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比正常的夜晚,伊然回到自己房间洗漱过之后就躺在床上,因为今天早上六点多就起了,下午还和小孩子们满小区跑,早就累了,所以伊然挨着枕头十分钟以内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大年初二早上八点,伊然醒了。
她冲了一下澡,然后睡衣也没换,披着半湿的头发,来到施灵家门口。
施灵家沉重的黑色大门敞开着,伊然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望向屋内,不知道为什么门没关。
伊然跨过门槛来到房子内,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一楼空无一人,昨天还站在这里的保镖们此时不见人影。
家里的一些家具什么的东西都还在,冰箱门上的指示灯还亮着,电视旁的绿植郁郁葱葱,屋子里的暖气很足,一切的一切和昨天相比都一模一样,除了人没了。
唯一有点不和谐的就是……
伊然低下头,看到自己脚边一本摊开的数学寒假作业。
她弯腰将它捡起,这本作业翻开的那一页是函数相关的题,满页的坐标轴上是一个清晰的脚印。
伊然皱起眉,她把作业放下,径直走上楼梯来到二楼。
像昨天下午一样,伊然敲门:“施灵?”
仿佛噩梦重演,这次依旧无人应答。
伊然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拧门把手,这次倒是直接就拧开了!
门里有股清淡的气味,像是某种花香,初冬清晨的阳光由窗户投射进来,施灵的房间像平时一样,很干净但是略显杂乱,床上是揉成一团的被子,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桌子上摆着很多本花花绿绿的课外书,一个抽屉开着,里面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
而施灵本人……不在房间。
这个房子里太过安静了,但目前来看,整体的氛围让人感觉就是主人暂时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
难道施灵也跟着父母去拜年了?施灵的爸妈回来了?伊然沉思。
这么想确实有点合理,但伊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暂时出门的话,总不会忘关家门吧?还有,施灵的作业为什么会被扔在地上呢?那可是她好不容易写完的。
和昨天一样的紧张感渐渐侵蚀伊然的大脑,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大声喊着施灵的名字,可惜回答她的除了回音以外什么也没有。
整个房子空空荡荡的。
她重新回到施灵的房间,试图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施灵房间里的一切摆设看上去都太正常了,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单上是杂乱无章的褶皱,椅子的靠背上还搭着两件衣服,床头柜上甚至还有几束昨天没放完的烟花棒。
生活气息十足。
就在伊然准备转身出门回家问问爸妈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目光从床头抵着的那面墙上滑过,而后定在那上面。
伊然怔住了,她觉得那面墙怎么说呢,实在是……实在是太白了,同时也太空了,好像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而现在不见了。
两人虽然经常互相到对方家里去玩,但可能是因为伊然的爸妈天天回家,相对来说人多一点,更有烟火气一些,所以施灵来她家的次数比她去施灵家的次数要多很多,而施灵来伊然房间的次数也相应的更多。
施灵对她的房间很熟稔,因为施灵曾经几乎天天去那里写作业,躺在那里的床上看书,但伊然对施灵的房间显然并没有那么熟悉。
她站在施灵的床尾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床头,用自己全部的脑细胞去思考这里为什么会让她感觉不对劲。
一片红色蝴蝶结闪过伊然的脑海,紧接着大片的宝蓝色和明黄色也浮现在她眼前,伊然的眼睛眨了眨,又隐约看见一个王冠,和华丽装饰之下粉红的脸蛋。
她想起来了!对!是那幅画不见了!
施灵的床头一直挂着一幅她的画像,画中的施灵穿着白雪公主的服饰,脸上透出桃花的颜色,那是施灵过生日时伊然送给她的。
施灵曾经将它简单装裱一下挂在床头,之后又送到专门的店里重新装饰。
伊然每次来到施灵的房间,那幅画就挂在那里,几乎从没拿下过,都快跟这个屋子的其他家具装饰融为一体了,看起来很和谐。
所以刚才面对着床头空白的墙面时,伊然才会注意到这里好像是少了什么。
施灵对那幅画很喜欢也很重视,现在她把它拿走了,是不是就说明施灵并不是暂时离开,而是永远的走了呢?
这个认知让伊然很茫然,她的心脏瑟缩了一下,转身就跑下楼回到自己家。
伊淮和舒华正在餐桌上边吃饭边着商量上午先去哪个亲戚家拜年,就见伊然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进来,喘着气问道:“爸妈,你们看见施灵了吗?”
伊淮扭过头:“施灵?没见到,怎么了?还有,你刚才去哪了?喊你你都不应,先来吃早饭吧,上午还要去你姥姥家。”
伊然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她将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妈妈。
舒华说:“我也没见到施灵,我还以为你去喊她来吃饭,怎么?她还没起床吗?”
施灵的爸妈虽然不在家,但是家有人专门给她做饭,过年这两天,伊淮和舒华总是让伊然去喊施灵过来一起吃饭,人多热闹。
伊然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种情绪即将破土而出,她快速道:“我去找施灵,但是她没在家,她家一个人也没有了,门还大开着,爸,你能不能给施叔叔打个电话?问问施灵是不是被他接走了?”
伊然口中的施叔叔就是施灵的爸爸。
伊淮听完伊然的描述,表情也严肃起来,前几天施端还给他打过电话,希望他们一家能在过年的时候关照一下施灵,谁知道现在施灵却失踪了,施家还门户大开。
伊淮起身从客厅拿来手机,他给施端打电话,结果话筒中传来的是没有温度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又打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而他只有这么一个电话可打,江弦的电话他是不知道的。
舒华同样不知道,她连江弦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伊然上楼从自己房间拿来手机给施灵打电话,结果也是关机。
伊淮和舒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也不吃饭了,专门来到施灵家看了看,发现和女儿描述的一样,大门敞开,物什一样不缺,就是半个人影都没。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只能暂时猜测,应该是施灵的爸妈回来了,把施灵给接走了。
即使这其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不过最终,伊然的爸妈还是继续着他们自己的行程,该串门串门,该拜年拜年,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等施灵他们回来,两家再怎么说也就是邻居,还只是不到一年的邻居。
伊然这次没跟父母走,她一个人站在施灵家门口,任凭冷风顺着领口衣袖钻进她的身体。
不是的,施灵不是暂时出门,而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走了,我们永别了。
这种强烈的预感不断涌进伊然的大脑,让她感觉心都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儿。
她在施灵家门口站了一整天,直到手脚冰凉,才被父母劝着哄着回家睡觉。
太阳落下又升起,春和景明小区里人来人往,萧瑟干枯的树枝上渐渐吐出新芽。
施灵一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那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走进伊然的世界,然后又在大年初二早晨的猎猎寒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然的生活一切照旧,就是自从施灵走后,她每天总要抽出一段时间坐在施灵家门前的石阶上发一会儿呆,仿佛在等她归来。
直到后来有人来了,他们走进施灵的家,将那里面的各种杂物往外搬,伊然很迷茫,她拽住其中一个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人说,这个房子要重新售卖了。
伊然头也不回的跑回家,正好看见父母都坐在沙发上,他们一脸凝重地对伊然说,施灵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新闻报道她的爸爸杀了人,已经被全国通缉,而他们一家人此时不知道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那是伊然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学会“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她怎么都想不到,施叔叔看起来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然会连杀两人,而且还在潜逃。
就像伊淮和舒华也不会想到,施端原来所谓的做生意,基本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明面上开着公司,实际上这个空壳公司的任务就是帮他洗/钱,来替他掩饰掉大量的非法所得。
他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早就千疮百孔,他所获得的每一分钱都不干不净。
而这次东窗事发则是因为跟施端有重大合作的两个人,因为钱和他起了冲突,三人彻底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在争执中,施端恼羞成怒,拿一根棍子给另外两人的脑瓜开了瓢。
大年初一晚上,施端杀人之后,冷静地处理完尸体,然后和江弦半夜偷偷回家带上施灵就跑了。
伊然看到电视上的通缉令,半天都回不了神,她不知道现在施灵过着什么日子,是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跟着杀人犯父亲,到底每天都藏在哪里,会不会连饭都吃不上?
在这样的担心中,寒假悄然结束。
伊然回到学校,正常上课,正常考试,正常写作业,她旁边的空位很快就被老师重新安排了其他同学,还有一个学期就要中考了,她和班里其他同学一样,每天埋头学习,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
少了施灵,二班同学也就讨论几天,然后在中考的重压下,慢慢就将这个转学生淡忘了。
他们也有看新闻,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新闻上的施端就是施灵的爸爸,他们以为施灵就是很正常的又转学走了。
没人关心施灵“转”去了哪里,伊然身处热闹的班级时,偶尔会觉得施灵的到来好像是她自己的南柯一梦。
2007年的三月底,海城桃花盛开,大地一夜回春。
此时,施端依旧在逃,而隔壁城市那个强/奸女孩的犯人在海城被抓了。
伊然又开始了一个人步行上下学的日子。
这天是周五,实验中学保持着它的优良传统,即便是初三学生也不补课,所以今天下午早早就放学了,伊然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回春和景明,刚一进小区,就听见有人喊她。
伊然回头,发现是个八岁左右的胖乎乎的小男孩,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想起这个小孩是过年的时候,她和施灵带着的一群小跟屁虫中的一个。
本来大年初二还答应和小孩们一起玩,但是施灵走了,伊然也就没有赴约。
小男孩朝伊然跑过来,有几片花瓣落在他头顶和肩膀,他的声音奶奶的:“伊然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放烟花呢?你们为什么那天没来找我们一起玩儿呢?对了,施灵姐姐去哪里了呢?”
施灵姐姐去哪里了呢?
施灵走之后,伊然一直很平静,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什么悲伤难过好像都没法存在了。
可是在这个落英缤纷的下午,听着眼前小男孩真诚的发问,伊然忽然间感觉背后的书包有千斤重,她疼得直不起腰,缓缓蹲在地上,不顾来往人群探寻的目光,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