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斐拼劲全力将她扑倒在地,替她挡了这致命的一剑。
刀尖刺进韩斐的胸口。
韩斐倒在了血泊中,他看见满世界都是血红的,模糊的,有一个娇俏的人儿,正不断摇晃着他的手,那人儿不断地掉金豆子,哭的伤心不已,这一哭,怎么哭的他心疼,哭的他也?好难过。
接着,韩斐看到大批黑衣烬团的人赶来,陆旻烨仓皇半跪在地,紧紧护着周念欢,周念欢将他推开,扑在自己的身上,他听到他爱护了十年的妹妹,哀哀欲绝地说:“哥、哥!哥哥,你要撑住……”
“撑不住…的…\\\\\\\"韩斐蹙眉,染血的手想要最后抚摸周念欢的脸颊,却愣了下,小心翼翼收回手,他心想,手上的血,会脏了她的脸…
他也?想抱抱她。
他想要的拥抱,并不是哥哥对妹妹的拥抱…
韩斐在临死前,悲戚地想,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要早早地扬名立万,把她护的好好的。这辈子,他才当上新科状元,就要死啦,没办法护她一生?了。
他寒窗苦读十年,为的不就是护住她和家人吗?
可惜,韩斐眼角淌下一滴泪,呼吸微弱,喃喃道?:“可惜此生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再?护你周全,也?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了。
“什?么机会?”周念欢听不真切,急急地将耳朵贴在韩斐嘴边。
韩斐微扯薄唇,保持了一个嘴型,话没说完呼吸便停了。
周念欢看不懂韩斐的嘴型,百爪挠心,急哭了。
只有去世的韩斐知道,他临死前的嘴型说的是:喜、欢、你、八、年、了……
“哥哥!”周念欢万箭攒心!
陆旻烨紧紧圈住周念欢的腰,将她按在自己的怀抱里,紧紧抱住,感受中怀中的人全身颤抖,他心疼的难以呼吸。
“欢儿,欢儿,你听我说。”陆旻烨心好疼,他温柔地劝慰,“韩斐……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没有…”周念欢情绪激动,她才失去了娘亲眼下又失去哥哥,如何承受的住?忽然双眼一黑,刚要激动地否认,却身子一软,彻底晕过去。
紧捏着的手无意识松开,一颗染血的红龙珠滚落。
陆旻烨的手,颤巍巍地捡起那红龙珠,蓦地,窒了一息,紧闭双眼,用力抱住周念欢。
陆旻烨难过地闭上眼,她,是为了自己才陷入险境的。
“出动所有烬团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抓到鬼红衣!\\\\\\\"陆旻烨怒吼一声。
在场的人瞬时全部跪下,无人敢大声呼吸!
风晚钟铭更是面色凝重,立刻带人去追鬼红衣。
*****
第二日。
周念欢头戴孝帽,身穿白色孝服,站在陛下赏赐新科状元韩斐的府邸,为韩斐操办葬礼。
这一次的葬礼,她也算一并为周燕操办了。
周念欢面无表情,神行如游魂,跪在地上,撕着一张张冥币,丢入火盆中,无声无息的烧纸钱,点香烛。
这才当上几天的新科状元居然死了,整个京城一片哗然。
大家都说此状元正得圣宠,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怎么就死了,太可惜了!
周念欢听着门口来回百姓的窃窃私语,面上一片默哀的她,双眸渐渐红了,她这几日瘦了好多,正在那里,似乎如纸片般,一阵风就吹的走。
陆旻烨紧跟其后,也?烧着冥币,心疼地叹口气:“鬼红衣已被本王抓住,本王会杀了他,为韩斐和岳母报仇。包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还有凤鸾殿的那位,本王也?一定会替你报仇……”
周念欢身心俱疲,万念俱灰,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地烧冥币。
她越不说话,陆旻烨心里就越担忧。
忽然。
两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雪妃娘娘,雪妃娘娘万福!”
几十道?齐齐的叩拜声忽然响起。
陆旻烨撕冥币的动作蓦然一顿,眼眸冰封寒意,毫不动作,他冷冷道:“不知陛下来此,有何——”
“韩斐,死了?”雪妃双腿一软,不可置信地走到棺材边,双手颤巍巍地打开棺材,看到里头面色苍白的死人,忽然就趔趄一步,吓得伸手去摸韩斐的呼吸——
“雪妃娘娘!”周念欢豁然站起,冲上前,她对皇宫的人都没好印象,冰冷地说道?,“请尊重死者!”
雪妃眉头皱的更紧,忧心如捣,五内俱焚,忽然地就趴在棺材上,哭喊道?:“翡儿!为娘才找到你,你怎么就去了…自你九岁那年我将你扔弃,到如今十一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担心你,每一天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把你丢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找到你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是上天怜悯我寻儿十年,过于辛苦,将你送回我的身边…”
宇文?洲眼神如刀,也?有些受打击,呵斥道:“怎么回事!”
“韩斐,是我的哥哥,周燕,是收养我和韩斐的养母。你杀了周燕,又派鬼红衣来毁红龙珠,派他杀我,哥哥是为我挡剑死的。”周念欢满眼恨意,紧捏袖子。
“韩斐……是你哥哥……”宇文?洲眉宇蹙成川字,看了眼旁边的巫远,巫远耳语了几句,“确有此事,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最新查到的,今日臣刚打算向您汇报,结果……”
结果韩斐就死了。
宇文?洲怎么能算得到,他和心爱之人的儿子,会替自己的政敌妻子挡刀呢?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
是他阴差阳错下,派人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宇文?洲深吸口气压住胸腔内涌动的悲恸,挥袖,示意众人退去。
整个正厅,只剩下一口棺材,和雪妃、周念欢、陆旻烨等贴身心腹。
“都是娘的错,娘亲当年不该把你丢下啊!”
雪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找了盼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刚刚找到就死了。
“丢下?”周念欢站在陆旻烨旁边,语气不由地冷冽嘲讽,“原来雪妃娘娘就是当初丢弃韩斐哥哥的人啊,把患有孤僻症才九岁的哥哥,扔在大山雪地之中,险些冻死…好狠的心,原是皇家之人干出的事…那我就理解很多了…”
宇文?洲暂且不计较周念欢的逾越,蹙眉道?:“丢弃?翡儿,是你丢弃的?”
“是我丢弃的!”雪妃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回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激动道。
“当年我怀上双胞胎,你刚登基,我只是个没位置的贵人,被皇后下了堕胎药,抢救后勉强保住胎儿,因此,阿翡出生就身体羸弱,生?下来的每天都在喝药!他性子孤僻,三岁还不会说话,我常常被妃嫔和别人嘲笑生?了个傻子哑巴…“
宇文?洲捏紧拳头。
雪妃抹了泪水,满脸悔恨:“他们当面侮辱骂阿翡是永远不会说话的废物!我不想被他们嘲笑,也?不愿阿翡被羞辱,三岁时把他送去了我老家秘密养着,对外谎称阿翡是被刺客掳走,丢了!我就想悄悄命娘家人让他们好好教阿翡说话识字,只要哪天阿翡会说话了,我就假称阿翡被找到了,再?接回皇宫。”
“是朕无能,那会儿朕才登基,被皇后一党逼压,实在无法升你的妃位,护你周全,可朕没想到了,他们竟然敢嘲笑你羞辱阿翡…”宇文?洲颤巍巍走去,看着棺材内的韩斐,作为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悲痛。
“可是!到阿翡九岁了,他还是没学会说话…有一天他偷跑出去,真的就丢了。但是我不敢大肆寻找呐,他都九岁了还没学会说话,就算找回了,只怕也?在皇宫生存。随着大儿子成儿越来越优秀,我心想,丢了就丢了吧,或许这就是阿翡的命!生?在皇家,却愚笨如此,就算回宫也是死,不如扔在外面看他造化。”
“雪妃娘娘好狠的心!”周念欢气笑了,猩红者?眼,紧紧盯着雪妃的双眼,“冬日的深山里,又冷又饿。你知道,哥哥差点饿死在山里吗?!”
“可是我后来后悔了!”雪妃捶胸顿足,哭的越大声,无数痛苦悔恨在心里,“我真的后悔了,四年后,我每天都在找他!\\\\\\\"
周念欢冷笑着摇头,反驳着质问:“你的大儿子去年死在战争中。都说母凭子贵,一个女人在后宫中无所出,你又四十了,只怕哪天恩宠不保;所以你必须要有个孩子,但已经怀不上了,加上思念亡子,这才你极力想找回哥哥的原因吧?”
雪妃面色苍白,如死人般气血全无,败下阵来,愧疚无比,磕磕巴巴道?:“我、我承认,我是有些、有些私心,可是我也?想我的儿子啊!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皇家情谊,总是要为利益让步的。
宇文?洲亦是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这一声争权夺利,最爱的便是雪妃,他最宠爱的孩子也?是他和雪妃的孩子,尽管韩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他也?不认为这有什?么。
他是皇帝嘛,他可以庇佑韩斐,让他韩斐锦衣玉食随心所欲。
可是现在……宇文?洲看着棺材里失而复得的儿子,忽然就跌坐在地。
帝王也?是有情的…
周念欢笑意越发冷,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地牵着陆旻烨走出府邸。
十年寻儿,如今却只找到一具尸体。
雪妃定然会好好操办韩斐的葬礼,这大抵是她作为娘亲,唯一能补偿韩斐的最后一件事。
周念欢抬头望天,哥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丢弃你十年的爹娘。
身后,忽然传来了雪妃肝肠寸断的哭声。
凄惨,悔恨,痛苦,撕心肺裂,无尽悲伤。
******
周念欢走出韩斐的府邸,与陆旻烨手牵手走在大街上。
陆旻烨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略凉的手。
“无论何时,本王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他嗓音温润如春风,像是在讲一个承诺,又好像在说一件亘古不变的事实。
周念欢勉强笑了下,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微微歪头,把头靠在陆旻烨身上。
秋末冬初。
阳光下,小雪翻飞。
周念欢想起去年的雪,忍不住道:“去年今日物是人非。”
去年年初,她被张大壮欺辱,她连夜跑到月牙山碰见了陆旻烨,还央求他救自己呢。
陆旻烨温柔摩挲着她手心,二人并肩而立,雪沫子飞舞着轻落在周念欢的发间。
墨发染雪珠,佳人遗世?而独立,美则美矣,恍若仙女。
陆旻烨将她大氅的帽子,细心地给她戴上,为她把墨发从帽子中捞出散在两肩,深深凝视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周念欢耳垂红着,伸手擦脸,“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旻烨握住她玉白细长的指尖,嗓音低磁而宠爱,认真地讲:”看着你,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般说情话,周念欢听的心狂跳一拍。
看着丧了很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陆旻烨也笑了,他不过是想要哄她开心罢了。
陆旻烨顺手买了一把海棠油纸伞,为周念欢撑伞,接着,雪势变大,鹅毛大雪便落在了海棠油纸伞上,他撑着伞为周念欢挡了风雪。
一如,周念欢也为他遮过风雨。
那柄遮雪的海棠油纸伞,上头枝绿花红,霎时美丽,花瓣玫色,栩栩如生?、肆意绽放、永不凋谢,染上白雪,红白相映,更显瑰丽。
周念欢因韩斐和周燕不在了,心头总觉得缺了一块,可陆旻烨会帮她把心里空的,全部一一补起来的。
陆旻烨会治愈她的所有不快乐。
街上似乎有些喧闹。
“别打我!别打我,求求你们别打!”
“快把她抓起来!竟然敢逃跑!若是被主子发现,那可不得了,主子说此人必须死!”
吵闹声吸引了周念欢的注意力,她忍不住蹙眉,拉着陆旻烨走过去看看。
陆旻烨深怕她的走快出意外,这几日颠簸,云随风已经说她胎儿不稳,容易出意外,给了好多安胎药丸。
“慢些,欢儿,慢些。”陆旻烨唠叨提醒。
周念欢扒开人群,忽然愣住,神色呆滞,继而眉头皱的更深,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似乎逃亡了很久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嫣然!
郑嫣然长发乱蓬蓬的,发间露出张脸,神色惶恐,蜷缩在角落里。
一群便衣侍卫围住她,手执刀剑,面面相觑道?:“此处人多,不好动手,将她带到别处去!”
“我生?了太子嫡长子,你们不可以杀我…我可是嫡长子的母亲啊……”郑嫣然害怕地喊道?,她浑身都是伤,一双眼忌惮却又故作勇气?。很是色厉内荏。
“你连妾都不是,连通房都不算,何来嫡长子一说?你生?的也?只是一个普通庶子罢了!还嫡长子,我看你痴人说梦!”
侍卫不耐烦地拎起她后衣领,用绳子绑住她。
郑嫣然拼命挣扎着,大吼道:“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我!我爹爹是太傅!”
“啪!”侍卫赏她一巴掌,怒骂道?,“给你脸了?烨王妃才是太傅嫡女!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郑嫣然忽然不动了,她看见了人群中被陆旻烨小心呵护的周念欢,周念欢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人站在陆旻烨撑着的油纸伞下美丽又美好。
“为什么…你可以活成我想要的样子……”郑嫣然面如死灰,泪流满脸,内心受震撼,忽然就不挣扎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身,真是讽刺啊。
为什么周念欢会活成她想要的样子,郑嫣然到死都不明白。
周念欢叹口气,紧皱眉头看着郑嫣然被押走,她大概知道,郑嫣然的下场不会太好。
“若她没杀邓嬷嬷,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救她。”
周念欢叹息如落叶簌簌,眼底并无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