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聚餐结束后的第二天起,刘副总就几乎再也不曾踏入设计部半步。在公司其他地方再遇到时思的时候,即使他仍然忍不住用露骨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她,却也再没有试图靠近过。
虽然不知道傅铭渊做了什么,但目前的状态对时思来说,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时思在EL的工作也终于开始进入正轨。她以最快的速度熟悉了设计部的相关工作,但毕竟是新人,所以年度新产品的开发案她自然是没份参与的。不过她到底也得到了机会,被指派加入了纪城和苏澜的小组,正式参与到EL专门针对金婚夫妇推出的婚戒设计项目中。
这是时思入职EL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自然极为重视。她和纪城苏澜一起,研究了大量市场调研报告之后,就开始加班加点的忙了起来。
“果然只有热气腾腾的火锅才能拯救我麻木的大脑啊……”苏澜一边感叹着,一边伸筷子从滚烫的红油里夹出几片羊肉,蘸过佐料之后一口气全塞进了口中。
看着她被烫的一边咀嚼一边吸气的样子,时思忍不住笑道:“你好歹慢点儿吃。”
苏澜将手边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之后,有些夸张的叹了口气:“我妈经常说我是饿死鬼投胎,可我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一只废鬼了……画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看不下去,怎么有脸拿给老大看啊!”
三个人为了在规定期限内交出满意的答卷,最近都有些焦头烂额。时思对于金婚这个主题概念,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思路,画的几份初稿都被总监打了回来,所以眼下苏澜的心情,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金婚,意味着爱情的历久弥新。可爱情也是需要运气的:运气好的,自然能甜蜜携手白头到老,又或者平平淡淡几十年,在柴米油盐中积累出感情;可运气差的,即使只是鸡毛蒜皮的理由,也会相看两厌,两个人互相憎恶厌弃,在以后的日子里,活成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时思默默的把杯中的啤酒喝完,一直沉默的纪城招呼两个人:“快吃吧,吃完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再继续。”
苏澜没接话,她放下酒杯,只顾着皱着眉头给自己的灵感枯竭找理由:“都说金婚的含义是情比金坚,可我都还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领悟到情比金坚的表现方式?”
可还不等时思和纪城开口,她又很自觉的进行了自我否定:“也不对啊,万一公司要做冥婚主题,难道我还得先去死一死吗?”
也并没有哪个想不开的公司会做这种主题好么……时思忍不住扶额。
苏澜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又张罗着给时思倒:“美女,来把你的恋爱经历给我讲讲,拯救一下我枯竭的脑洞。“
苏澜心直口快,办事爽利,私底下的小八卦和小聒噪也不让人讨厌,虽然刚认识不久,但时思对这姑娘很有好感,总觉得她放在古代,一定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侠女形象。
只是眼下对于苏女侠的“求助“,时思也无能为力:“这个我可能帮不上你了。”
“什么情况?“苏澜从火锅蒸腾缭绕的热气中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吧你……这简直不科学啊!”
从小到大所有的烂桃花都被人完美拦截,想到身边那一男一女两大护法,时思笑得有些感慨。
她正想着怎么把话题转移回工作上,桌上的手机就已经响了起来——
白护法。
“时小思,我好像有点儿喝多了。”
白晓然话虽这么说,声音却依旧清醒自持。但时思也知道,通常这种情况下她撑不了多久:“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白晓然报了地址之后,时思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有些抱歉的和纪城苏澜告辞:“我朋友那边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吃完早点回家休息。”
她裹紧大衣,离开火锅店前先去吧台悄悄买了单,然后才出门打了辆车,匆匆离开。
白晓然在三个人经常去的一家清吧里,她正在听台上一个男孩唱民谣,她听得有些出神,指间夹着的烟都忘了抽。
时思在老位置找到她的时候,年轻的男孩正抱着吉他唱,你说那些用心铭刻的眷恋,不过是寂寞路上的装点。①
白晓然的人生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能让她露出这种寥落神情的人,只有童越。时思对此心知肚明,于是也不打扰她听歌,只是径自在她对面坐下,还不忘给苏澜回个微信:已经到了,不用担心。
酒吧的老板娘和她们早已熟识,不等时思招呼,已经叫人调好了Sidecar送过来。
白晓然收回视线,看见安静喝酒的时思,把指间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脸上上一秒还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说说吧,和我们老板什么情况?”
时思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知道白晓然此时可能并不太想剖析心事,也就不多问。可她没太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直接空降到自己身上。
最后,时思放下酒杯看向白晓然,做鄙夷状:“真是看不惯你现在这种一脸八卦的样子。”
白晓然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看得惯傅大总裁用粉色手机壳?”
“……”
时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时思简单讲了前两天公司聚餐时的情况,白晓然听得兴致盎然,拿故事下酒,她又多喝了两杯,最后颇为感慨的问时思:“傅铭渊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关于傅铭渊,时思觉得自己回答前,需要仔细的想清楚,可是他给她的所有印象,却又似乎不需要任何深思熟虑,就可以轻易罗列出来:“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其实善良,温和,又细心妥帖。”
这次轮到白晓然哑口无言。
时思口中的傅铭渊,和她每天在公司见到的冷面暴君真的是一个人?
白晓然短时间内还不能判断傅铭渊对时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更由于他警告在先,一时不能对时思说什么。于是她虽然好奇,但还是引开了话题。
女人之间聊天,大多数时候话题都围绕着爱情。可她能对时思无话不谈,却偏偏不能和时思聊爱情。
白晓然突然觉得更加伤感。
*
白晓然到家时,脚步已经有些虚浮。时思扶着她出了电梯,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时思一手扶着她,尽量让她站得稳些,另一只手从她包里有些费力的翻找着钥匙。
白晓然却挣开了她的手,摇摇晃晃的去敲对面的门。
“哎——”时思连忙把她拉回来,“马上就到家了,别闹别闹。”
可不久之后,对面的房门到底还是开了。
一身藏蓝色家居服的童越站在门口,看清楼道里两个一身酒气的女人,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从时思手中接过白晓然,时思身上的负担没有了,顿时一身轻松:“她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
时思找到钥匙打开房门,两个人一起把白晓然扶进了卧室。时思把她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白晓然躺在床上,眉头仍是紧锁着的,眼角泪痕尚在。她偶然呢喃两句什么,但时思并没有听清。
“你去给她准备一些醒酒茶吧,我就先回家了。”时思看向童越,童越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眉头微皱:“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只喝了一杯而已,但她这里需要人照顾。”时思态度坚决,可要出门时,却被童越拦了下来。他声音无奈,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晓然这里你不用担心,我送你回去之后就过来看她。我不可能让你这么晚一个人回家的。”
时思看着童越离开,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
她拿湿毛巾帮白晓然细细擦了一遍脸,起身离开的时候,白晓然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小思,你什么时候会谈恋爱呢?”
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但又仿佛要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得出口。时思回头看她,却发现她并没有睁开眼,但眼角仍有泪光闪烁。
时思突然就觉得有些伤感,不知道是为白晓然,还是为自己。
*
一路上,时思都极其沉默。
时思一直再清楚不过,即使自己是白晓然最好的朋友,但如果是为了童越,白晓然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她。所以她也一直都想不通,如果友情和爱情发生冲突的时候,是不是爱情真的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重要到白晓然为了童越,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时思沉默的时候,童越也不说话。
童越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们三个人中,只有不爱的人才最清醒,所以时思永远置身事外。而如果白晓然或者自己之间没有人妥协,那他们就是永远牢固的铁三角,也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那么只要能在她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就已经足够。
时思拒绝了童越送自己上楼的提议,她目送童越的车离开之后,转身走进小区。可一辆黑色宾利在经过她身边开出了几十米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原本正在后座休息的傅铭渊察觉到车突然停下来,睁开眼:“怎么了?”
之前示意司机停车的秦川,向傅铭渊汇报:“傅总,是时小姐。”
傅铭渊从后视镜里看着时思越走越近,心内微哂:他似乎总是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
而副驾驶里的秦川虽然神情却依旧端方,心中却是为自家总裁大大的开心。
毕竟偶然间的巧遇,总是要比刻意为之的相逢更令人欣喜的。
——注①:出自好妹妹乐队《流浪春天的侧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