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凉风悠悠,空气里弥漫着的燥意被吹散了不少。
周五的校门口热闹非凡。
封闭学习了一个月的学生们,每到月假时,立马变身冲破笼子,渴望自由的小鸟儿。
网.瘾大军更是第一时间奔赴学校附近的黑网吧。
街上,各类小吃的香味儿交织在一块,勾得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裴楼下车,看了看表,七点二十七了。
几个一中学生抱着篮球,勾肩搭背,从他身旁路过。
“哇,我闻到辣子鸡面里泡白菜的酸味了,好香,想吃。要不……吃完再去?”
“你想鸡毛,八点有帮战,去晚了就组不到队了,我猜蓝雪已经爆满了。嘿,吾儿,你叫人占位置了吗?”
“……儿子你麻痹,老子是你爹。”
“我让人占了,今晚一定要打得对面那狗日的龟儿子跪下叫爸爸,不,叫爷爷。”
裴楼走在他们身后,听着听着,忽然有点羡慕。
他低着头,笑了笑。
“裴楼。”
脸上笑容一收,裴楼平顺的眼角稍稍上挑,戾气浮上眼尾。
这一刻,他就像暗夜里的孤狼,凶狠地盯着不速之客。
裴建德到底有完没完!
老板娘双手抱胸,站在裴建德身后,看见他来了,先声夺人:“小裴,这人假冒你爸,要帮你报警吗?”
她警惕的睨着裴建德。
裴楼站在原地,半晌。
他对裴建德的无耻作派有了更深的体会。
怒急了,反倒更冷静。
他啧了一声,目光在裴建德青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看着老板娘笑了笑,不在意的说道:“没事,老板娘,只是,今晚我可能需要请个假。”
老板娘一听这话,哪还能不明白。
眼中的半信半疑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像看垃圾一样,看了裴建德两眼,“呐,还真是你爸啊,小裴,你勤工俭学,是特地来体验社会的吗?”
那语气,那拔高的音量,明显想臊裴建德。
裴建德脸果然更黑了。
如果在锦丹市,老板娘这样层次的市井小民根本到不了他跟前,更别提对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裴建德将这份不悦又记在了不服管教的裴楼头上。
可裴楼在乎吗?
他不仅不在乎,还有点想笑。
真不知道裴建德打哪来的优越感,老裴家往前数两辈,不照样是乡下的泥腿子?
有点钱,就自以为高人一等。
看来,钱还真是壮人胆啊。
裴建德龙行虎步,助理跟在他后面。
两人直接往车子走去。
裴楼抄着手,一派随意站在原地没动,裴建德回头,试图用眼神压制他。
裴楼撇了撇嘴。
吓唬谁呢?
他理都不理。
直接走向对街的茶吧。
肖助理听到老总陡然粗沉的呼气声,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董事长,忍一忍,少爷还等着你。”
他嘴里的少爷,自然是裴征。
想到二儿子,裴建德的怒气稍稍被压制下去了。
肖助理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暗暗嘀咕,老板确实太偏心了,实力演绎渣爹。
如果不是公司发公告,让所有员工去医院检测,大家还不知道裴少病得这么重,更不知道老板还有一个儿子。
且,这位并不是上不得台面、不方面公开的私生子。
他在戚风建设工作六年,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裴董还有一段婚姻。
毕竟裴董器宇轩昂,年富力强,裴少的年龄又摆在那儿。
加之公司上下都流传着裴董夫妻鹣鲽情深,风雨半生的传说。
谁能想到,大少只比裴少大两三岁呢?
莫名化身为猹、坠入瓜田的肖助理眼神闪烁。
原来——
人人钦羡的绝美爱情是人工糖精啊?
想到这儿,肖助理居然有点同情这位不为人知的“大少”。
风语清吧。
裴楼熟门熟路,跟吧台里的黄毛打了个招呼,“胖子,借一下你二楼。”
胖子其实并不胖,干瘦干瘦的,橘黄色T恤上映着某当红天王的头像。
他正全神贯注玩着游戏,头也没抬,“泡妹啊??”
裴楼笑骂:“泡你妹,跟人谈点事。”
“哦哦,要用直接用,咱们俩谁跟谁啊。”胖子摆手,痞里痞气地调侃,“裴哥,几天不见,你变得跟女人一样矫情了啊,不会是去了一趟泰国吧?”
裴楼踹了吧台一脚:“去你妈的。”
胖子眼睛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无中生有……杀……]
[与我为敌,就当这般生不如死]
……
裴建德听着耳边的游戏声,再听他们粗俗不堪、流里流气的对话,浓眉紧皱,怒火再次在胸中翻腾起来。
裴楼太让他失望了。
成天跟这样的人混成一团,还能有什么出息?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儿子,是彻底被他外婆养废了。
裴建德不知道,印象中乖巧听话的大儿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地痞流氓。
他记忆中的裴楼品学兼优,凡教过裴楼的老师家访时,都说裴楼聪明。
每个学期结束开家长会时,面对其他家长的羡慕和恭维,那是他最骄傲的时候。
裴楼性格沉静,一直很听话。小时候,只要他夸一句,裴楼就会用孺慕的眼神看着他,高兴很久很久。
而现在,父子变仇人。
裴建德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对前妻的不满就越多。
他将裴楼对他的漠视和叛逆,通通归咎于卓秀竹的不负责任上,丝毫没有自我反省的念头。
他是男人,男主外,他要扩展事业版图,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儿子身上。
教育孩子本就是女人的责任。
直男癌晚期的裴建德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手把手教另一个儿子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决定打温情牌。
“裴楼,金攀太小,这儿的社会风气也不好。我看新闻说,前阵子还查获了一起毒.品案。这里太乱了,继续呆在金攀,会影响你以后的前途。”
裴楼在他对面沙发坐下。
他翘着二郎腿,两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微微歪着头。
坐姿霸气,十分大佬。
他眼皮垂下,静静听着,没搭腔。
裴建德一看他这桀骜不驯的样儿,胸口那股气就不受控制地往上蹿。
眉头跳了跳,忍耐着继续说道:“你外婆年纪也大了,金攀的医疗条件很不行,锦丹毕竟是省会城市,你就没想过带她去锦丹?”
听到“外婆”两字,裴楼抬起头,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
裴建德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夹带私货继续骂道:“你妈再婚七年。这几年她有问过你们吗?有回来陪你们过节日,过年吗?对你外婆,她尚且冷血至此。何况她后头又有了新的孩子,那是她跟她心爱的男人孕育的。她还会真心对你吗?她不会,否则也不会用伤害你作为逼我回家的——”手段。
裴建德为了让他恨上卓秀竹,真是用心良苦。
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裴楼并不想重新扒开。
一个人来到世上,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是被别人爱着的。
裴楼曾经也那样希望过。
他脸色倏地沉下来,阴恻恻的,咬着牙说道:
“闭、嘴!”
“你以为,她黑了,你就能白?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俩其实挺配的,至少在自私自利这方面,很登对。”
裴建德恼羞成怒:“你、你怎么跟爸爸说——”
裴楼阴着脸,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去,你说一万遍,我也不会同意。”
裴建德大吼:“那是你弟弟,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裴楼依旧一脸冷漠。
“啧,与我无关。”他冷笑,“你大可花钱面向全国征集匹配的骨髓志愿者,不要再来烦我,否则——”
他嘴角向上勾勒出一个弧度,露出狠辣无情的笑,“我不介意去刺激刺激你的宝贝儿子,哦,还有你那宝贝儿子的亲妈。”
裴建德怔了一瞬,他毕竟混迹商场二十年,不是轻易就能被吓住的。
眼见亲情走不通,他便换一条。
裴建德微微眯眼,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自私,冷血。
“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爸,但你当真不在意你外婆的病?只要你愿意做检测,不论匹配与否,我愿意承担她所有医疗费,再请最有名的专家替她会诊,还有,公司将来也会有你的一份,如何?”
*****
同一时间的另一头,政府家属楼。
随和儒雅的中年男人跟精致漂亮的少年在下象棋。
“吃你的车,将军。”
阳淮生浅笑着,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输赢,“还是舅舅厉害。”
中年男人,也就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姬景同。
他也乐呵呵地笑了笑。
哪会看不出外甥心不在焉,根本没尽力呢。
“说说,怎么就非得转学到这儿了?”姬景同将棋子收进棋盒,随口问道,“别拿理由搪塞舅舅。”
阳淮生眉眼弯了弯,双眼犹如清澈的胡泊,轻起涟漪。
他身体一歪,往椅子后靠过去。
右手握拳,抵在唇边。
显然,他想到了开心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秘道:“秘密。”
姬景同失笑,没想到来一趟金攀,倒让外甥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听管家说,他最近心情还不错,没有发怒症状。
再想到这小子一来金攀,不去学校报道,反倒四处钻旧巷子。
又十分反常的接触社会青年,还主动帮公安局查案……
难道除暴安良、打击罪犯可以缓解他的极端情绪?
姬舅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双虎目感慨万千。
原来,淮生心灵深处,藏着如此强烈的正义感啊。
这股嫉恶如仇的情绪,就如同火山一样,当能量蓄积到固定阈值,就需要将它们释放出来。
姬舅舅起身,大掌在阳淮生瘦削的肩上拍了两下。
赞赏道:“淮生啊,维护社会治安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你手里那些设计图作出的贡献同样巨大,舅舅一直都以你为傲。”
阳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