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有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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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东绣岭顶峰,云烟飘渺,人迹罕至之地。

两只巨大的白鹤前,一位仙姿佚貌的道姑手抚一具尸身,连连摇头。

“徒儿,这不是为师要找的人。”赤松子对那安期生说道。

安期生有点发愣,怔道:“这身材,这相貌,如何不是我那孙女婿韩信?”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韩信练成他纵横家绝技胎息大法,便用布袋罩住了头也不用呼吸,哪会像这般张大口状?若是他施展先天真炁护住心门,这把竹签如何能捅进他心窝?这尸体太阳穴突起,只是江湖一流高手。韩信武功练至化境,早已返璞归真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死在长乐宫钟室大殿的,是另有其人也。”

安期生听得一呆:“照师尊这么说,他并不是我在论战大会上见到的韩大将军?”

赤松子肯定地点点头:“清溪隐叟生前曾看出刘邦乃真龙天子,韩信是知道的。他奉他先师之命,忠心扶汉,开创大汉江山,如何会做这谋反之事?为师初闻此事,犹在奇怪。今日见到这尸体,再无疑窦,韩信是找人代死也。”

“找人代死?”安期生不解道:“韩信为何要找人代死?”

“立下不赏之功,功高震主,韩信早知有今日之祸,故而找人李代桃僵,急流勇退方是智者之为。”赤松子赞道。

安期生听得明白,将那尸体狠狠一踹,怒道:“也不知这厮是何人,居然阴谋造反坏了韩大将军一世英名,却害得我安家蒙受夷族之灾,连累我那孙女儿为他自杀。枉费我将这尸体带到这峰上来,原来是个冒牌货。”

赤松子轻轻一笑:“你安家有夷族之灾,皆乃命数使然。徒儿既入仙道,世俗之事早该抛开,却还是这般堪不透,看来入登仙门还须多年修炼。如今你那孙女儿尸体已抢到手,就该择一佳地将其安葬,从此尘念尽断。这人已经身死,就是有万般罪孽也偿还得干干净净,你又何必踹他一脚泄一时之怒?”

安期生被赤松子责备,脸被窘红,低下头来说道:“师傅教训得是。”

“为师还要去访察那韩信的下落。这人纵是个冒牌货,也与你孙女夫妻一场。你就将这尸体一并带走,让他夫妻得而同穴,也算极点功德。等为师访找到那韩信,再回天山与你相聚。”赤松子嘱咐道。

※※※

水声淙淙,银练般的瀑布垂下,韩淮楚正对那张良说起安期生抢走韩信安若素尸体之事。

“看来安老夫子是将韩信当成了为兄,竟也一并抢走。却便宜了那厮,不至暴尸荒野。”韩淮楚笑道。

张良横了韩淮楚一眼:“韩信为你替死,你难道忍心让他尸体暴露荒野,遭野兽嗜咬吗?”

韩淮楚正容道:“当然不是。当我在岗上看到韩信的死状,就像那一把竹签是插在我自己身上。他尸骨有人收敛,为兄也觉得心安。”

张良叹息一声,说道:“那韩信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心思绵密工于心计。谁能想到,他竟会在云梦泽买上一块地?他竟会从未央宫到长乐宫挖这么长一条地道来?只可惜心思没有用于正道,一心想着颠覆大汉江山,终有此报。却让你一世英名毁在他手中。倒是他夫人,那般才貌双全的美人为他自杀。想当年那安若素未出嫁之前,齐地多少才俊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真是红颜薄面,我见犹怜。”

张良话一说完,螓首悠悠望着天际,仿佛出神一般。

“良妹,你在想些什么?”韩淮楚看着她发呆,禁不住问道。

“小妹在想,那安期生拜在天池真人门下,才几年工夫就能学成那万妙清音,有如此道行让凶禽忘去嗜食。若是小妹能见着那天池真人,学她道术,不至于求仙无门也。”张良幽幽地倾吐道。

张良原听商山四皓讲解道经,研读道经由来已久。只是她心志高远,不欲只做一个像四皓那般的地仙。近段日子,四皓被请进太子府中做了刘盈的幕宾,张良更连讲解经文的人都没有,便只能自行揣摩。此刻听闻安期生师从赤松子才几年光阴就已练成如此法力,顿生一股羡艳之情。

韩淮楚听她口吐心声,心中一阵苦涩。明明自己与她是一对爱侣,却只因那刘邦一句话,让张良今世都要留在这汉家朝堂,两人做不得夫妻,张良这才生求仙之念。说那安若素命苦,张良又何尝不是。

韩淮楚双眼有些朦胧,搂住张良的纤腰道:“良妹,咱俩纵做不得夫妻,能够像这般时时见面,在此骊山相伴一世,也算不错。那仙道飘渺,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皓首穷经却不能得窥门径,你又何必去踏那条艰难之路?”

“韩大将军此言差也。心有慧根者,仙道求索,虽难亦易矣!”就听那瀑布之后轻轻一笑,一人手舞拂尘拨开那珠链,从那瀑布之后笑盈盈转出一道姑来。那瀑布喷溅如梭,道姑身上却未沾湿半分。

韩淮楚一见那道姑,原来是赤松子,大喜,倒头便拜:“原来是真人驾临。晚辈拜见真人。”

赤松子将韩淮楚手一托,道声免礼。韩淮楚这才站起。

“韩信啊,果然你还活在这世上。贫道听说你阴谋造反被汉室所诛,差点不能相信。那死在长乐宫之人又是谁?”赤松子微笑问道。

“真人面前,实不敢隐瞒。晚辈本名韩淮楚,这些年来实是盗用他人之名。死在长乐宫的才是真正的韩信,他是晚辈找来的一个替身。”韩淮楚如实禀道。

“真亏你想出这诈死之计。汉天子非容人之人,你立下如此功勋,又怎能独善其身?楚汉纷争五年,纵横门一干弟子死的死,亡的亡。如今你能逍遥于江湖之中,鬼谷道友在天之灵也能欣慰了。”赤松子话一说完,双眼向张良望去:“这位姑娘,你便是毅城仙翁传其《太公阴策》的留侯张良么?”

张良被赤松子看到与韩淮楚的亲昵状,此刻已脸色绯红。此刻再被赤松子道出她女儿身份,更是羞窘难当。

但她刚才还说欲拜赤松子修练仙道,此刻赤松子就在她面前,而赤松子方才夸她心有慧根,言语中隐隐含有收她为徒之意,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张良双膝一倒,拜倒在地:“民女张良,有幸得见仙长,想是与仙长有缘。愿拜在仙长门下,随仙长学道。求仙长念吾赤诚,收民女为徒。”

赤松子并未当时答应,而是面孔一板,正色道:“修仙了道,必先斩切世俗之念。那儿女之情,你能放下么?”

张良被她一问,不由自主俏目向韩淮楚望去,眼神中露出一丝不舍。

“禀仙长,民女能够放下。”张良答这话有点言不由衷。

韩淮楚听着那话,胸口就像一柄大锤击下。虽然听出张良话中那言不由衷,但听张良亲口说出要与斩断情丝,还是酸涩不已。

赤松子看张良神情冷冷一笑,又问:“汉天子要你留在他身边,时时辅佐,你能随贫道遁迹尘世么?”

张良心中一滞,不能作答。

赤松子叹息一声,说道:“毅城仙翁生前曾对贫道说,你是这世间难觅的良材美质,若是学练仙道,进境要比任何人都要快速。只可惜你身负家仇国恨,不能弃世修行。这才传你一部《太公阴策》,让你挥斥疆场定国安邦。今日一见,果然乃修仙的上上人选呢。说不定你要学吾那玉鼎道法,反比贫道还要先一步成就大道。只可惜你心中情丝未斩,君王之命难违。贫道不能收你为徒也。”

张良被赤松子拒绝是大失所望,又听赤松子提及黄石公用了“生前”二字,失声问道:“仙翁他过世了么?”

“天道定下汉兴楚亡,魔界却要颠覆天道。垓下一战虽是楚汉之争,也是仙魔之战。仙翁在那场攸乎仙界存亡的大战中力拼魔帝姬风,与魔帝同归于尽。”赤松子透着一股哀思道。

“仙翁!”韩淮楚乍闻这噩耗,悲呼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师傅鬼谷悬策生前最好的两位道友便是黄石公与赤松子。自师傅仙去后,韩淮楚对这两位仙长就像自己最亲的师长一般。听到黄石公罹难,世外三仙而今只剩眼前赤松子一人,韩淮楚焉得不悲伤。

张良哭得更是像泪人一般。她能辅佐刘邦成为一代帝师,一身本事全是从黄石公传给她的那本《太公阴策》而来。她心中对黄石公一直怀有一股感恩之情。听到黄石公已死,就像痛失亲人。

“仙翁以身正道,正是死得其所。二位毋须太过悲伤。仙翁形灭之后,神归毅城山,有空二位去那毅城山下见到一只裂开的黄石,那便是仙翁神之所寄,二位为他上一炷香。贫道今日见到韩大将军已经心安,这便去也。他日有缘再与二位相会。”

韩淮楚与张良耳边只听到赤松子轻轻嘱托。只见赤松子将拂尘一拢,足尖一点,已去得远了。

※※※

韩淮楚将眼泪一拭,转头见张良犹在垂泪,跪在地上削肩一颤一颤,仍在伤心。

“良妹啊,死者已矣,咱们还是节哀顺变。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这般痛苦。”韩淮楚有点怜惜的说道,伸出袖子就要为张良擦泪。

张良突然自个站将起来,不等韩淮楚动手,已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将脸颊上泪珠插去。一双剪水瞳子,直勾勾望着韩淮楚发愣。

“良妹,你又在想什么?”韩淮楚出语问道。

“信郎啊,你说对于这亘亘历史长河,咱们俩这点儿女之情又算得什么?”

韩淮楚闻言一呆,顿知赤松子刚才之语已将张良心思触动。

“当然不算什么。”韩淮楚耸耸肩,笑道:“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那可是世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分。是为兄误你。有为兄在此,坏了良妹拜师的绝好机会。”

张良将眼光从韩淮楚脸上一收,又滴下两行清泪。

“纵是小妹能斩断情丝,那君王之命又将奈何?小妹要想修仙了道,只有待皇上百年之后也。”张良幽幽长叹。

※※※

自那赤松子来石瓮谷之后,韩淮楚知道张良求仙之意愈坚,也就有意对她疏远。那石瓮谷也去得少了。往日是隔三岔五去过一回,如今是一个月去上一次。张良对他的疏远也不见在意,见到他只说些朝中大事,二人相待如宾。

韩淮楚还在等待骊山老母现身,那老母殿的香又恢复天天去敬。而北方的战事却在激烈交锋。

那自立为代王的陈豨自恃有重兵在握,外有王黄、曼丘臣与韩王信为援,欲与来围剿的诸侯联军决一死战。

陈豨这么想也有他的理由。那些在楚汉之争中历练出来的精兵大部分被他带来河北,刘邦的军马大半是新招的兵。说是三十万诸侯联军,可人心各异,未尝不能各个击破。再说有韩信在关中呼应,一旦成功,对大汉朝廷就是致命的打击。

结果韩信没有在关中呼应,反而被吕雉诛除。他最赖以自信的“精兵”也出了问题。

刘邦用陈平之计,对陈豨的部下采用诱降的政策。

他们都是刘邦的老部下,对刘邦敬若神明。听说圣上亲自挂帅来讨,那还不临阵倒戈。

结果联军连连得胜,叛军兵败如山。不仅击溃陈豨,而且将来援助的王黄、曼丘臣连同带领匈奴军马的韩王信一并收拾。王黄、曼丘臣与韩王信战死,陈豨彻底失败,逃往代郡。汉军趁势收复河北。汉室江山终于稳固。

刘邦这般大胜,可谓扬眉吐气再展楚汉争霸中的雄风。这便留下周勃对付陈豨率得胜之师,凯旋回到长安。

他在前线已得报吕雉诛杀淮阴侯韩信之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廷封赏这次韩信事件的功臣。

丞相萧何诳韩信有功,加封五千户食邑,并赐甲士五百人,组成相国卫队。

建功侯府教头栾说因揭发韩信造反有功,受封慎阳侯,侯国都城在今河南正阳县北。

王吸等御林军将军擒拿韩信有功,各加封两千户食邑。

疯了!简直是疯了!刘邦对这次立功者赐给这么厚的封赏,究竟是为什么?

韩信造反只有淮阴侯府舍人告发,并未查出丝毫罪证。刘邦这么厚封,就是要坐实韩信造反之罪。

那萧何算是撞大运了,就凭几句诳言又平添五千户食邑外加五百甲士。

※※※

散朝之后,刘邦立即秘密找来吕雉询问。

“婆娘,你好大的胆子!那韩信乃开国功臣,立下不世之功。未经朕之许可,你将他族灭,如何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内宫中刘邦佯怒对吕雉问道,老脸板得紧紧。

要不是刘邦身为皇帝,吕雉早就开骂了。

“刘季,少跟老娘来这套!老娘干掉那韩信去掉你心腹之患,让你睡觉也睡得安稳。你不夸奖老娘,还要说老娘的不是。”吕雉心中暗骂。

在刘邦面前话可不能这么说。吕雉眯着眼笑问:“不知皇上说的天下人之口,究竟是些什么人?”

“当然是彭越,英布那些异姓诸王。”刘邦脱口而出。

“原来就是那么几个人啊,臣妾还当是千人万人呢。这里正好有一封密报,告那梁王彭越谋反。那彭越乃开国功臣,皇上不回来,臣妾不敢自作主张。此番皇上凯旋归来,就请皇上裁夺。”吕雉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递给刘邦。

那密报是彭越的车夫,也就是梁国太仆所上。报的是彭越听闻韩信被杀,兔死狐悲,密谋造反。

造反要有罪证,可是这份密报却并无确凿罪证。只说那彭越每日聚集一些部将于密室议事,商议起兵造反。

诸侯王召集一些武臣秘密议事那是很平常的事,人家是君臣之间商议国家大事。刘邦心想这是个什么事啊。

“就凭这封密报如何能断彭越之罪?”刘邦举着那卷竹简问向吕雉。

“前番皇上征讨陈豨,彭越奉诏不去,理由是病重。彭越能每日与重臣议事,看来他那病是装的。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诛杀。”吕雉冷酷地说道。

刘邦对彭越奉诏不来之事早就窝火,吕雉一席话就将刘邦心中的怒火烧旺。那梁王彭越的末日也就到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追读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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