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叶落从怀里掏出黄绸子小包裹,扔在案子上道:“我可不是跑出来的,而是代表南汉朝廷和你讨价还价来的。”
元封饶有兴趣的打开那个黄绸子包,一方小巧精致的金印露了出来,印面上刻了一堆篆字阳文,元封看不懂,但隐约能猜出意思,笑问道:“那位夏大姐不会封你当丞相吧?”
孟叶落呵呵笑道:“你说对了,我现在还真是南汉朝廷的右丞相,也算是位极人臣呢。”
元封拍着孟叶落笑道:“行啊,狼行千里吃肉,咱们十三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出将入相的级别,说说看,南汉那边派你来有啥用意?”
“讨价还价而已,看看划江而治,平分天下有没有的谈。”孟叶落笑道。
元封也是笑答:“门都没有,我几十万大军都打到长江边了,国仇家恨眼看就能洗雪,凭什么让我收兵罢战,南汉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平分天下,难道凭着她所谓的先皇遗孤身份么?”
话到后面,已经带着调侃的味道,对于夏沁心的皇太女身份,元封很是怀疑,这年头冒充先皇太子的人多了去了,夏家不过是势力大点罢了,铲平大周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所谓的南汉,别以为挂了个汉字招牌,就成了真命天子。
孟叶落道:“夏沁心他们是江湖帮派,豪门大贾出身,行事别具一格,不拘小节,手底下倒也人才济济,他们知道我是你的人,但依然委以重任,光是这份心胸,就足以让人敬服,这次南汉派我渡江谈判,连个监视的人都没派,也证明他们对将来的天下大势,信心满满。”
元封道:“照你这么说,和南汉争夺天下还要费些周折呢。”
孟叶落正色道:“当然,夏家在江南民间名声极好,当年武皇帝三下江南,和夏母的一段姻缘故事,早已脍炙人口,所以对于开天女皇的身份问题,至少江南百姓是坚信不疑的,自古以来,江南人杰地灵,不乏谋臣武将,工商农桑发达,海运贸易日进斗金,再兼江南水网密集,不宜骑兵发挥优势,所以征服江南,任重道远,不可一触而就。”
元封闻言一惊,思忖良久才道:“如此说来,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利我军,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十几万大军若再不渡江,恐怕士气都要散了,不知道十三郎有何良策?”
孟叶落道:“打仗拼的一是实力,二是民心,这两条南汉都不缺,想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眼下只有虚与委蛇,求同存异,先把伪周给灭了才是,毕竟名义上你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有着共同的杀父仇人。”
元封道:“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我们仿效秦朝旧事,昔日刘邦项羽曾经相约先入关中者为王,我就和夏沁心相约先入京师者为王,我若赢了,就面南背北,将苏杭之地封给她,她若赢了,我就答应和她划江而治。”
孟叶落道:“此计甚好,因为从江南起兵进攻京师相对简单一些,朝廷糜烂,兵马不堪一击,又没有天险屏障,他们一定以为能先入京师,所以定会答应。”
“不过……”孟叶落又道,“你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怕了他们,要划江而治呢。”
元封道:“十三郎,连你也觉得我打不过长江去么?”
孟叶落道:“长江天险,岂能随便跨越,自古以来多少雄才大略的英雄被困在长江以北,望江兴叹。”
元封道:“有如曹孟德等折戟沉沙者,但也有如隋文帝,宋太祖那样的成功者,同样的大江,倘若是孙仲谋那样的对手,即便换了我也没有胜算,但是面对一个苟延残喘的伪周和一个暴戾乖张的皇帝,我成竹在胸。”
“那……难道真插上翅膀飞过去?”孟叶落还是不明白。
“呵呵,长江上下千里,难道他们能把所有的船都禁了?我自有办法。”
涉及军事机密,孟叶落没多问,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时间渐晚,便撤下酒席,抵足而眠,彻夜交谈,聊着聊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元封忽然问了一句:“对了,夏沁心成亲了没有?”
孟叶落一愣,随即笑道:“没呢,人家是女皇,试问天下英雄谁能配得上,除非我九哥你。”
……
孟叶落只呆了一天便返回江南,别看长江防守严密,不许寸板下水,可人家依然来去自如,还真应了元封那句话,你还能把千里长江全都封上啊,那些朝廷水师早就人心惶惶,未雨绸缪了,这种改朝换代的大时代下,选对了东家就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选错了就是满门覆灭。
京城,依然是一片强自维持出来的繁华盛世景象,朝廷严令沿街门面必须悬挂灯笼酒幌,夜间灯笼也不许熄灭,但是夜里那三三两两稀疏的行人却昭示着一幕末世景象,就连三岁的童子都知道,这大周朝,要完。
京城南门,五六个穿着寻常百姓衣装的汉子推着载货的小车慢慢走过来,虽然打扮平常,也刻意用斗笠掩盖了眼中的精光,但是胳膊上的腱子肉和磨平的拳尖却将他们深深地出卖,这几条大汉,肯定有来头。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阵小风吹来,掀起了其中一位彪悍爷们的衣襟,不小心露出藏在里面的短火铳柄,汉子们大惊,纷纷将手往衣服下面伸去,哪知道看到这一幕的守城禁军眼神闪烁,竟然将头扭了过去,只当是没看见。
几条大汉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的进了城,他们是南汉军方的细作,特地来京城踩盘子的,女皇陛下说了,要和北边打赌,谁先进京师谁当老大,小的们哪能不提起精神办差,等天下定了,他们就可都是开国的元勋。
京城里的官们,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江北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域鞑子他们不愿找,也搭不上关系,所以只能把目光投向南汉,毕竟都是本乡本土的人,试问谁家在苏杭没有亲戚,拐弯抹角也能递上话,趁着现在手里还有点权力,还不赶紧投效,等大军真进了城,就没机会了。
所有人都认为大周朝气数已尽,肯定要完蛋了,但是即便亡国也不会亡在北汉手里,而是亡于南汉,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兴许一段长达百年的南北分治即将产生,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南北朝廷的国号都是汉。
紫禁城,养心殿,现在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奏折越来越少,屈指算来,大周掌握的地域已经没多少了,北方已成乱局,湖广李伯升推举自己的侄子为帝,已经独立了,闽粤等地被胡大海叛军搅得乌七八糟,自身难保,四川云贵等地关山远隔,早就失去了联系,恐怕当地那些酋长土王也会趁乱独立。
就算是京师家门口的江南,也已经糜烂不堪,汉军的细作已经渗透到了天子脚下,皇帝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管,因为就连自己最信赖的内厂锦衣卫都和他们勾勾搭搭,谋取后路了。
皇帝的精神变得很奇怪,每天都要去大报恩寺呆坐上一会,喃喃自语着什么,又哭又笑又发飙的,然后又到后宫去看翠妃的肚皮,眼瞅着翠妃娘娘的肚皮一天大似一天,就快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每当抚摸着肚皮里的小生命,皇帝才感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才感觉到希望,大周不会亡,张家不会亡,马上就要有新的皇子诞生了,老二还在登莱,老四还在山西,大周还有不少忠心的臣子,这天下之局,尚有变数。
又是一个中秋节,宫中一如既往的摆起了酒宴,但是排场比往年差了许多,光是各地的贡品就少了九成,这也难怪,天下大乱,道路不通,各地督抚就算仍然忠于朝廷,也没有这个能力运送贡品过来。
酒菜的花样少了点,但是分量还是管够的,进宫共度中秋佳节的官员也比往年多,为了凑数,连七品捐班也被允许进宫赴宴了,这些低级官员携带者他们庸脂俗粉的家眷,在宏伟壮丽的宫殿里战战兢兢的行走着,举手投足之间拘谨而又小气,让见惯了大世面的太监宫女们不住的摇头叹息,这大周的气数真是差不多了,这样的人也能进宫赴宴了。
皇帝在奉天殿大摆筵席,酒菜连轴送上,杨峰等一些官员还做了诗来赞颂金秋景色,大周盛世等等,今天的月色也格外的好,好不容易有了些过节的气氛,皇帝脸上也有了笑容,可又被一道菜激怒了。
这是一道很普通的清蒸鲥鱼,不算很名贵,但是肉质细腻,味道鲜美,是皇宫御膳房常用的河鲜。
但坏就坏在它只出产于长江流域,而且是京师、镇江一带的长江下游流域,皇宫宴席上出现鲥鱼,说明下面人阳奉阴违,根本就没严格执行江禁的法令。
“朝廷不许片板下水,哪里来的鲥鱼?”皇帝勃然大怒,太阳穴突突的跳,但是臣子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皇帝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回不知道又摊到谁倒霉了。
长江水师提督战战兢兢的出列,跪倒在地应对道:“启禀皇上,这鱼不是下江捞的,而是在江边钓的。”
皇帝愈加恼怒,抓起盘子丢过去,轰隆一声巨响,群臣吓了一大跳,随即才意识到,这不是皇帝丢盘子发出的声音,而是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