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淮楚慷慨陈词道:“吾辈中人如见死不救,岂不坠了一个侠名。救是当然要救的。”
莫庄展眉道:“韩少侠之言,甚得吾心。圣剑门千里而来,若让他全军覆没,我墨家声誉何在?”
韩淮楚扫视众人,说道:“吴子云,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现谷中各路豪杰来自天南地北,须得万众一心,方能克敌。”
张良道:“子房之意,是要慎重行事,而非坐视不管。”
韩淮楚点头道:“此处山高林密,溪谷纵横,地势十分复杂,是须审慎用兵。待吾等筹划一番,便和那秦贼决一死战,正好试试这几日练的阵法效果如何。”
项梁道:“若要决战须趁早。如今圣剑门众英雄被围,若不及时救援,恐坚持不住。”
众人闻言,皆是称是。
正商议间,忽有一只白色信鸽,“扑楞楞”从窗而入,盘旋一阵,停在莫庄肩头。莫庄手一伸,从信鸽喙中接下一卷黄帛。展开一看,脸色陡变。
“不好,圣剑门又传噩讯,仲孙玄华的师弟田湘,已奋战身亡。现圣剑门又折了五十名弟子!”莫庄惊道。
仲孙玄华此行,共带来二百余名精英弟子,可说圣剑门高手是倾巢出动。如今全派上下,连万载谷还未到,便失了一百来弟子,已占了人数的一半。其余想必也是受了重伤。再战下去如何挺得住?必是全军覆没。众人闻说,均惊慌起来。
韩淮楚沉思片刻,一拍桌案,说道:“请钜子速下战书,委人送去秦营。让蒙毅暂缓围攻圣剑门,择日和吾等决一死战。”
莫庄迟疑道:“那蒙毅接了战书,岂会同意不去攻圣剑门?”
韩淮楚道:“若我是那蒙毅,圣剑门一派性命是小,能聚歼吾等是大。秦军虽有千军万马,奈何不能过我千金闸口。在谷外决战,他正求之不得。岂会因小失大。战书一到,圣剑门众英雄性命必无忧也。”
他这么一分析,列中众人频频点头。
于是莫庄取一竹简,刻上“三日后午时决战”。战书写就,莫庄问道:“不知列中哪位英雄敢去秦营一趟,送这战书?”
那秦军乃虎狼之师,蒙毅手下猛将如云。这一入秦营,如同身陷龙潭虎穴。莫庄这话一问,众人面面相觑,均不吭声。
韩淮楚朗笑一声:“这提议既是我出的,还是由我韩信亲自去走一遭吧。”
说话之间,就看到张良那一双俏眼向他逼视过来,那目光中清清楚楚辨出满是埋怨。
“天下英雄多得去了,要你逞什么英雄?却叫良妹如此担心。”韩淮楚自个对自己说道。
只见张良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并未开口。
※※※
韩淮楚怀揣战书,离了万载谷,径向山下走去。
时已近午夜,天空一圆冰轮,照得整个山岗一片朦胧。
从那秦营方向,老远就飘来一股腥气。这腥气味极浓,杂夹着几分泥沼之气。韩淮楚闻了这腥气,神智一滞。
“这股刺鼻的腥气,先头没有,却从何而来?”韩淮楚心中大奇。
迎面走来两名秦军巡哨,手提青铜长矛,肩背长弩,胫缚护腿,足穿革履,头梳圆形发髻。
韩淮楚此时见到的,乃是秦军的正规兵,就象现在的野战部队。其着装好似后世秦陵出土的兵马俑。
休小看了这青铜长矛。战国时山东六国均采用了铁锻作兵器,而秦军仅仅靠了这些青铜的兵器,就能打败六国,统一天下。原因是这青铜兵器,镀了一层铬,铜锡的配比恰到好处,让青铜的硬度韧性发挥到了极致。在两千多年前,秦人就掌握了镀铬配比青铜的原理,不可谓不令人震惊。
虽然统一六国后,始皇下了一道销毁铜兵器的命令,转为研究铁制兵器,但当时铁制兵器技术还未过关。时下秦军中的初级士卒,大多仍是手执青铜作的兵器。
闲话扯回。且说两名巡哨见到韩淮楚,喝问道:“什么人?”韩淮楚道:“吾乃墨家钜子使者,欲见蒙毅大将军。”
那巡哨不敢怠慢,遂领韩淮楚进那秦军营寨。
韩淮楚在鬼谷学过布营的科目。但那到底是纸上谈兵,并未付诸实践。这次第一回到了秦军的营寨,就留心观看那秦营的布置。
只见这营寨布置得极有章法,两乘长长的战车间,搭成一个辕门。辕门前挖了三重壕沟,每重有丈宽,布满了荆棘,鹿角。那一重重鹿角,均是用特产的硬木扎成。秦军营寨,立于高处靠水源处,分前后中翼,层次分明。各营中,均立有高台,夜间用号灯传递消息。
此时已到睡觉时刻,夜间秦营一片肃静。那一队队手持兵刃,身披甲胄的士兵正在巡逻。马厩前有人站岗,准备随时应付袭营,牵出战马迎战。
“蒙毅带兵果然严谨,到底是大秦名帅!”韩淮楚看了这布置,暗暗点头。
正行间,忽见一辆马车,从猿门直驶而过。那辕门处的守卫,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便让马车进去了。马车在营门内停下,即有一队军士上前,拉开马车的门。
一股浓刺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韩淮楚放眼一望,惊诧万分。
那马车上卸下的,竟是一具具尸体,有穿秦军制服的,有穿武士紧身服的。混在武士尸体中的,竟还有一具女尸!
一秦军百将上前,呵呵笑道:“老孟,你又拖了几具尸体来?”那姓孟的车夫道:“不多,这一次只拖了十具。”那百将便道:“只有十具么?这次也是太少了,不够那畜生吃个一餐。看来还得找一头大水牛喂它。”
“原来秦军是用尸体喂养猛禽。不知这猛禽是何物?十具尸体还不够它吃上一餐,还要添上一头水牛!”韩淮楚闻之心生纳闷。
只听那姓孟的车夫道:“快把将这些尸体送到后营,仙姬已等不及了。”那百将便让属下搬运尸体。
轮到卸那女尸时,那百将用手一探那女的胸脯,淫笑道:“这女子好生细皮嫩肉,生得如此俊俏,死了怪可惜的。你们下手怎如此心狠,怎不将她生擒了来,给我们兄弟快活快活。”
姓孟的车夫眼一瞪,斥道:“你找死啊!上将军治军之严,你难道不知道?还敢淫辱女囚?这婆娘是圣剑门第三代弟子,功夫可高得很,伤了我们十余名兄弟,这才将她杀死。你老兄只怕还斗她不过呢。”
“原来这些尸体是从风鸣涧战场拖来的。”韩淮楚心想。
那百将也是过过嘴瘾而已,随即问道:“风鸣涧那边战事如何了?”姓孟的车夫道:“少上造苏角将那帮反贼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也别想逃出。只等万载谷的贼子来救,一并剿杀。”
“好手段!这就是兵书上说的‘围城打援’之计了。”当韩淮楚听明秦军的意图,不由对那即将面对的大秦上将军蒙毅心中生出一丝敬佩。
那百将遂领人将一众尸体抬入后营,不提。
※※※
韩淮楚随着秦军斥候,到了中军大帐前。那帐用长木支起,其高足有其他营帐的两倍。帐前有一排军士持戈伺立,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想是那蒙毅听说有墨家使者到来,连夜升帐。
韩淮楚一入大帐,只见帐内两排坐满了人,均是剽悍强横之辈。形貌各异的战将用目光紧盯韩淮楚,帐内弥散着一股铄人的杀气。
在那两人宽的虎皮帅椅上,坐了一人,身形雄伟如山,深黑的长发披散两肩,额上束了一带。身穿内外两重长衣,外披鱼鳞宝甲,高眉深目,眼神深遂,直似要将人刺穿。腰板挺直,显出一副咄咄逼人,威慑众生的气势。
这便是秦朝军中第一人——上将军蒙毅。
待韩淮楚进帐,众将齐呼:“上将军威武!”众口同声,响如震鼓。
韩淮楚躬下身,不卑不亢道:“吾乃信使,替墨家钜子下战书呈上将军而来。”
蒙毅点了点头,铄人的目光逼射着韩淮楚,问道:“小子,你是何人?胆敢只身来我营中下战书。”韩淮楚答道:“鄙人淮阴韩信。”
蒙毅振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宾,莫非王臣。尔等跳梁小丑,敢图谋不轨,撷颃我大秦雄狮么?”
韩淮楚对道:“酷秦苛暴,天下英雄莫不恨如寇仇。始皇凶残,天下豪杰无不欲杀之而后快,”他一时想不出词,忽忆起虞芷雅在鬼谷婉拒自己所言,昂首道:“吾辈只欲伸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铲取暴秦,还天下一个太平。”
蒙毅闻言身躯骤振,哈哈大笑起来:“我大秦并吞四海,统一天下,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书同文,车同轨’建万世之功,怎能是天下大害?”
韩淮楚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可你等秦人哪知,苛政猛于虎?修长城,建阿房,筑骊山皇陵,北征匈奴南伐百越,海外求仙,恁多大事需要多少徭役,耗费多少钱财?可怜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丁男尽征服役,十室九空。慈母思儿,韶韶白发暮成雪;闾阎嫠妇,沥血投书干记室。有志之士,岂能不振臂高呼,推翻尔暴秦?”
蒙毅闻言,脸色中露出几许愧疚,叹道:“公子之言,亦有道理。主上急于建我大秦万世基业,心也忒急了点,恨不得所有的事都在他手中完成,却不思我秦国国力是否受得了。只有待大公子扶苏继位,天下方可望享受太平。”
始皇统一六国后,经过战乱,全国人口大约只二千万。经过几次大的迁徒,又征发七十万人修建阿房与骊山皇陵,加上蒙恬三十万大军常驻长城,百姓已是苦不堪言。这些人口虽只占当时总人口的15%,但为维持这类强制移民和额外征发人口的生存而消耗的人力,实际上比始皇征发的人力要高出3倍不止。为此百姓承受的赋税徭役太过沉重。
帝国失去民心,天怒人怨,埋下巨大的危机。秦廷的一些有识之士,早就忧心忡忡。失蒙恬蒙毅这帮扶苏党,就一心盼望着贤明的大公子扶苏早日继位,结束这让百姓饱受苦难的苛政。
“想要那公子扶苏继位?做你的秋梦去吧。”对历史走向清清楚楚的韩淮楚心中好笑,从怀中取出一简,递了上去。
蒙毅展开一阅,浓眉微跳了一下,问道:“钜子要让本将军不剿杀圣剑门那些反贼乎?”
韩淮楚微笑道:“上将军围而不歼,不就是期望和吾等决一死战么?”
蒙毅哈哈一笑,取出小刀在竹简上刻了一个字“准!”字迹遒劲有力。
蒙毅便将那竹简掷还给韩淮楚。韩淮楚拾起正欲离开,军帐中站出一将,高声喝道:“我秦军大营,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