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决议,由樊哙与灌婴领军五万,携带十万支箭,三十万斛军粮与十尊大炮,往赴雁门救援马邑。沿途之上,再召集散在各地的炮车。萧何与周勃,各自负责粮秣与箭矢。
那箭的事很简单,从镇守京畿的细柳营中收来就是。而三十万斛粮秣就耗费时日。韩淮楚身为韩将,当然要随军回雁门,等待那萧何筹措粮草,这几日就闲了下来。
从那典客口中打听得张良这病在一年前,也就是大汉立国不久就忽然生起。起初张良还能上朝,后来身体每况愈下,站在那朝堂上实在坚持不住,刘邦便赐她一个座椅。之后连坐得久了也萎顿不支,只好向刘邦告假,托病不朝。在骊山石瓮谷结下一个草庐,疗养身体。每逢朝中大事决议不下,刘邦便亲上骊山探望,向张良请教。
※※※
骊山美如锦绣,又名绣岭,以石瓮谷为界分为东绣岭、西绣岭。那石瓮谷是个秀丽幽深的大峡谷,下有剑悬瀑布千尺,水声淙淙,击石飞溅,天长日久冲蚀所就,其形似瓮,故称石瓮谷。谷长深邃,上下曲折,幽谷奇景乃骊山迷人景观之一。
韩淮楚向那典客告了一天假,说是去骊山游览,出了长安只向那石瓮谷而来。就见前方那悬泉瀑布似银练垂下,轰轰落在一巨石上,激起一片雪白的水珠,如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潭之中,瑰丽壮观。
那水潭之旁,耸起一座草庐。只见蓬门紧闭,有铁锁把门。
以韩淮楚的耳力,自然听得出来那屋中并无丝毫动静。
“那典客说良妹居处就在这里,今日不知何故,她却出外而去。偌大一座骊山,却到哪里去寻她芳踪?看来只有在此等候她归来。”韩淮楚于是坐在那潭边,假作观赏风景,静静等候。
这一等就是一天。眼看红日西坠,游客们纷纷下山,石瓮谷已空无一人,张良依然不见归来。
韩淮楚只告了一天假,今日等不到只好明日再来。正准备起身,忽听身后一人笑道:“韩大将军光临贫道道场,为何不去西绣峰一游?”
那韩大将军还是韩淮楚未当齐王前的称呼,此时他脸上罩了一副面具,身份是韩国将军,谁能认他出来?而那人身在他身后咫尺,以韩淮楚的功力居然毫无察觉!
韩淮楚惊诧地回过头来,只见老妪手挽藤杖立在他身后,却是那骊山老母。
“怪不得她认出我来。我这纳米材料做成的面具能骗过天下人,却骗不过这个有亿万年道行的骊山老母。”韩淮楚忙不迭叩头行礼:“原来是仙长降临。庶民拜见仙长。”
骊山老母将他手一托,笑呵呵道:“你与贫道乃是老相识,韩大将军何必客气。贫道见你今日至此,却在这潭边呆呆坐了一天,却是为何?”
韩淮楚正不知张良去了何处,心想这骊山老母神通广大,何不问她。便道:“庶民是来造访留侯张良而来,却久等不见她归来。仙长可知子房先生行踪?”
“什么先生,分明就是个女娃娃,她就在贫道那老母殿中,今日就在观中过夜,是不会回来了。韩大将军原来是找你老情人来着。”骊山老母笑道。
“看来良妹那女儿家身份也瞒不过这慧眼如烛的仙人。”韩淮楚红了脸,又问:“留侯何故整夜不归,要在仙长观中过夜?”
“她啊,听唐宣明将道经听了一天,明日还要听经。这西绣峰一上一下对她来说十分吃力,便在观中歇息一宿。”骊山老母解释道。
那唐宣明就是商山四皓中的老大。几年前韩淮楚将商山四皓从商山接下来,荐到骊山老母殿中混碗饭吃赖以生活。
“那四个老废物本来是地仙,别的本事没有,讲那道家经文最拿手不过。想不到良妹在骊山疗养,竟结识了商山四皓。”
史书上那神来一笔,张良搬出商山四皓保存大汉储君刘盈。韩淮楚原来还想日后张良遇到关乎太子废立的难题,自己替她请出这四位高人,看来已不需要。
张良多年一心只想光复她韩国,战火硝烟中也不见她对仙道有半点兴趣。韩淮楚就不知道她何以会听商山四皓讲什么道经。
“多谢仙长告知。庶民这就去西绣峰。”韩淮楚拱手向骊山老母告辞。
“别急别急。韩大将军轻功虽然高明,上那西绣峰恐怕也得一个时辰。既然被贫道见到,就让贫道送你上山。”
※※※
骊山老母送韩淮楚上山,只把那袖子一拂。韩淮楚就如腾云驾雾一般身躯向上直升直升。等他落到地上,已到一庭院之中。
那老母殿香火鼎盛殿堂众多也是后世之事。这时那老母殿只有主殿一间,祭殿一间,配殿一间。韩淮楚落到庭院时,山门已关,院落内已被道士打扫得干干净净,个人都回了房间,院内空无一人。
“这里有一排耳房,却不知良妹在哪一间歇息?”韩淮楚不敢惊动观中道士,踌躇着不知向何方迈步。
一阵凄婉的琴声从一耳房传来。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幽愁暗恨,随着那手指拨动琴弦而生。韩淮楚聆听着那琴声,仿佛痴了。
那琴曲就是韩淮楚第一次见到张良在语嫣山庄为张良弹奏的那曲《虞美人》。而在此时此刻,张良又弹奏起这曲,是否心中正在怀想着与他一夜邂逅的点点滴滴。
“若是她思忆着她的信郎,那韩信就在长安淮阴侯府中,为何不去找他?”问号在韩淮楚脑中闪烁。
一曲既罢,就听纤指收拨一划,那耳房中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韩淮楚心中砰砰乱跳,走到那门外伸手一扣。
“是谁?”房内张良那熟悉的声音传出。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韩淮楚沙哑着说道。
张良虽弹奏了那曲《虞美人》,但并未出声吟唱。天下间还有谁会知道那曲《虞美人》的歌词?
韩淮楚说着那歌词,心中满是期待,希望张良像以往悄悄打开屋门,将自己一把拉进去,掩上门来个热情的拥吻。
“原来是淮阴侯大驾光临。皇上严禁你出城半步。你如何敢犯禁出城到这骊山而来?”张良话语中没有半点温柔,而是严厉的口气。
“原来她将我当成了那韩信!”韩淮楚晕得不轻。
“良妹且打开这门,听为兄慢慢说来。”韩淮楚怕惊扰他人,很简短地说道。
“自云梦泽一事,你我情断义绝。你这叛臣逆贼,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张良冷淡地说道。
“什么云梦泽一事?什么叛臣逆贼?”韩淮楚听得是脑中一团浆糊。
想要解释那是千言万语,偏偏张良不肯开门。韩淮楚只得用强破门而入。他手中微一用劲,将横在两扇门间的门栓以阴柔掌力震断,一推房门,直冲进来。
“你这贼子怎敢如此!”张良惊叫着闪身便躲。眼睛一抬,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不是淮阴侯,你是那送信的韩将!”张良惊呼着说道。
在殿上张良曾瞥过韩淮楚一眼,显然以韩淮楚现在的身份并不能让她留意,只略微扫了一眼而已。
此刻一个韩国将军操着那熟悉的信郎的声音,硬性闯入她屋中,而那面目却不是她的信郎,张良可要仔细端详了。
“你真的就是淮阴侯!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朝廷,易容出城!”张良厉声呵斥起来。
眼神,韩淮楚那熟悉的眼神,张良一望就认将出来。
“淮阴侯是为兄一位替身,为兄早已浪迹天涯去也,如今是韩国骑将韩淮楚。良妹,你明白了吗?”韩淮楚笑嘻嘻地说道。
“老天有眼,我的信郎不是叛臣!你没有让我感到羞耻!”张良终于明白了,眼中闪出欣喜的泪花,娇躯软绵绵地倒在韩淮楚胸前。
※※※
张良这病,全是因那韩信而起。
韩淮楚将楚王之位让给韩信之后,韩信阴蓄甲兵,收容西楚亡将。种种迹象表明,韩信有不轨之心。
张良在朝中听到十分奇怪,只因她的信郎亲口对她说过刘邦乃真龙天子,不会起反叛之心。是故对刘邦忠心不贰,一直辅佐刘邦创立了大汉江山。
“在信郎有雄兵三十万,据有齐国四郡时不反,而今兵马解散,只占淮北一隅之地时造反,哪有这个道理?这不是玩火自焚吗?或许信郎只想拥兵自重。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答应刘邦解散兵马?既然害怕刘邦翻脸,索性连楚王也辞掉,归隐田园算了。”
这话自然不能说得太明白,张良便画了两幅画托人送给韩信。一幅画是一人带着一美人泛舟水上,一幅画是一人横剑自刎。
越国大夫范蠡激流勇退明哲保身,带着美人西施泛舟五湖逍遥自在;同样是越国大夫的文种自恃功高恋栈不走,被越王勾践赐金镂剑自刎而死。以信郎的才智,一看那两幅画想必能够明白。
那画秘送到下邳韩信手中。那韩信阅罢冷笑一声,在第二幅画上添上一句:勾践吴国为奴,文种自称为王,何至于有杀生之祸?造反之意跃然简上。
那韩信为何写出这番话,难道不怕张良将他告发?原来他打听得韩淮楚与张良关系匪浅,比张良与刘邦还铁,竟想拉张良下水同他一起造反。
张良接过那副画一看,大呼一声:“信郎日后必身败名裂也!”就此大病一场。
那张良再不与韩信书信来往,过了月余,那韩信沉不住气,倒寄书过来。
“韩信念在与侯爷的交情,故请侯爷在朝中策应。年内韩某必会举事。侯爷在朝,本王在野,愿与侯爷共定天下。”
那书信是由韩信的一位心腹送来。张良阅毕,问道:“王爷地少兵寡,且天下百姓苦战久矣,人心思安,如何能成大事?”来人答道:“王爷神机妙算素来战无不胜,早已定下妙计。”
张良不知韩信那妙计到底是什么,故意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妙计?”来人只朦朦胧胧答曰:“军机不可泄露。请侯爷安心,岁在今秋,就见分晓。”
离秋天也只半年工夫,那韩信的实力比起大汉来差得太多,如何能造反成功?张良越想越奇。于是暗中派人查探,那韩信会有什么阴谋。
查探之人乃是昔日她在三晋盟时的一位江湖人物。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知道那韩信不遗余力扩充军队,收容西楚亡将这两条之外,也查不出任何端倪。而令张良为之自豪的信郎竟变成一个反贼,张良芳心如何能承受如此打击?身体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到了秋天,探子忽然查到有大批军士假扮成平民,秘密去了陈郡。接着就有陈平进言刘邦到云梦泽搞次秋游,擒那韩信。
张良这一下恍然大悟,原来韩信说的举事就在刘邦去云梦泽之时!刘邦游云梦泽是个幌子,主要目的是来擒韩信这个楚王。而韩信也将计就计,把云梦泽当成是刘邦的葬身之地。
但是陈平提议去云梦一游只是刚刚发生,而楚军的秘密调动一个月前就开始。那韩信又不是陈平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料到陈平会向刘邦献这一计?以张良之智,实在是想不通。
于是张良赶紧派人去刘邦将去的云梦泽查探。这有心一查,查出在郢都附近云梦泽入口,居然换了地主!
此时那云梦泽周长有四百五十公里,有人会问,韩信就算财大气粗,如何能将偌大一片云梦泽全部买下?
云梦泽是个狩猎之处。凡这种场所,其实十分危险,都有固定的行走路线。若不依这路线走,被那突然跳出的凶禽猛兽一口吞下,那可是冒险不起。尤其是天子要来,那安全工作一定要万无一失。
而天子巡狩云梦,附近各路诸侯都会来迎驾。那刘邦也不会见见就罢,定会以盛宴招待。刘邦的随驾臣子加上诸侯国的大臣,少说也有百来名。在旷野郊外,能摆得下这盛宴的地方也不多。
而那买卖地契的地方,正是狩猎的必经入口,也是能摆下百来张案子的唯一地方。
调查的结果,是新来的地主从下邳而来,名叫荀祖。那买卖土地的时候,居然就在韩信刚到下邳之时。
更吃惊的是,那能摆下酒宴的地方,地下有一个大窟窿,里面藏了大量的火药。只要由外到内点燃引信,轰隆一声,当今天子连同那来迎接的各处诸侯王,外加百来名大臣粉身粹骨。那刘邦带来护驾的十万军马不知所措。那缓缓到来迎接刘邦的楚王韩信,就在一声爆炸之中,从容离去,虽然有人怀疑是他做的手脚,却无从查起。接下来是楚地大乱,天下大乱。龙蛇起舞,豪杰割据一方,又是无休无止的杀戮征伐。
“真是处心积虑啊!谁会想到,韩信一年前就准备在云梦泽下手?还说他明知去云梦泽是自投罗网为何肯去,自己真是小看了他的智力!”听着张良讲叙,韩淮楚对那韩信真的是要叹服。
张良查明了这一阴谋,并未公开,只派人将那土地买了下来,算是为她以为的信郎留下一个退路。
留侯要买这块地,那地主荀祖虽然不愿意,如何敢说半个不字?
而这个时候韩信已经动身来云梦泽,已经到泗水郡与陈郡交界之处。那是大汉的地盘,身后便是荆王刘贾的地盘,韩信是退无可退。当他知道那云梦泽入口易主准备了一年的阴谋功败垂成,是欲哭无泪。
他还能做什么?只有带着钟离昧那颗人头到刘邦面前悔过,接受从王贬为侯,软禁在长安侯府的命运。当他知道这一切皆拜张良所赐,一定是恨她入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