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姐,医院到了。”
到达医院地下停车场之?后,察觉后座的一?人一?直动静全无,司机回过头去,才发现时思靠在后座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时思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朝车窗外看了看,这才知道身在何处。
如今傅铭渊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她陪在医院里?只是简单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但她仍然睡不?好——自从?得知傅铭渊的旧事开始,她便已经连续几夜都在做同?一?个梦。
她梦到傅铭渊悬在崖边,满身是血的朝她伸出手,可还没等她伸手抓住他,他就已经掉进了万丈深渊。
她站在崖边低头看着?他,甚至能看到他坠落时眼中清晰的绝望。
他其?实一?直是在等她救他的。
梦里?的悲恸和愧疚那么真实,以至于她每次惊醒的时候都满身是汗。醒来后她总是心有余悸的去看旁边病床上的傅铭渊,直到确认他呼吸均匀没有任何异样,才能躺下来,努力平复心情之?后,再次睡去。
时思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司机已经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
下车之?后,她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正从?一?辆银色跑车上下来的傅铭凯。
傅铭凯正要朝电梯口走去,就也已经看到了她,于是双手插袋站在远处,一?副等她过去的样子。
走近之?后,傅铭凯毫不?客气的吩咐跟在时思身后的司机:“你可以先回去了。”
见时思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于是司机向两?人颔首之?后,转身离开。
跟在傅铭凯的身后朝着?电梯口走去,时思一?言未发,但也并未再像从?前般,表现出对他的排斥和怀疑。
逝者已矣,无论大人间有着?怎样的是非对错,孩子却?永远是无辜的。时思直到看见傅铭凯的这一?瞬间,才想起当?初自己反击他同?样不?正常的时候,为什么他一?直面具似的笑容会?出现一?瞬间的龟裂迹象。
因为傅铭渊是受害者,傅铭凯同?样也是。
“我哥怎么样了?”傅铭凯神情轻松的一?路向前走着?,并没有看时思,“希望我的突然出现,不?会?让他的病情加重。”
明知傅铭渊只是车祸受伤,但傅铭凯似乎永远喜欢攻击他的心理问题,时思刚刚那些对他近乎于同?情的想法,此时却?如鲠在喉,回击不?是,不?回击也不?是。
“怎么突然这种表情看我?”傅铭凯见她不?说话,回过头去看她,察觉到她复杂的神色,以为她质疑自己此行的目的,此地无银般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可不?至于故意落井下石,专门?跑到医院来气他。”
时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脚步加快了些,和他并肩前行。
据她所知,傅铭渊尚未醒来的那两?天,泰和股价动荡,高层之?间也难免有人想借机动些小手脚,但这段时间里?,傅铭凯确实如他所说,并未落井下石。
“我听说那两?个董事联系过你,为什么你……”时思的疑问还留了半句在口中,并未说完整。
傅铭凯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反而笑了起来:“你对你那位男朋友的实力太不?了解。李盛安和秦川他们那几个人不?是吃素的,除非他真的突然死了,不?然泰和乱不?了的。”
更?何况,他的目标,从?来不?是钱。
时思对他言语间的微嘲并不?在意:“我可能确实远没有你了解他,可我也不?明白你恨他的理由。当?年的事,明明和他无关。”
傅铭凯脚步一?滞,随即看向她:“你知道了?”
他问完之?后,又仿佛并不?在意时思的回答,若无其?事的轻笑出声:“……怪不?得这么快就和好了。”
时思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对傅铭渊的维护:“他和你一?样,只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更?何况他受到的伤害……远远大过你。”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电梯口。只是电梯还没有来,傅铭凯看着?面前紧闭的电梯门?,声音有些轻:“哦?是吗?”
因为他受到的伤害远远大过自己,就不?能恨他吗?
“我想知道……受到伤害的大小,你是怎么衡量的?”傅铭凯原本清越的笑声此时也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阴沉,“因为他在现场吗?因为他都看见了?是不?是因为我什么都没看到,所以你甚至说不?定?会?觉得……我还有那么一?点儿幸运?”
不?等时思回答,傅铭凯的笑意却?已经消失了。
“我倒宁愿看见的是我,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像个白痴一?样放学后回到那个房子里?,等着?一?群陌生人来告诉我,我的爸爸到底是怎么发疯的!
“可这并不?是他的错!”时思忍不?住开口,声音里?依旧满是对傅铭渊的回护。
她不?能够忍受傅铭渊遭受过那样的不?幸之?后,还要面对唯一?亲人毫无因由的恨意——这种所谓的恨,更?像是一?种迁怒。
傅铭凯冷笑着?反问:“那是谁的错?你又觉得……我应该恨谁?”
他温柔美好却?早逝的妈妈,沉默寡言的爸爸,歇斯底里?的继母……每个人都在他的生命里?粉墨登场,却?又迅速的鸣金收锣,他却?仍留在原地,就像一?个找不?到猎物的猎人,兜兜转转,没有方向。
“恨谁都好,”时思面容平静,“但不?该是你哥哥。”
“哥哥……”傅铭凯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自唇齿间叫出的称呼带了些轻蔑,嘲讽,又仿佛夹杂着?无尽的唏嘘。
电梯门?打开,傅铭凯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真可惜,除了他,我已经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去恨了。”
那些他爱的,他恨的,早就都已经不?在了。
*
傅铭凯和时思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傅铭渊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他看着?时思明显不?豫的表情,唇角微勾:“回来了?”
时思应了一?声,虽然刚刚和傅铭凯的聊天并不?怎么愉快,但仍是在他坐下后,十分礼貌的给他倒了水放到了他面前。
傅铭凯坐在那里?,看着?时思帮傅铭渊倒水,又在他喝完之?后,就着?他的杯子喝了大半。两?个人举止自然,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多?余举动,却?只让人觉得亲密无间。而眼前的傅铭渊笑意温柔,看着?时思的眸底竟然闪着?几分近乎澄澈的光芒。
眼前的傅铭渊,和他记忆里?那副似乎永远冰冷默然的面孔渐渐重叠起来。
记得有一?次他正要进书房的时候,刚和傅芳菲鬼混完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他撞在那个人身上,随后就被动作粗鲁的踢倒在了一?旁。他的头磕破了,有温热的血流出来,可傅芳菲面容冷漠的和那个男人携手下楼,看都没看躺在地上的他一?眼。
蜷在地上的他伸手摸到伤处黏腻的血迹,甚至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可他还来不?及哭,傅铭渊就已经上了楼。
他还那么小,却?早就懂得了看人眼色。这个哥哥虽然从?不?曾给予他什么温暖,但也从?没有表示出对他的厌恶,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在心底偷偷把两?个人划到一?国去——在这个阴暗冰冷终日?充斥着?争吵谩骂的家里?,似乎只有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哥哥,是自己的战友和伙伴。
傅铭凯很多?年后才知道,其?实当?年他心底希冀着?傅铭渊的亲情,也希冀着?他的友谊。可这个自己轻易就认定?了的战友,却?和他时常歇斯底里?的妈妈一?样,连看都没有看他,就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年幼的他却?是在那个瞬间才突然醒悟的。
在这个所谓的“家”里?,那母子俩原本就是一?样的。
他的不?喜欢和不?讨厌,只不?过是因为他除了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任何人、任何事。而无论傅芳菲的歇斯底里?还是傅铭渊的冷若冰霜,其?实都一?样。他们一?样的冷血自私,一?样的残忍,因为他们的骨子里?根本就是流着?一?样的血。
时思对傅铭渊每一?分的爱和温情,都反而让他脑海中那根弦越绷越紧。他越爱她,就越害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而傅铭凯对他这种恐惧乐见其?成,并且很愿意时不?时的,帮他把那根选拧的再紧一?些。
傅铭凯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傅铭渊闻声朝他看过去:“你来有什么事?”
“兄友弟恭了这么多?年,你出事了,我难道不?应该来看看么?”傅铭凯喝尽杯中的水,笑着?指尖摩挲着?手中空了的水杯,“毕竟你那天出事,也有我之?前在旧宅和你吵架的一?部分原因在。”
傅铭渊对此并不?在乎。傅铭凯也仿佛并不?期待他的在乎,放下水杯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动作随意的放到了桌上。
在傅铭渊意味不?明的眼神里?,他若无其?事的笑:“大嫂,听说你已经辞职了。但我父母的婚戒设计你已经做了一?半,我希望你能继续完成它。这里?是我妈妈一?些喜好的资料,我顺便拿过来给你。”
在等待时思回答的过程中,傅铭渊眸光已经渐渐冰冷起来——傅铭凯所说的U盘里?的内容,他连半个字都不?信。
时思正帮傅铭渊调整着?身后的羽绒枕,以便于他能靠坐的更?舒服些,所以敏感的察觉到了傅铭渊身体的僵硬。她不?动声色的握住傅铭渊的手,试图温暖他微凉的指尖:
“我现在暂时没时间,如果你不?急的话,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彼时秦川正好刚刚从?外面进来,时思看向他,笑道:“秦川,你过会?儿有空的话,能不?能麻烦帮我把U盘里?的资料打印出来?”
她已经知道傅铭渊的心结所在——如果U盘里?未知的资料,让他因为有事情试图脱离他掌控而感到不?安,那么在她想到办法能帮他走出过去那段阴影之?前,她愿意用所有的耐心去照顾他的感受。
她傅铭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浅的笑容里?满是安抚的意味。
傅铭渊满心的焦躁似乎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他不?免震惊,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她的举止,内心生出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和踏实。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眼底涌动着?的光芒却?越发复杂深沉起来。
U盘里?本就只有普通的资料,但眼前两?个人的反应,却?远远出乎了傅铭凯的意料。
傅铭凯脸色不?变的站起来,对过来拿U盘的秦川笑了笑:“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出门?之?后,时思继续将傅铭渊身后的枕头调整好,见他神情依然复杂,于是在他身旁坐下来,轻声笑道:“别担心。”
别担心什么,她没有说出口,可他早已懂得。
傅铭渊依旧不?说话,但眼神却?越发幽暗起来。直到时思试图起身的一?瞬间,终于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用力吻上了她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么早,一直不留言的小天使们,你们真的不打算留言表扬or鼓励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