,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显得她面目狰狞:“哎呦喂,谁能有你作死,天天就知道勾/引别人老公,怎么着?打工的同时还兼职卖/身?”
伊然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心脏一阵的抽痛,她难以想象施灵平常都过得什么日子。
而这边骂战还没结束,施灵不甘示弱,她讥讽道:“嘁,还真以为你男人是什么香饽饽?明明是他骚扰我,那猪头一样的脸,也就你能睡得下去,倒贴给我钱我都不要!”
施灵脸上露出明晃晃的嫌恶,在配上她那阴阳怪气的话语和挖苦的表情,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吴玉美看上去快要气疯了,她大喝一声,伸手就要去抓施灵。
那只粗壮的手刚到半空,就被伊然给截住了。
吴玉美一愣,像是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她上下打量一下伊然,面对不认识的人,口中仍然不干净:“妈的!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滚远点儿,别妨碍老娘!”
骂完就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吴玉美试了一下,发现抽不出。
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看着体型挺瘦的,不像力气大的人,但是那只手居然像铁钳一样,并且开始收紧。
伊然不说话,目光变得冰冷,手中用力,吴玉美痛的嗷嗷直叫,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就要断开的时候,伊然终于放开了手。
伊然常年泡在健身房,还是跆拳道黑带,一般人都打不过她。
伊然从屋里唯一的桌上抽出一张抽纸擦了擦手,看向施灵,回答吴玉美刚才的问题:“我是她的姐姐。”
施灵早就看呆了,吴玉美就住在自己隔壁,以前她没少在吴玉美身上吃亏,吴玉美将近两百斤,痛揍过自己几次,施灵完全敌不过她,被她按在身下好一顿打。没想到伊然看着文文气气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只是……
施灵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伊然相想帮自己解围,但她不该说自己是施灵的姐姐。
完了。
果然,吴玉美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也不管手腕疼痛,激动地仿佛看见了曙光,她狠狠瞪了施灵一眼,然后满面笑容地看着伊然,眼神像是在盯着一只肥美的烤鸡:“真的?太好了!这小贱/人还说自己没家人,我就知道她嘴里没一句实话!这不家人来了?施灵她姐,这贱……不是,你妹妹欠我八万块钱,你既然来了,要不你替她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