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性情豪壮,但有时候也很多疑,很执拗。
总体而言,他好像一个矛盾体。可以尊范增为亚父,可以容忍范增指手画脚,但超过了他的底线,就变得有些狭隘了。范增擅自调动兵马,不单单是违背了项羽的命令,同时还触动了项羽内心中那根非常敏感的弦……他竟然能轻易的调动兵马,而不被项羽所知道吗?
这次是伏击刘阚,那下次呢?
项羽不得不考虑这件事情,于是这心中,就开始有了疑虑。
户牗之会的第二天,项羽派人前往唐军大营。
接待项羽使者的人不是刘阚,而变成了陈平。这原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刘阚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可能轻易见人。陈平接待使者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一开始大摆酒宴,非常热情。
可是一谈话,就发生了问题。
当陈平得知这使者是项羽派来的人之后,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我还以为你是范老子的人呢,没想到竟是楚王驾下。”
言语之间,透出了一个信息:楚国表面上是项羽称王,可实际上呢,还是范增说了算。和你说事情没有意义,若是范增派人前来,那还差不多。连酒菜都更换了,说了两句之后,陈平就颇不耐烦的起身离开,把个项羽的使者仍在大帐里,理都不在理睬,表现得非常之无礼。
使者回济阳之后,满腹委屈的把事情的经过告之项羽。
项羽的心里面一下子不平衡了:核算着,人家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盘菜,楚国上下竟要以范增为尊?
随后两天,他偷偷的派人打听。
结果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全都是说楚国真正的当家人,并非项羽,而是范增。
项羽的心情就变得更糟糕了……
和范增商议事情,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尊敬。不管范增说什么,项羽都觉着,他是想要把自己架空,甚至取而代之。一开始,范增也没有在意,可一连几日都如此,范增就不舒服了。
细一打听,范增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也是执拗的性子,心里憋火,二话不说,就向项羽请辞。
虽则项羽挽留,可范增却不愿回头。距离户牗之会十五天后,范增独自一人,悄悄的走了。
※※※
“范增徒有虚名,非真贤良。”
张良陈平得到消息之后,不由得仰天大笑。
刘阚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张良的这句话,“若朕为范增,明知项籍心存疑虑,也会留在项籍身旁。此人好惜名声,全不顾大局。为区区的虚名,竟然弃主而走,就算他满腹经纶,图之奈何?”
陈平则笑道:“尝闻楚人好沐猴而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刘阚不予置评……
“范增一走,楚军溃败,指日可待。”
张良立刻上前一步,“当务之急,当再断楚军一臂。
陛下可立刻下诏,命蒙克将军出兵,攻打睢阳。同时以李必骆甲二位将军自颍川陈郡围拢,曹咎必然抵挡不住。砀郡一破,则泗水郡尽落于陛下掌控,即便项籍救援,也难以挽回。”
说罢,张良有指着地图,献策道:“陛下再命李左车与彭越二将军,加快速度,务必将黥布困死临淄。同时密令灌婴将军渡河,埋伏于梁父山中。待柴武前往临淄救援,于中途伏击,柴武必然溃败。柴武一败,则黥布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临淄,只能束手待毙。”
刘阚听罢,连连点头,“就依子房之计。
不过,咱们还是要在这临济做足了架势,让项羽以为,我军要和他在临济决战。等他反应过来,则大局已定。此次临济一战,还要烦劳子房亲自指挥,包括朕在内,子房皆可调遣。”
而后,不等张良反应过来,刘阚下诏封张良为郎中令,行大将军事,指挥作战。
张良原本还想以‘降臣之身,恐众将不服’的理由来拒绝,可是等刘阚封罢,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郎中令,属九卿序列,为天子侍从,执掌宫卫。
虽没有丞相、太尉那样崇高,却也是位极人臣。连皇帝都不在乎张良降臣的身份,还是天子侍从,等同于代皇帝行事。特别是那大将军的职务,更仅在太尉之下,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说是包括刘阚在内,都要听从张良的调遣,那不过是表示信赖。
张良也不可能真的去调派刘阚,但是这个姿态做出来以后,如刘巨刘信,都要听从军令。
谁还敢反对?
陈平连连点头,而后在刘阚耳边低声细语。
刘阚立刻又发出诏令,将蒯彻自李左车身边调回,封为太尉府长史,听从陈平的调遣。这太尉长史,或许比不得九卿之一的长史之职,却是太尉府除陈平之外,与大将军等同的官职。
官儿不大,但手握实权。
张良虽然不清楚陈平调蒯彻回来的意图,可多多少少也明白,蒯彻并非是为制衡他而来……
双方息战十日之后,唐军和楚军,在河水故道,展开了厮杀。
从一开始的斗将,到后来的斗阵,再到最后整军厮杀,战事一点点的升级,变得格外惨烈。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刘阚要在临济和项羽决战的时候,李必自陈郡出兵,接连占领苦县和谯县两地,令睢阳曹咎顿时慌乱起来。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唐军的诡计,是为了扰乱项羽的视线。但是,当颍川骆甲也开始向陈郡靠拢,大有合兵一处,攻取相县的趋势时,曹咎慌了。
相县一旦告破,则泗水郡危矣。
虽然之前镇守睢阳的时候,范增曾再三警告曹咎,不可以出兵。可局势变成这样子,曹咎也无法在听从范增的警告了。再说了,这个范增似乎心怀不轨,楚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居然想要架空楚王?曹咎是项家的家臣,最看不得的就是范增的这种事情,于是立刻出兵,准备阻击李必二人。
然后,就在曹咎出兵的第三天,蒙克亲率两万骑军,自陈留突然出兵。
没有攻打睢阳,而是直接绕过睢阳,占领粟县,切断了曹咎和睢阳方面的联系。曹咎和李必骆甲二人,在灵璧展开惨烈的战斗,却不想蒙克偷袭曹咎后军,两万骑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天而降。曹咎被杀得惨败,在撤往相县的途中,被蒙克率一支人马追上,死于乱军之中。
曹咎的败亡之后,项羽才得知相县被攻击的消息。
他立刻停止和刘阚决战,兵退三百里,退守于定陶城。
项羽亲率骑军万人,准备效仿当初攻打魏豹时的情况,以骑军的机动能力,奔行千里,救援曹咎。但项羽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蒙克不是曹咎,不但是名将之后,更从小在蓝田大营中训练,更在北疆效力多年。若是论对骑军的了解,蒙克丝毫不逊色于项羽,甚至更甚几分。
得知项羽前来,蒙克以小股骑军出击,诱使项羽追击到砀山脚下。
而后集结两万骑军,在砀山脚下和项羽一场对决。这两个人,一个是勇冠三军,一个是兵法出众;一个是常胜将军,一个是身经百战。蒙克和项羽的骑战,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
但蒙克以逸待劳,更在兵力上占居了优势。
双方鏖战正酣时,李必骆甲从砀山两侧突然杀出,楚军大败。
项羽奋勇杀出了重围,可称得上是血染征袍。唐军人数虽然占居优势,却无一人能挡住项羽。
蒙克站在山头上观战,忍不住赞叹一声道:“此獠悍勇,非陛下和唐王父子,无人可敌!”
李必骆甲,深以为然……
※※※
项羽战败之后,退至丰邑,准备重整旗鼓。
但刘阚却不打算给项羽任何喘息的机会,四月中,临淄黥布被困月余,不得已向柴武求援。
柴武立刻点齐兵马,率部出击。
在途经梁父山的时候,遭遇灌婴的袭击,三万棘蒲军全军覆没。
当年,柴武之父就是战死于梁父山中。
而这一次,却换成了柴武……
柴武本想决一死战,可不成想被困梁父山的时候,昔日好友李左车,竟孤身入山,前来劝降。
柴武深恨刘阚,以为当年若非刘阚,他老爹也不会战死。
可过去许多年了,柴武也不再是当年的莽撞小子。他也知道,当初就算是没有刘阚,也休想成功。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刘阚的恨意,也渐渐的减弱了……危局之时,却不想见到了昔日的好友,柴武一时间感慨万千。
李左车说:“阿武,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吾皇乃天命所归。
昔日,你我痛恨老秦。但现在,老秦已经不再了,你又何苦再执念于过去?需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今日前来,正是要劝说与你,投降陛下,说不得日后还能得封侯拜将啊。再说了,柴叔叔膝下仅有你一个儿子,你柴家六代单传,难不成你想要到你这一代,绝了血脉?”
说其他的,柴武未必会听从。
可是当李左车提到了子孙,柴武心动了。
这古人最看重的就是血脉的延续,他这些年东奔西走,没得到过片刻安宁,虽年近四旬,却依旧膝下无子。这不得不说,是柴武心中的一个遗憾。不过,就这么投降的话,未免……
“那唐王,真的能容我?”
李左车忍不住笑道:“陛下乃当世豪杰,胸襟广阔。
君不见,当年张子房亦曾与陛下为敌,然则现在,却贵为郎中令,大将军。柴大哥你勇冠三军,虽和陛下为敌,但也深得陛下看重。此次我书信陛下,想要为你求一出路,未曾想陛下亲自回信,并派国舅吕释之前来见我。陛下说,若柴大哥愿归顺,陛下愿以将军之位,虚以待之。”
将军,虽非三公九卿之列,但可以独掌一军,属太尉府,仅在大将军之下。
柴武闻听,再也没有犹豫。
但他说:“我现在身无寸功,实不知如何面对陛下。
待我为少君拿下临淄,以作进身之阶。”
数日后,柴武孤身抵达临淄,劝降了黥布。
实际上就算柴武不来,黥布也抵挡不了多久了。沉重以弹尽粮绝,眼看着就抵挡不住。所以柴武一劝降,黥布立刻就势而下,献出临淄。他也恨老秦,可如今秦国已亡,恨有何用?
钟离昧和彭越都不在意。
这二人,一个是刘阚最信任的亲信,独掌一府兵马。
另一个呢,也是和刘阚有十数年的交情。彭越的儿子,和刘秦还是结拜兄弟。那刘秦是什么人?当今大唐国太子,刘阚的接班人,未来的皇帝。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对功劳,倒是看得很淡。
随着临淄告破,三齐战事彻底平息下来。
薛郡在临淄告破之后,也不再支持,举城投降。
项羽得知消息,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薛郡一破,他在定陶的兵马,就等于是一支孤军了。项羽不敢再迟疑,连忙下令定陶楚军向单父撤离,他也带领残兵败将,准备和主力汇合。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刘阚怎可能轻易让项羽和楚军主力汇合?
临济之战结束之后,刘阚在济水河畔建立点将台,登台拜将。以李左车为主帅,攻占成武,截断了楚军的退路。项羽又不在军中,楚军士气低落,被李左车一举击溃,十亭折了六七成。
好在项羽的本家兄弟项园,保护着虞姬,率部拼死杀出了重围。
与项羽汇合之后,立刻准备返回彭城,准备在彭城和唐军决战。哪知道,未等他抵达彭城,就传来了噩耗。陈平派太尉府长史蒯彻出马,说降了彭城守将王翳,蒙克已占领了彭城。
项羽得知消息后,顿时大惊失色。
那里还敢再去彭城,立刻带着兵马,向南撤退。
李左车发出命令,命蒙克李必骆甲,以及位于泗水郡各部兵马,全力阻挡项羽的退路。
这一路厮杀,楚军竟一日间数次激战,损失惨重……
从一开始的近十万人,待过了睢水之后,仅剩下不足两万兵马。人困马乏,可说的上是狼狈至极。
这一晚,项羽在击溃了李必的追击之后,退至一处高冈。
麾下兵马已走不动了,不得已在高冈上扎下营寨。粮草没有了,只得靠杀马来充饥果腹。
看着那些表情麻木,疲惫不堪的士卒,项羽不由得心生悲凉。
“项园,山下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项园轻声回答:“大王,山下河流名为睢唐河。”
睢唐河?
项羽心头不由得一动,连忙手指东方,“过了睢唐河,可就是楼仓?”
“没错,过睢唐河八十里,就是楼仓了!”
如今的楼仓,已不是当年那座钱粮广盛,城高墙厚的楼仓了。
当初项梁接手楼仓,招兵买马。把楼仓的粮草辎重搬空以后,就下令将楼仓摧毁。至于这原因?很简单……在项梁看来,楼仓已失去了原有的用途。但它又处于淮汉要地,如果被人占领,会成为心腹大患。既然没有用了,索性将至摧毁,以免被有心人利用,反而不美。
只是当年项梁,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的那么早,更想不到,项羽会落得如此局面。
“如若楼仓尚在,我据守楼仓,不知那狡诈的刘蛮子,又会是什么模样?”
项羽心里嘀咕着,嘴角不经意的,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随口问道:“那此处又是何地?”
“大王,咱们现在驻扎的地方,名叫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