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一天天地长大,在代国这片世外桃源过得逍遥自在。而刘邦死后留下的一堆寡妇还有其他的皇子,在吕太后的淫威下水深火热。
最先被做掉的当然是那眼中钉肉中刺——戚妃母子。
刘邦丧礼一结束,那戚妃就被打发到永巷去捣米。永巷——宫廷监狱——为迫害政治对手而设。给那戚妃冠上的罪名是太上皇丧礼不去守灵,而是猫在自己宫中。
戚妃不去守灵,是吕雉不让,可这会子哪里辩解得了。可怜那千娇百媚的柔弱女子,自嫁与刘邦被那刘邦捧在手心从未受过一点苦楚,如今被打入冷宫,每日舂米不得片刻休息。自被囚日起,衣服饮食,都要自己搞定。
太上皇宠爱之日,何曾想到会有今天?那一双玉笋玉手,本是洁白无疵,如今是长满老茧。戚妃悲痛欲绝,一边捣米一边作歌道:“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戚妃会唱歌,唱起歌来婉转动听如枝头黄鹂,叫那衰人刘邦神魂颠倒。可是那衰人已死,她唱起歌来给谁听?
“贱妇欲倚其子女邪?”听到小报告的吕雉勃然大怒,立马下道懿旨,宣赵王刘如意进京,先弄死那贱种。
吕太后安的什么心,是路人皆知。去长安,就是飞蛾扑火。但淫威之下,那刘如意一个十岁的孩子,怎敢不来?
就有刘如意的师傅周昌求告惠帝刘盈保护幼弟。
惠,是死后大臣给刘盈上的谥号,可见那刘盈心存仁厚。两位老妈虽然为那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可是哥俩兄弟感情却好。刘盈听那周昌一求,当即应承下来。
太后大权在握,没有加冠的刘盈就是活在吕雉影子下的傀儡,如何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刘盈的办法就是让弟弟待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
“这个傻儿子,居然要保护险些夺去他太子之位的贱种!”吕雉气得快要发疯,但也不能当着皇帝儿子的面下黑手,只好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等到。这一日刘盈起早去晨猎,也就是皇家子弟锻炼身体。刘如意贪睡,刘盈就让他在被子里多窝了一会,自个出外。等他回到屋中,叫弟弟起床,就发现任他怎么喊,任他怎么摇,他的弟弟是再也醒不来了。
刘盈大哭一场,冲到长乐宫去质问他老妈。吕太后来个装糊涂,还要亲去宫中探问。刘盈虽疑心是吕雉下的毒手,到底不能向太后问罪,只得将刘如意尸体厚葬,谥为赵隐王。
在永巷的戚妃听得儿子无端毙命,不说也知是吕雉所为,手指太后宫狂骂。
“贱人,汝死期在即,还敢在此发泼否!”一顿鞭子打下,将戚妃打得皮开肉绽。戚妃仍然在骂。
敢骂太后就是自寻死路,戚妃是如此不智么?
毒妇的黑手迟早要落到自己身上。痛失爱子的戚妃要在死前骂个痛快。
斩去双足,削去两耳,割了舌头,灌下瘖药,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驱体,丢到粪堆,人彘就是戚妃的结局。彘,猪也。人彘这个名词就是吕雉的新发明。
“这贱妇在盈儿未继位时,常在太上皇面前诋毁盈儿。若是盈儿看见她今日之状,一定欢喜。”吕雉收拾了戚妃,兴冲冲叫人招来刘盈,说是观赏人彘。
“这是什么呀?”一具光秃秃的女人之身,无手无足,眼内无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嘴张得很大,却不闻有什么声音,在地上滚来滚去。刘盈差点要吐了出来。
“这就是险些夺去你太子之位的戚妃。”吕雉冷酷地说道。
“啊!”刘盈魂飞播散,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太后将戚夫人斩手去足,腕眼毁耳,心如毒蝎,此非人之所为。朕为太后之子,终不能复治天下也!”苏醒之后,惠帝大病一场,久卧病床,一年方愈。病后依然称病不朝,饮酒为淫乐,不听政事。
※※※
刘盈被他老妈的邪恶弄得彻底垮掉,自甘堕落。而吕雉对昔日情敌的迫害依然在继续。凡是同那衰人生前睡过觉的,无论地位高低,一一幽禁深巷,寻机一个个整死。幸得薄太后从前不为刘邦宠幸,又得韩淮楚指点在丧礼上干嚎引起吕雉共鸣,幸免为害。
收拾完一轮寡妇,吕雉将黑手转向刘邦留下的诸多皇子。
这一次轮到那来朝进贡的齐王刘肥。
刘肥从小就死了母亲,是那吕雉养大,对这个后妈视作亲娘。有这多年的养育之情,吕雉该放过刘肥吧?
不!除了我的盈儿,那衰人留下的种都是野种,必须像除杂草一样铲除!
就在为刘肥接风的宴会上,尤其是看到刘肥坐在刘盈的右首,那张黄脸立刻就阴了下来。
座位的排次,是尊卑的排次。你这刘肥难道比我那盈儿还要尊贵吗?
吕雉令人捧来一盅酒,传给刘肥。
母后送来的酒,刘肥不敢擅饮,于是起身,端起酒盅向吕雉一躬身,就要往嘴边送。
突然,那在左首的刘肥长身而起,一伸手抢过刘肥手中的酒盅,对着吕雉奉觞先敬:“儿臣饮此盅,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就要把那酒一饮而尽。
“我的儿啊,这是要命的鸩酒啊!”吕太后吓得面色入土,立马像武林高人一般腾空而起,一下子扑到刘盈的案前,劈手将酒盅打翻在地。
席上的人都惊呆了,也傻呆了。
吕雉没有做任何解释,回到座位安然坐下,仿佛无事一般。
那刘肥可就坐不住。“这后妈原来要毒杀我也!”于是佯称已醉,在吕雉锋利的目光下,谢宴踉跄而出。
毒酒没有毒死刘肥,可刘肥还在长安,还是吕太后盘中的菜。
“母后一向待寡人如亲子一般,今日为何要下此毒手?”回到长安的家,刘肥惊惶问从人道。
“太后子女独有皇帝与鲁元公主。今大王有七十余城,而鲁元公主只食数城,故太后不平,欲杀大王以夺齐地。若大王能以一郡献予太后,为鲁元公主作汤沐之邑,太后转喜,大王或能脱难。”从人献计道。
刘肥立即上表,愿献城阳郡(山东省莒县),作为鲁元公主的汤沐邑,向吕太后表示忠诚。
“靠,想献一座城池就能从老娘手中溜走么?”吕雉冷笑着,把那鲁元公主领着,带着美酒佳肴亲自上门置酒表示谢意。
一看到吕雉带来的酒菜刘肥心里就发慌。刚一坐下,刘肥就慌不迭起身拜道:“儿臣自幼丧母,赖母后养育成人。回想往事,感激流涕。今母后万乘之躯前来儿臣府中,儿臣不敢从屈尊妄呼,愿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事以母礼,以表儿臣之愚忠。”
呼自己妹子为母后,还有比这更卑躬屈膝,更荒唐的事么?
吕太后闻言,就将目光看着鲁元公主。今日来是索刘肥的命,那刘肥是生是死,只在她女儿一句话上。
那鲁元公主如何不知道伦常纲礼,如何能厚颜做自己的大哥的“母后”?
刘肥与鲁元的兄妹感情也是很深,可不愿她大哥死。于是装作欣喜道:“若如此,我亦恭敬不如从命。王儿请起,一旁坐下。”
一听这话,刘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于是吕太后大笑,一屋尽喜。刘肥暗呼侥幸,乃令摆上酒席,使乐师抚琴,美人伴舞。于是吕太后悦目赏心,把要害刘肥的心思抛弃脑后。刘肥趁机向吕雉辞行,吕雉许之。
酒席一散,刘肥立马轻装出城,一口气跑回齐国,这才送了一口气。乃夤夜备集行装,平明即去,驰还齐都,方才松了些气,自此不敢再入长安。
※※※
就在这时,老丞相萧何病重不起。
惠帝刘盈亲自来相府探望病情。只见萧何气若游丝,话不相继。
“臣老也,将去也。”看着皇上亲来,萧何不胜唏嘘。
“君侯百年之后,谁可代之?”刘盈很平常地问道,就像是向老丞相问有什么遗嘱一般。
可是这问题绝不平常。谁都知道,高帝刘邦临终之前,已经为萧何死后划出了隔代接班人——齐国丞相曹参。
这两年来吕氏一党虽在吕太后支持下,全力抢班夺权。但在丞相萧何的掌舵下,未免不能事尽人意。只要萧何这颗绊脚石一死,换上吕泽做丞相,汉家朝堂就成了吕氏天下。可是有德高望重排在功臣榜第二的曹参来京主政,吕家人就不敢太放肆。
萧何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知臣心事者莫如主上也。”
这皮球踢下去如何是个完?刘盈干脆就问:“曹参如何?”
萧何的老眼留下一枕头的眼泪,泣不连声道:“皇上既得良臣为佐,臣死不遗恨矣!”
萧何病重不治,辞世而去,葬于长陵东司马门道之北。惠帝亲自送葬,谥为文终侯,其子萧禄袭其酂侯之位。
惠帝安顿后事已毕,拜曹参为相,令人奉旨往齐国来招曹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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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曹参做了相国,又干了什么实事?
喝酒,见人就请喝酒,在相国衙门里喝,回到家中有人登门拜访还是喝,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曹参选拔官吏的标准是:木讷寡言性情厚重者留下,言辞犀利开口就是理想抱负者离开。
“这种酒徒,如此堕落,如何能做相国?”
“你看他案上未处理的公文快堆成山了,如此效率,怎是相国之选?”
“太上皇与老相国莫非瞎了眼,要挑这种人来做相国?”朝野上下都在纷纷议论。
“好啊,这个相国不管事,老娘高兴!”吕太后对曹参的自甘堕落绝对没有半点意见。
“太后不管相国,只有请皇上出面了。”对曹参的绯议像雪片一样向惠帝刘盈飞来。
刘盈决定同这个议论焦点中的相国好好谈一下心。
“相国啊,你为什么这样好喝懒做呢?”
“呵呵,臣有一问题要问皇上,是皇上英明神武,还是太上皇英明神武?”
“当然是太上皇了。朕与太上皇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那么为臣与萧相国比起来,谁更能干?”
“似乎萧相国要强上一点。”
“这就对了。太上皇与萧相国已为继承者划出道来,咱们只须按着他们制定的规章办事,何必标新立异?天下黎民深受战乱之苦,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守住太上皇创立的基业,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那么你案上那些积存的公文是怎么回事?”
“那都是要求变革的。只能浪费政府的刀片与竹简,不用理会。”
变革对谁更有利,只会是那些得陇望蜀的吕氏一党。
刘盈顿时醒悟,赞道:“爱卿言之极善,朕知其意也!”遂不复问相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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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刘盈终于等来冠礼的一天。吕太后终于从垂帘中隐去,好像去掉了一条精神上的枷锁。可是又负上了一条道德的枷锁。
张嫣——鲁元公主生下的女儿,被吕太后指定为皇后。
且不说鲁元公主才成婚数年,她的女儿能有多大?舅舅娶外甥女,那不是乱伦吗?
吕太后自有说法:“陛下有所不知,甥舅配做夫妻,此唤作重亲,古来有之,不为奇事。古人云:‘儿女之亲,父母作主’。汝虽人主,究竟是我所生,请陛下勿违之。”
刘盈不敢争持,只得依从母后之名,娶了个娃娃做皇后。好歹那皇后只是一个摆设,宫中自有其他娇美宫女,长夜不至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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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人的寿命短,惠帝在位之年就是汉廷的大佬群星陨落的年代。
相国曹参病逝。
曹参把住相国之位这三年,就用喝酒这一招化解了吕氏抢班夺权的野心,很好地维持汉廷新新政权的稳定。杯中之酒,饱含了曹参那洞察世事的大智慧。曹参执政期间,大汉帝国生产力得到极大的发展。
曹参死后,百姓感念曹参之德,作歌赞道:萧何为法,顜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成语“萧规曹随”就出自于此。
惠帝便依刘邦早年遗言,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接着是开国大将,舞阳侯樊哙病卒。其子樊伉袭舞阳侯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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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萧何,没有曹参,没有樊哙,汉家江山未必开创不来。可是没有留侯张良,大汉帝国绝对没有今天。
留侯张良在白云山仙去的消息传到京城。
原来刘邦死后,张良就离开骊山,而去河南白云山修炼仙道。那吕雉也不放心,时不时派人上山查看。
突然一天,那白云山上不见张良。山间樵夫告道:“留侯已仙逝也。”
“她敢情不是玩人间蒸发,同那韩信一起去比翼双飞了吧?”吕雉不信报来之话,又令人上山查看,说是要掘开坟墓查个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刨开坟墓的事那吕雉绝对做得出来。可是消息走漏,白云山的山民义愤填膺。就在吕雉派去的人到达白云山的前夜,一夜之间那山上耸立起了三千个墓碑。
派去的人傻了眼,吕雉也傻了眼。三千个张良墓,如何去查起?
于是为张良上一谥号——文成侯,在白云山建造一座张良庙。庙前立有一碑,刻字曰:富贵不淫,有儒者气;淡泊明志,作平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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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张良仙逝消息传开的同时,那遥远的代国,一道碧光凝聚在韩淮楚所居的庄园,从天井透在韩淮楚居住的房内,久久不散。
韩淮楚被那碧光惊醒,推开门直冲门外。
只见那碧光在长空一阵欢快地舞动,划出两个字来——郑重。随即直转而上,冲着苍穹之高而去。
“良妹啊,你是在同为兄告别么?”韩淮楚望着那碧光的远去,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