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风歌的余韵声中,刘邦率领东征的将士回到了长安。
结果这大汉朝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刘邦一回到京城,就将萧何给逮了起来丢进监狱,准备法办。
萧何劳苦功高啊,是跟随刘邦一起共事起义的老朋友,是唯一刘邦树立的“功人”。是什么事将刘邦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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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这一次东征表现得有点怪异,他是格外关心萧何。每次使使者与长安城书信往来都提到丞相,问丞相在做什么?丞相身体如何?丞相府中上下人等安好?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天子日理万机,还有心情关心下属的生活起居啊。萧何知道有这样体贴的领导,会不会感激涕零?
那萧何又在做什么?
自从上次虫达到他府上吊孝,萧何学了乖,是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不仅让族中子弟去前线拼命,而且大出血本捐为军用。
有这等忧国忧民的好丞相,一个不可多得的完人,刘邦应该对萧何满意了吧?
奇怪的是书信中刘邦对萧何的问候不见减少,反而增多。
就有门客对萧何说道:“君侯离灭族不远矣!圣上之所以数问君侯,不过因君侯德高望重,倾动朝野也。古人云位极则危,君侯已位极人臣,若不使自己威慑主上,唯有学那王翦自贱声威,方不为圣上所疑。”
那门客为何要萧何学王翦?前书提到那王翦率倾国之军攻打楚国,为秦始皇所疑。王翦上书一封“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秦始皇就对王翦不再猜疑。
震撼啊!陪你从沛县一路走来,原想陪你一起走完这人生之路,原来一直是同床异梦!
萧何听了门客之言,就给自己找黑抹。强霸民田他也干了,收受贿赂他也做了,卖官鬻爵他也为了。凡是能抹黑声望的事,他都主动去做。
萧何自贱声威,效果很明显,刘邦那书信中对萧何的问候就减少了。
要是萧何就这么一直这么着也就平安无事。但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萧何骨子里清廉爱民,叫他改变角色扮成一个贪官污吏,他还适应不了。
且说刘邦一回关中,就有受“奸相”欺压的百姓遮道上书,控告萧何贱价强买民田民宅,金额高达万金之多。
刘邦做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样子,将那罪状统统收了起来,回到京城登上大殿,坐定龙椅,就将百姓之书掷给萧何,问他是否属实。
他的本意只是敲打一下萧何,让他适可为止。
简直是里外不是人啊!
萧何见了那些罪状,呆立殿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不语。内心之煎熬难以名状。
“为丞相者当为万民谋福,岂可损民利己?请丞相自行向受害百姓请罪。”刘邦在龙椅上轻飘飘地说道。
也不知萧何当时是怎么想,听刘邦要他为万民谋福,他那爱民的老毛病又犯了。
谢罪完毕,萧何奏道:“为臣正有一事请奏。长安土地狭窄,而上林苑中空地甚多,废弃荒芜久矣。愿皇上令民得而作田,以收五谷。”
上林苑,皇家游猎场所。
刘邦当下勃然大怒,叱呵道:“相国受了商人多少财物,敢打朕上林苑的主意!”当即喝令将萧何下狱,至廷尉处审问。
可怜萧何垂老之身,堂堂三公之臣,只因一言不合天子心意,转眼沦为阶下之囚。这变故太快了,快得文武百官都来不及反应。百官见刘邦盛怒,哪敢为萧何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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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与老萧那是什么关系?比铁还要铁。许是吓唬他一下,在牢里关两天就会赦他无罪。”众人都这么在想。
一天,两天,皇上没有赦免萧何。三天,四天,还是没有动静。
“老萧那把老骨头,哪里受得牢狱之苦。”就有那一帮沛县兄弟开始为萧何求情。
那廷尉府的审问结果也出来了。“丞相并没有收受商贾贿赂,用心只在为民谋福。”
“丞相为民请命,反身陷大狱。这等好丞相含冤入狱,天理何在?”长安街头是沸沸扬扬,百姓们都在为萧何叫屈。
刘邦并未意动,依然将萧何丢在狱中,继续折磨那把老骨头。
“如今之计,唯有请留侯为老萧说情,皇上方能赦他出来。”沛县兄弟们一合计,一起冲到那骊山石瓮谷,请张良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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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悠扬。草庐中张良一边手抚琴弦,一边听着那樊哙夏侯婴等人的述说,含笑不语。
“留侯,老萧已经被关了七天,你到底去是不去,丢个话出来啊!”看着张良那无动于衷的表情,樊哙急得很不能将张良那瑶琴上的琴弦一把扯将下来。
“诸位与皇上的交情,并不下与子房。这情诸位都求不来,子房再去唠叨,便是自找没趣。”琴声一止,张良淡淡地说道。
“皇上最听先生之言。想当初攻入咸阳秦宫,皇上欲在宫内安歇,是先生一句话让皇上醒悟。先生若去求情,皇上定能赦免丞相。”夏侯婴恭谨地说道。
张良向夏侯婴一望,笑问:“滕公以为,皇上为何要治丞相之罪?”
“上林苑乃皇室私地。丞相提议将上林苑分给百姓,皇上生气也。”夏侯婴呆头呆脑地答道。
张良微笑着摇摇头。
“丞相贱价强买民田民宅,以权谋私,皇上欲惩戒他。”王吸惴惴言道。
张良还是摇头,笑而不语。
樊哙喉咙里咕噜一声,忍不住道:“留侯,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这么绕来绕去,再绕下去俺可要急疯了。”
张良纤指在琴弦上一划,琴声又起,叹道:“与尔等作谈,如对牛弹琴耳。诸位去吧,休要扰了子房清修。”
见张良下了逐客令,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只好告别而去。
张良这对牛弹琴之言传到朝中众位大臣耳中,一个个愤愤然。
“丞相身陷囹圄,留侯不仅不去救他,反说这等风凉话!”“我看留侯是在骊山清修久了,完全忘了丞相与他昔日的交情!”“他将吾等比喻成一帮蠢牛,简直是气煞吾也!”
留侯忍见丞相锒铛入狱不去相救这事在长安城中迅速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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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依然还在狱中受苦。张良的琴声依然在谷中飘扬。
这时还在清晨,游人并未上山。空空的石瓮谷中,伴随着张良那悠扬的琴声,只有她身边的一位女婢,与那瀑布哗哗,流水淙淙。
忽然在那倾溅而下的瀑布声中,传来了三声狗叫。
站在琴案边的女婢皱眉道:“这只野狗半年不听它叫唤,又不知从哪钻出来了,听来真是心厌。”
张良将琴弦一按,微微一笑,说道:“小梅,这缸中的米好像吃不了几天。你去那西绣岭,到那庙前米铺买上一袋来。”
那女婢嗯了一声,进屋取来一口米袋,这便向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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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郎,你出来吧。”看着女婢走远,张良对着那瀑布处唤道。
晨曦中走出韩淮楚。
“冬去春来,春了又夏。信郎,这半年来为何不见你来谷中?”张良带着一丝埋怨的语气问道。
韩淮楚脸上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张良这个问题。
自从看过张良从毅城山带回来的那块仙石,韩淮楚得知自己与张良的前世身份,就刻意避免与她相见。这半年来,竟未来过石瓮谷一次。
可是这是他内心的秘密,怎能对张良说个明白。
“良妹,这一大早就出来弹琴啊。”韩淮楚就将话题一转,望着那瑶琴说道。
“闲来无事,只有终日以琴声相伴,聊以打发时光。信郎啊,这些时日你在薄府可好?”张良关切的问道。
韩淮楚懒洋洋地说道:“平平淡淡,不过是觅得一藏身之处而已。”
张良一点螓首:“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谁能想到,当今天子的大舅便是昔日的齐王韩大将军。信郎,你今日入谷中来,除了看看小妹,还有别的事吗?”
韩淮楚是真的有事。
萧何入狱之事已在长安城内哄传,就连在薄府深居简出的韩淮楚也听说了。
那萧何为民请命,刘邦居然将他逮了起来迟迟不放,究竟他安的什么心思?
张良与萧何深交多年,在一帮沛县老臣请求下居然也忍心不去为他向皇上求情,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难道真的要等着看那萧何被刘邦咔嚓吗?
她对樊哙等人说的“对牛谈琴”,分明意有所指。难道她猜出了刘邦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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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还在狱中。”韩淮楚望着张良说道。
“嗯。”张良答上一声,表情十分平淡。
“人说留侯内冷心热,虽在骊山清修,可是朝中大事关心得很。良妹,你不该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吧?”韩淮楚忍不住说道。
“信郎知道的,小妹当然不是。”张良依然淡淡地说道。
“良妹那琴韵可莫测高深得很,连为兄这只蠢牛都听不出来。你不救萧何,用意何在?”韩淮楚逼视着张良问道。
“皇上死期不远也!这次拿萧何入狱,是要为子孙清侧耳。”张良望着天空那长安城方向,幽幽叹道。
韩淮楚闻言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如何知道死期不远?”
张良眼睛一闭,从眼睑中挤下两行清泪:“小妹听皇后宫中来人说,皇上这次东征中了英布一箭,虽然箭伤愈合,但身体状况极度恶化,只靠太医进药汤吊命。那戚妃见皇上如此病重,每日又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求皇上废了太子改立赵王。”
韩淮楚立时眼前飘现一幕令人发指的惨景。
一个四肢被砍眼珠剜去耳朵刺聋的“人彘”,在茅坑里滚来滚去,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不能爬,想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的惨死,绝望中饮恨而死。
那人彘就是刘邦最宠爱的戚妃,她死去的儿子就是当今的赵王刘如意。
刘邦命不久远,吕雉即将掌权。大权在握的吕雉变成魔鬼的化身,将刘邦对她的冷落所受的怨气尽情地宣泄。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刘邦的子孙一个个惨遭吕后的荼毒,一个个宠幸过的女人冤死宫中。
而他心爱的追儿最牵挂的儿子——代王刘恒还在那长乐宫,与那薄妃生活在掖庭中。随时随地,只要那吕雉杀念一起,薄妃与刘恒命将不保。
“三十六计走为上。必须说动薄妃向刘邦请求带着刘恒远赴代国就国。”韩淮楚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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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良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萧丞相德高望重,在朝中一呼百应。皇上这次拿他入狱,是忌惮自己百年之后,萧何若反,则后世子孙无人能制。故找个由头,欲致萧何于死地,为继承其皇位者清路。小妹这个时候要是去为丞相求情,一定是自找没趣。故而樊哙等人的请求,小妹只有硬下心来推辞了事。”
“连萧何他也不放过么!”韩淮楚眼睛红红,掩不住内心的愤怒,仰天狂吼一声。
世说伴君如伴虎,伴上刘邦这个皇帝比伴虎还要难。
一个个开国功臣含冤而死,一个个在沙场浴血奋战换来他大汉锦绣江山的异姓诸侯结局是族灭。这就是帝王之术。
可怜那萧何这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邦在临死之前还是放他不过,要拉着他与自己一同陪葬。刘邦就是一头豺狼。老天无眼,天下无数豪杰,为何要选择这个豺狼做上真龙天子?
“一定要救萧何,哪怕他曾诳韩信入长乐宫对付的其实是自己,哪怕他早已泯灭了同门之谊。为了人间正义之火不熄,为了告慰那个个异姓诸侯逝去的英魂,一定不能让萧何再步他们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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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雪亮的飞刀被送到刘邦御前。
这是清晨警卫军打开宫门,在宫墙上发现的。
飞刀上刻了一行字:萧何若死,尔儿孙来偿!
“谁敢这般大胆威胁圣上?”警卫军惊惧之下,将飞刀从墙上拔下,报给刘邦。
不仅这飞刀刘邦十分熟悉,就连在一旁的吕雉也认出了这飞刀的来历。
刘邦颤巍巍地将这飞刀捧在手中,脸色阴沉,半晌不语。
“这韩信果然还在人间也。这厮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查不出他藏在哪。他若因萧何之事一怒,起兵造反或是伤了孩儿们,后果不堪设想。”吕雉惊恐地说道。
“韩信藏在人海。这永远是我大汉之隐忧。”刘邦叹道。
“这就是他比其他诸侯高明之处。”吕雉道。
“你说萧何敢造反吗?”刘邦望着吕雉,目光呆滞问道。
“臣妾晾他不敢也。”吕雉答道。
“若是再有人为老萧求情,就把他放出来吧。”刘邦呆呆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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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月,有齐国丞相曹参奏章送到,为萧何求情。
这是沛县那帮兄弟想到的主意。
被张良拒绝后,沛县兄弟们能指望的只有曹哥。
为了争做功臣榜的榜首,萧何与曹参这几年都互相惦记上了,彼此不相往来。
一个功人,一个功狗,彼此有什么好谈的?
连曹参都以怨报德,为丞相求情。刘邦看过奏章“深为感动”,当庭准奏,派出使者持节去狱中赦出萧何。
萧何在狱中折磨了几乎一月,上殿来谢恩时面黄肌瘦,光着两只脚丫,走路颤巍巍一步一摇。
群臣都望着萧何,刘邦也望着萧何。
萧何入朝剑履不趋,这是刘邦赐给他的殊荣。可如今为何要脱鞋,为何不昂首阔步?那剑又在何处?
狱中的痛定思痛,让萧何彻底明白,他并不是功人,与殿上其他臣子一样,也是一匹功狗。
刘邦脸上肌肉动了一下,起身离座,下阶亲自搀扶道:“相国不必多礼。朕非桀纣之主,相国为民请命,朕岂会错杀贤相。朕之所以要拿相国系械,是要损自己之誉,让百姓知相国之贤名啊。”
屁话!
萧何称谢而退。
生命就像一盏油灯,萧何的那一盏,灯油已经见底。从今以后,就再不见萧何有任何折腾。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自己这盏油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