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楼走进教室。
他拉开椅子,正要清理桌面,却发现平日总要沾上薄薄一层灰的桌上干干净净。
他想了一会,扭头问徐朗:“你帮我擦的?”
徐朗捧着新到手的MP4,正随着耳机传来的音乐声摇头晃脑。
蒋山推了他一把,他抬起头:“干嘛?”
蒋山:“裴哥问是不是你帮他擦的桌子,嘿,徐朗你丫太偏心了啊,记得给裴哥擦,不记得帮我擦??马屁精。”
徐朗一呆,抄起面前的作业本扔过去:“擦,擦什么擦?你说了一堆擦这擦那到底在说什么?”
他根本没听懂。
满脑子都是蒋山在骂他“擦”。
蒋山接住作业本,双手勒上他脖子,咬牙道:“你踏马是智障吗?听不懂人话……”
两人打来打去,根本都忘了争执的起因。
裴楼耸肩,懒得搭理他俩,只冷淡说了一句:“动作别太大。”
这两人闹起来,没轻没重的,经常弄得前后左右的桌子都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徐朗“哎哟”了一声,咋咋呼呼道:“牛批了啊,咱们这小地方还有贩毒的啊,我以为□□已经是最厉害的呢?”
“贩毒?这么刺激的?”
“刺激你麻痹呢,尊重点,为了这些狗日的贩毒团伙,牺牲多少缉毒警啊,别口没遮拦的调侃。”
“我错了,我嘴贱,新闻在哪?我看看。”
徐朗把链接发到班级群里。
《锦丹公安跨越多县,端掉三哥制毒贩团伙,涉案成员41人》
重点点名了金攀县。
因为犯罪头目不仅涉及制贩毒,还涉及□□多人、贩卖人口一系列罪名。
黄旭兄弟俩参与毒品犯罪,物证人证都有。
事发那晚凌晨,裴楼下班后,在附近蹲守的警察收到情报,直接冲了进去,把黄胖子他们逮了个正着。
搜查KTV时,只搜到了一批□□。
本来以为这次黄旭又能逃掉,但紧接着又有人匿名举报了他们可能藏毒的地点。
民警按兵不动,让黄旭后头的人以为他们对事实了解有限,等他们注意力松懈后,再顺藤摸瓜,在KTV后两公里的县城边缘小区里找到了他们藏东西的民房。
共找到枪支四把,□□920克,半成品液态□□20恭敬,□□片剂40克,还有不少弩、刀、斧头等大量制毒原材料和制毒设备。
黄旭跟他的小团伙起先嘴硬,最后在证据确凿之下,选择了坦白。
这件事上了电子新闻,也上了锦丹城市报。
一时间,金攀这个人口只有五十来万的小县城知名度大涨。
今天是周五,又轮到学生们最爱的月假了。
裴楼答应方兰,跟之前KTV的同事一起吃个散伙饭。
他们约在体育馆附近一家火锅店。
为了方便吃完饭后,直接回炒饭店兼职。裴楼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
这家叫“变脸”的火锅店在二楼。
裴楼上楼,找到方兰在的包间。他推开门,把书包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放,慢慢走到饭桌前。
包间里的人不多,就四五个,全是姑娘。
裴楼挑眉。
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用眼神询问方兰。方兰穿着一件亮片抹胸裙,白皙纤细的手臂漏在外边儿,酥.胸半捧。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橘色的唇膏显得她很元气。
慵懒的靠在皮椅上,纤纤玉指间夹着一根烟。
见他进来,随意招了招手,“来啦?坐坐坐,姐姐们都等了好一会了。”
“对了,把空调调低一点,热死了。”
裴楼将空调温度调到22度,“小兰姐,你们今天这是唱哪一出啊?”
方兰眉目流转,嗔了他一眼,“这不是失业下岗了吗?想着你那会儿帮了咱们不少忙,就请你吃一顿。怎么,不想赏脸啊?”
“小裴,别的不多说了,我先敬你一杯。”说话的叫文玉,个子瘦小,长着一张减龄的圆脸。
她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知道你还在上学,没给你倒酒,杯子里是豆奶,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要喝茶也行。”
她喝完,将杯底倒过来,给其他几人看,乐呵呵地说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躲啊,老娘今天高兴,都不许扫兴。”
文玉啰嗦了好一会,坐在方兰旁边的于秋忍不住了:“你怎么话那么多,坐下坐下,让我说两句。”
“小裴,上回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今天补上啊。”
她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裴楼身边,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笑容大方:“上次多亏你——”
方兰微笑着,碰了碰她手肘。
文玉反应过来,话音一转,“你上了不到两个月班,每天被咱姐妹几个吆喝着干这干那,没一句怨言,多亏你任劳任怨,咱们少了好些活。小裴,以后不能一起工作了,估计也见不着面,姐姐们先提前祝你考上大学,前程似锦。”
裴楼笑着点点头。
“也要谢谢大家照顾我。”
“吃菜,这家的坨坨牛肉倍儿棒,死贵死贵的,这钱花得姐心肝疼,不过今天破例,大方一次。”
几人哄笑。
谁也没再提别的。
谁也没把真心话说出口。
有些事时过境迁,有些话确实不宜宣之于口。
裴楼猜得到她们的用意。无非是黄胖子进去后,她们彻底解脱了,想找人分享她们的喜悦。
大家心知肚明,黄胖子的倒台,彼此都往其中增添了砝码。
尤其是方兰。
黄胖子的许多罪证都是她弄到手交出去的。
想到这儿,裴楼难免有点担心。
他将杯子里的豆奶倒掉,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兰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方兰弹了弹烟灰,妩媚的双眼微眯着,过了一会,她说:“我想出去看看。”
她眼中没有憧憬,只有不确定和茫然。
恁是外表漂亮多情,眼底却空荡荡,就像一朵被人强逼着盛放的玫瑰,焉哒哒的没有生气。
金攀带给她的,似乎只有噩梦般的回忆。
从黄胖子迷.奸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对生活的所有幻想就被抹杀了。
她开始失眠,做噩梦,整宿整宿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就想到黄胖子压在她身上。
方兰觉得自己太脏了。
她拼命忍着,忍着反胃让那个贱男人碰自己,终于忍到黄胖子倒霉的这一天。
裴楼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挺好的。”
远离金攀,远离潜在的危险。
黄胖子这人狠辣得很,可惜有一个致命弱点,太好色,也太自负。
他看不起方兰。
打心底里认为她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空长了一张不错的脸,人却保守懦弱,是个很好掌控的玩物。甚至还傲慢的觉得方兰委身于他,是她天大的造化。
毕竟他有钱,是金攀县的地头蛇之一,在女色这方面,向来自信。
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没念过多少书的女人能把他的场子给掀了呢。
见方兰情绪低落下去,其他几人也不好受,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凝固了,她们互相拥抱,安慰。
方兰经历过的,她们都经历过。
方兰的痛苦,唯有她们最懂。
她们也曾想过报警,想过有人替她们讨回公道。
但金攀太小了。
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整个县城的人都会知道,流言蜚语可以杀人于无形。
更麻烦的是,黄旭人脉很广,后头有靠山。她们前脚踏进派出所,后脚黄旭就能找人把她们弄回去,到时候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她们能怎么办?除了背着家人偷偷哭两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如果不是上一任县委书记贪污一亿的案子爆出来,整个金攀官员层都被换掉,她们不知得在淤泥里呆多久。
裴楼年纪不大,但却是KTV里少有的,不歧视她们低贱的人。
只要裴楼撞上她们被黄经理身边的打手调戏欺负,就会借机引开他们。
所以,方兰几个心里是真的感激这个比她们小几岁的少年。
至于曾经不小心走错卫生间,撞见裴楼掀开吊顶石膏板,从那儿离开的事,她们默契的保守了秘密。
裴楼起身,又撬开了两瓶酒。
递给方兰她们,“过去的都过去了,明天一定会更好。”
“是,小裴说得对,大家伙都别哭啊。”方兰先缓过来,泪中带笑。
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语,喝得上了头,一脸胭脂色。
还呢喃着说起胡话来。
“我希望,今年能赚到房子首付,我好想有自己的家啊。”
“嗯,我想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不图多少钱,只要没坏人。”
“……再忙活几年,攒点钱,我就回老家养鸡养鸭去。”
“……”
裴楼也跟着喝了几杯。
他不常喝酒,有那么点微醺。
想到一会还得赶去炒饭店帮忙,他用冰冻过的矿泉水冰了冰发烫的额头。
他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
他跟老板娘说,七点半过去,就快到点了。
裴楼刚站起来,喝得醉醺醺的方兰就拽了他一下:“这么早走啊?不是说好了,跟姐姐们不醉不归的吗?”
裴楼扶额,将冰水又往脸上摁了摁。
“还得赶去兼职,小兰姐,我送你们到附近的宾馆,你们再接着喝,喝舒坦了就在那儿休息一晚。”
方兰眼中了然。
她摆了摆手,也没强留,“赶紧走走走,小看我们的酒量呢,就是喝酒上脸,其实清醒得很。”
说罢,方兰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裴楼手里的书包被撞落在地上。
他也没生气,微醉也是醉,跟醉鬼有什么好说的。
裴楼捡起书包,甩了甩头,又叮嘱了她们几句才离开。
天还没黑,风已经变凉了。
裴楼脸上的燥热终于消下去不少。
体育馆离校门口大概有六里多,裴楼没走回去,而是拦了一辆三轮。
***
老板娘双手环胸,站在小店门口,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上位者姿态的中年男人。
“先生,你们能不挡在这儿,影响我们做生意吗?”
他说他是小裴的爸,谁信啊?
她就算没见识,但她还没得青光眼、白内障,那手表上的钻石快闪瞎她的眼睛了。
穿得西装笔挺,人模狗样,旁边还站着一人高马大的助理,还不知道想干嘛呢。
如果小裴有这么有钱的爸,还用在她这儿兼职吗?谁家父母心那么大,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打工。
“这位女士,我们老板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们。再不走,我就喊耍流氓了啊。”老板娘故意挺了挺胸。
她才不管这人是骗子还是真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渣。
道德败坏、衣冠禽兽、丧心病狂、恬不知耻……
店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
时不时好奇的看一眼裴建德,再低头指指点点。
裴建德面色漆黑,眼中又急又怒。
正待发火之际,就看到裴楼从三轮车上下来。
姿态闲适,慢慢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