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的话,已说的很明白。
刘阚也不是一个傻子,当然能听出其中的含义。如果赢果再和现在这般犹豫不决的观望,那就只有用其他的手段了。
当然,刘阚也可以直接登记称帝,历史上的刘邦,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问题在于,刘邦登基称帝时,嬴氏已经没有了血脉;赢果虽然是一个女孩子,可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一些旧有的关中实力。即便是这些旧有的老秦臣子,已开始向刘阚倾斜,可是在心理上,仍旧希望能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让老秦帝国走下舞台,这是一种矛盾。
古时,有禅让之说。
老秦臣子的心中,恐怕是希望用这种办法,为老秦国拉下序幕。
刘阚不希望关中再出现任何动荡,特别是在目前的状况下,关中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平稳。
因为在没来的日子里,关中将充当他的大后方……
萧何告辞走了,却把问题留给了刘阚。
刘阚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部曲,都希望自己能早日入主咸阳宫。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希望。
“让李颍和李弛立刻来见我!”
沉思很久,刘阚最终下定了决心。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心慈手软,犹豫不决要不得。
他决定,给赢果最后一个机会,派出李由的两个儿子前往汉中,迎接赢果回还汉中。
之所以派李颍和李弛,也是有原因的。李颍兄弟二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昔日老秦臣子的立场,二人和赢果认识,甚至和赢果还是亲戚。不要忘了,李颍兄弟的母亲,就是赢果的姐姐……
而后,刘阚又写了一封措辞极为诚恳的书信,由李颍兄弟带过去。
信中说:我当年奉二世之命入关中,平定战乱。
如今,战乱已经平息了,关东虽还有乱臣贼子盘踞,可平剿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关中平静了,你兄弟把关中祸害的不轻,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但我终究是一个外藩,关中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主人才行。你是始皇帝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所以也最有资格入主。
说的很客气,言辞之间透着臣子的恭敬。
但只要是有眼光的人,就能看出刘阚信中隐藏的意思。
嬴胡亥把关中给折腾的不轻,幸亏有我出面,才算稳定了局面。而嬴氏呢,已经没希望了,我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按道理说,我应该登基……可你是始皇帝的女儿,你如果不站出来说一下的话,我总是不太放心。所以,请你表明态度,再这样躲躲藏藏的拖延,不行了!
李颍李弛带着书信,连夜启程,前往汉中。
可是,送出了书信之后,刘阚并不觉得太欢喜。
因为在他看来,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似乎有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儿的意思……
※※※
当晚,刘阚没有在丞相府休息。
他带着刘信和八百百辟锐士,离开了咸阳,直奔骊山阿房宫。
刘阚入主咸阳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观赏阿房宫雄伟的气势。这连天蔽日的宫殿,与山势完美的切合在一处,在夜色中透着一股庄严和肃穆。阿房宫外,驻扎有兵马看守,但宫中并没有什么人居住。
历史上,始皇帝劳民伤财也好,怎么样也罢,这阿房宫终究是一个古代建筑艺术的结晶。
项羽一把大火,焚毁的不仅仅是古板的建筑,更毁掉了无数典籍。
刘阚命人把阿房宫保留下来,但究竟如何使用,他心里还没有一个定论。今晚,他来阿房宫,并不是要参观这宏伟的建筑,而是心里烦闷,想要出来走走,于是就选择了阿房宫。
阿房宫中,最著名的当是那座并不算是竣工的登天台。
当初方士卢生,偏说始皇帝建造登天台,说可以获取上苍眷顾,能长命百岁。
不过后来,随着谎言被拆穿,登天台就扔在了阿房宫里。原本始皇帝准备拆除这座宫殿,可由于他要巡狩东方,所以就把此事搁置到了一旁。而刘阚呢,则是兴之所至,让百辟锐士在登天台下驻扎,他带着刘信,沿着陡峭的阶梯,一步步的往登天台上走,想要登高眺望。
登天台,高三十丈,几乎是六个咸阳城墙的高度。
采用的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堆砌法,有点类似于古埃及的金字塔,但相比之下,似乎更加奇特。
堆砌登天台的石头,形状并不规则。
然而却完美的契合在了一处,令人不得不为之赞叹。
可惜的是,登天台顶部还没有完工,大约二百平方米左右的高台上,空荡荡,光秃秃,透着一股凄凉。
夜风罡烈,这骊山夜晚的风,更是彻骨。
似刘信这般强壮的人,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蝉,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厚袍。
“王叔这里的风好大,咱们下去吧。”
刘阚没有回答,而是负手立在高台中央,向远方眺望,依稀能看见咸阳城的轮廓。四周,除了刘信,什么都没有。寂寥的苍穹,没有星辰闪烁,更看不见月亮,让人感觉好生悲凉。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句诗词。
刘阚站在这高台上,精神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境界。登天台,真的可以登天吗?
在一刹那间,他有一种融化于天地之间的奇特感受。
他穿梭于历史的长河中,前世今生的种种,一一闪现在的脑海。
几曾何时,他已经忘记了,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十五年的生活,前尘似乎早已经淡漠。
而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慢着!
刘阚突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蓦地转身,凝视着刘信。
“信,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刘信一怔,颇有些丈二和尚似地,挠着头,诧异的问道:“王叔,您忘记了什么?”
刘阚摆了摆手,在高台上徘徊。
他真的好像忘记了什么,或者是忽视了什么。
但究竟是什么事情?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心情顿时变的更加烦躁。
项羽在三齐和田荣开战;陆贾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薛郡,很可能也已经劝说成功……陈平马上就要回来了,北疆战事也将要平息了。等解决了项羽之后,剩下的就只剩下了塞北的……
岭南!
一股寒意,从后脊梁缝嗖的窜了起来。
南越王赵佗?
不,不是赵佗,是任嚣……
刘阚突然发现,一直以来,他都在关注刘邦项羽,还有关东诸侯的动向,却好像忽视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说起来还是他的恩人。
昔日的铁鹰锐士,沛县长,泗水郡守,如今的岭南王任嚣。
好奇怪,关东闹出了那么大的声势,六国诸侯纷纷崛起,整个天下都成了一锅粥,偏偏岭南,一点动静都没有。
以刘阚对任嚣的了解,这不是他的风格。
就算南越地区的交通闭塞,信息流通不畅,可这么长时间了,任嚣也应该得到消息了啊。
他为什么没有行动?
答案只有一个:要么,任嚣死了!
如果没死,那就说明,任嚣在观察,在等待,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击。
他麾下有几十万老秦精锐,论战斗力,恐怕丝毫不比当年王离的北疆军团差。而且自秦王政三十一年,他率部攻入岭南之后,那几十万秦军,几乎成了他的私有兵马。始皇帝一死,谁能将他制住?
疏忽了,真的是疏忽了!
刘阚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匆忙从高台上往下走。
刘信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刘阚这么慌张过。
跟着刘阚,两人走下登天台。
刘阚二话不说,跨上赤兔马,“百辟锐士,回咸阳。”
说着话,他打马扬鞭,冲出了宫门。登天台下,众人有些慌乱,纷纷上马,紧跟在刘阚身后。
“信哥,出了什么事情?”
刘信一边策马追赶,一边摇着头回答车长:“我也不清楚,王叔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就这样,一行人赶回了咸阳,径自来到了丞相府。
刘阚跳下战马,厉声道:“信,你立刻去请丞相和大将军府贾长史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情商议。”
刘信不敢怠慢,和车长说了一声,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如果说,萧何他们忽视了岭南,那还情有可原。毕竟岭南乃蛮荒之地,他们对那边不熟悉,没什么错误。可自己不应该忽视啊……特别是刘阚很清楚,也很了解任嚣的能力,于是心里更紧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任嚣真的怀有别样心思,那么一旦出手,定然会搅乱原本已经趋于明朗的局势。
而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这场战事,恐怕会无限期的延长,对于关中和关东而言,绝非好事。
想到这里,刘阚把最近一段时间的战报全都翻出来,一本一本的阅读。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何与贾绍两人,有些衣冠不整的走了进来。
“大王,深夜召唤我等,不知有何吩咐?”
刘阚这时候也冷静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萧何与贾绍两人坐下。
“孤意欲在今春解决关东战事,一举消灭楚项等一干反贼……不知丞相和长史,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