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簌簌。夜色之中,韩淮楚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拿着一大块熟牛肉,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兴匆匆向山洞回来。
昔日叱咤风云的战神,如今冒着风雪鬼鬼祟祟作那小偷行径,却为哪般?只为窃来被盖与酒菜,为他心爱的人儿裹腹驱寒。
他平生以来,还是第二次做这小偷。第一次是在那高陵,为了那旷世佳人的生日,韩淮楚甘冒奇险从楚军营中窃来酒菜相贺。
今天的偷窃极为顺利。也是白登山一战匈奴人大为扬眉吐气,留在这句注山的匈奴将士极为兴奋,都走出帐篷围成一堆升起篝火饮酒庆贺。韩淮楚到时,匈奴人正开着联欢会,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帐篷里几乎都是空无一人。
原想还要用点穴手法将匈奴士兵点昏才能行窃到手,这一次是随便他拿。韩淮楚便挑了一个匈奴千户长的帐篷,将那全是纯正羊毛的被褥用他在部队学的手法打了个行军包,再把他盘子里未吃完的酒菜顺手牵羊拿走,神不知鬼不觉溜出那营寨直往回赶。
“这马奶酒味道酸酸的,难以入口。追儿喝惯了汉宫的玉露琼浆,喝这马奶酒能不能习惯。”韩淮楚边走边想。
※※※
回到那山洞入口,韩淮楚将那掩盖在洞口的一堆荒木扒拉开,正要入内。突然心中一怔。
在那附近的雪地上留下一行淡淡的脚印。那脚印陷入雪中只有两分,又有雪花飘在上面几乎就要被雪淹没。若不细看,极易被疏忽过去。
韩淮楚的轻功造诣已到踏雪无痕的境地,这脚印当然不是他自己留下。而项追毫无武功,就算她一时兴起走出洞外,脚印也不会只留下两分,而是深深陷下一道道坑。
“是何方高人莅临于此?”韩淮楚只觉一阵诡异,背脊处突然机伶伶起了一丝寒战。
“是谁?”韩淮楚暴喝一声,扭头向后一看。
武功练到他这份境地,自然而然有超乎寻常的警觉。方才韩淮楚凭他那异于常人的感觉觉察到暗处有一双厉眼在窥视着自己。
夜幕垂下,背后那山峦处是一片昏暗,韩淮楚用他那锐眼一番搜索,并没有看到什么。
“莫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韩淮楚狐疑不定,一猫腰,走进山洞之中。
※※※
“壮士回来了。”坐在木床上的项追一改方才的冷漠,起身迎了上来,那眼神中竟含着从韩淮楚劫走她起就一直未见过的笑意。
被改了个称呼不被叫成淫贼,韩淮楚听来只觉顺耳得多。
想来也是,在这句注山还不知要待多久。项追如今能依赖的只有自己,若被她一口一声的淫贼叫着,那以后的日子别提有多别扭。
“是啊!东西都到手了。”韩淮楚将手中的酒菜往桌子上一放,卸下身后的包袱置于床上。
“呀,这可是纯正的羊毛啊!壮士真的了不起!这羊毛被不是一般的人能用得起呢,你哪里得到的?”项追解开那包袱,有点欢喜说道,边说边将被褥往床上铺起。
有了这羊毛被褥,这塞外奇寒就不再难熬。
“只可惜这里生不得火。这酒菜尚温,你先趁热吃了吧,这铺床的事等会再做不迟。”韩淮楚劝说道。
“本宫不甚饥饿。不如壮士自个吃了吧。”项追将身子一别,避开韩淮楚那温柔的目光,继续铺床。
“真是奇怪也。日里我见她干粮肉脯也只吃了那么一点点,边吃边皱眉头,怎会不饿?”韩淮楚疑惑地盯了项追一眼。
“这里方才有人来吗?”韩淮楚凝视着墙角下一根羊腿骨,不露声色地问道。
项追闻言,铺床的手突然一停,娇靥上现出一丝慌乱。
“壮士在说什么?这山洞如此隐秘,怎会有人发觉?”项追那脸又复平静,淡定地说道。
“差点忘了,她已不是那个恨不得将心都交给自己,对自己毫无保留的追儿,而是被奸人已迷心术所害,现在是那婆罗门的圣女!”听着项追说着谎言,韩淮楚心中一片悲凉。
那墙根下的羊腿骨油渍滑亮,分明是项追刚才吃下。那洞口的脚印,分明是有一位高人来过。
自己杀了那金刚智的师姐索玛婆,婆罗门岂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寻自己报仇。想必这些时日那婆罗门已派出大批弟子,在天南地北四处搜寻自己的行踪。而白登山自己劫走项追逃往句注山的消息,正为他们提供了线索。
这山洞虽然隐秘,但逃不过婆罗门冥想搜索大法的追踪。自己已在婆罗门的猎杀计划之中!
自己行踪已明,来人为何还不现身?只有一个原因:功力不济,在等待帮手。
那洞口留下脚印,只说明他轻功还未臻绝顶。但与自己也只是相差一线而已。
婆罗门中韩淮楚见过的高手也只有金刚智与索玛婆二人。那索玛婆武功在自己之下,在牛渚矶绝壁上自己与她遭遇,只战二十来招她就夺路而逃。若是她一味逃命自己也做她不掉,幸得自己身边有一把手枪将她了结。而那金刚智在井陉大战之时与自己功力在伯仲之间,而现在自己武功又有长足进展,若是他来自己也不惧怕。
韩淮楚唯一惧怕的就是金刚智那位神秘的师傅,那个用迷心术将项追害得如此凄惨的妖道。
“若是那妖道找来,自己能对付她的恐怕只有这把手枪吧。”韩淮楚下意识摸了一下揣在胸前的那口百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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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之中,被那羊毛被包裹得紧紧的项追睡意浓浓。韩淮楚伏在桌子上,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木床上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一个人影来到韩淮楚身后。
“天这般冷,壮士这般熟睡,不怕冻坏么?”项追用温婉的声音轻声问道。
鼾声依旧,韩淮楚没有回答。
就听到一声叹息,一袭狐裘落在了韩淮楚的身上。
一股暖流从韩淮楚心中洋溢而起,韩淮楚险些滴下泪来。
这狐裘本搭在那羊毛被上,项追将狐裘给他挡风御寒,就要自己多遭一份寒冷。
以韩淮楚的功力如今已是寒暑不侵,披不披这狐裘也没关系。韩淮楚正要站起将那狐裘还给项追,突听那身后脚步声在向洞口移去。
“真是奇也怪了。半夜三更,追儿要干什么?”韩淮楚分外诧异。
“我真是个糊涂蛋,原来她是去方便。自己一个大男人守在她身边,是有点不便。”韩淮楚对自己说道。
韩淮楚自作聪明以为项追要去洞口方便,哪知全不是那回事。只听“啪”的一声,有一物落在洞外,似是项追用手掷出。做完这些,她又走回木床,揭开被子继续睡觉。
“半夜三更,追儿扔出去的是什么东东?”韩淮楚脑子里一片猜疑。
很轻微的脚步声从远方由远而近。那声音极其微细,若不是韩淮楚练成那胎息大法耳力超乎常人,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过他耳底,若不是那来人移动还不能做到无声无息的境地,他也辨别不了。
脚步声到了洞口,并没有多做逗留,接着又折返而去。
韩淮楚一个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壮士你要干什么?”项追眼珠突然睁得溜圆,紧张地问道。
“内急!”韩淮楚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出洞外。
两串脚印留在雪地之上,一串是从远处而来,一串是去向远方。脚印陷入雪中仅只两分。等到明日一早被那雪花掩盖,就再也看不出痕迹。
“追儿究竟递给那人什么消息?”韩淮楚看着那脚印,眉峰紧锁。
※※※
“九师弟,圣女得手了么?”极远处又响起了蝇蝇的对话之声。
韩淮楚听着那声音心中就是一震,原来来的人竟是那天竺妖道金刚智。
而金刚智呼那人为九师弟,却不知那九师弟又是何人?
只听得那九师弟的声音居然不像男人,而是有点娘娘腔:“圣女递来消息,说那厮衣不卸甲,只一味打坐运功,不得其便。”
“原来那婆罗门图谋的是自己身上一件东西!”韩淮楚听来万分震惊。
自己身上又有什么东西要让婆罗门欲得之而后甘心呢?韩淮楚继续听下去,恍然大悟。
只听那金刚智叹道:“以二师姐的武功海内稀有对手,就算那厮武功高强,若要自保也非难事。就不知那厮以什么阴损的暗器将二师姐害死,竟令二师姐脑颅爆裂。其状之惨为师傅平生之仅见,连师傅她老人家看了也不寒而栗。”
什么暗器?就是一颗子弹。管你武功练得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枪声一响,照样米西。
难怪婆罗门会处心积虑要得到他们自认为的阴损的暗器,竟要项追暗中行窃。不搞定韩淮楚那把手枪,便是他们掌教师尊亲来,照样也不敢与韩淮楚过招。
“我就枪不离身,看你婆罗门有何办法?”想通了这节,韩淮楚暗中冷笑。
韩淮楚刚刚起了这个念头,只听那九师弟说道:“那厮衣不卸甲,圣女也极难下手,不如叫圣女以色相诱之,等那厮脱得精光色授魂与之时,机会自然到来。”
“无耻!”韩淮楚闻言怒骂一声。
就听金刚智嘿嘿笑道:“师弟你这主意不错。那厮劫走圣女还不是为劫色而来。圣女国色天香,那厮草莽中人如何受得了诱惑?只是圣女有在中土传播我婆罗门教义之重任,被那厮劫走已是清白名声受损,还不知如何挽回。若是清白之躯真的被那厮玷污,传到刘邦耳中,圣女之子做不成天子,就坏了我教全盘大计,岂不因小失大。只有慢慢等待机会。”
那九师弟说道:“三师兄说的是。就算圣女能将那暗器窃得,凭你我师兄弟也未必对付得了那厮。还是等师傅她老人家到来,再作定夺。”
“那厮有这般厉害吗?”金刚智不信道。
九师弟说道:“三师兄千万不可小觑那厮。在白登山那厮劫走圣女时,师弟我就在圣女车仗中,看见那厮之身手远远出人意料。我也曾想出手阻止那厮,奈何武功不及那厮,又怕暴露身份。师兄你看,那厮走过之处,雪地上哪有半点痕迹?依我看来,就算没有那暗器,二师姐也不是他敌手。”
圣女的车仗就是皇妃的车仗,那九师弟该是什么身份?
一个人妖,被阉割了的黄门宦者。
“那婆罗门掌教师尊真舍得下本钱,竟派一名弟子净身入宫陪伴在追儿身边。一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对外传递消息。怪不得自己刚刚将追儿劫走,婆罗门就接踵跟来。”韩淮楚心想。
※※※
接下来的半月,韩淮楚就猫在那山洞之中。时时见项追向洞外掷物传递消息,他只装作不知。
项追仿佛刻意与他套近乎,对他说话多了起来。韩淮楚知道她的用意在自己那把手枪,也就加倍提防。
预料那金刚智的师傅已该到了,可那神秘的婆罗门掌教师尊一直没有露面,估计是忌惮她自认为的阴损的暗器。
潜在的对手越不现身,他心中的压力越大。
半月一过,韩淮楚随身携带的干粮肉脯就快告馨。这一天那雪突然停了,天放晴朗。他离开山洞,欲去山下匈奴部落中购买存粮。
久雪忽止,艳阳普照。大地银装素裹,枝头梨花盛开,白光璀璨,如置身一片琉璃世界。
如此美景,韩淮楚却无心欣赏。只因他知道,路上必会遇到偷袭。惹上了婆罗门这等对头,离开山洞,这江湖路就是步步心惊。
“那婆罗门掌教师尊会在何时何地出手?”韩淮楚一路上是小心翼翼。
很意外的是,去到匈奴部落一直到韩淮楚回来,这一路上安然无事。既没遭到暗算,又查不到有人跟踪。
“奇怪也。如此好机会,婆罗门岂会白白放过?”见到那山洞洞口在望,韩淮楚略觉释然。
他抬起右脚正往前趋,突然脚下一空,身躯直往下陷。
“原来暗算就在这洞口!”韩淮楚心中惊呼一声。
原来那山洞洞口已被挖掘出一口大坑,却用树枝搭起铺上雪做成伪装。韩淮楚这么一踏,立马中毂。
就看身体已陷落半尺,韩淮楚反应奇快,伸出左足就往正在下陷的右足一踏,一个借劲,欲将身躯硬生生拔出。
这等借力生力,无中生有的轻功,错非似韩淮楚这等绝顶高手,也难效仿。
“嗖嗖嗖嗖”,一蓬比人手指还要长的银针掠空而来,悉数落在韩淮楚刚刚腾起的足底。
“可惜!”一声阴柔的惋惜响起,从石后转出一位老妇人,四肢如柴禾一般槁瘦,赤着一双天足,身长只到韩淮楚的腋下,手中挽着一铜杵,杵头尖尖,一双厉眼湛然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