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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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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好!”

“诶!好乖!”

我对孩童毫无经验,说了这句话之后简直思维卡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应酬这位小少爷才好。卡了半晌,才笑着说:“碰上了正好,阿姨正在买礼物,小灿喜欢哪样玩具?阿姨买给你。”

“谢谢阿姨!”小灿彬彬有礼的拒绝了我:“阿姨太客气了,我不要礼物。”

似乎觉得这种态度让我窘迫,小绅士又补上一句:“谢谢阿姨,我真的不需要礼物。”

我只好讪讪的说:“真乖!”

平时对着人我也算口齿伶俐,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个毛孩子总觉得无处下手,大约这孩子看着活泼可爱,实质上却礼貌地拒人千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疏离和冷漠。这么一想,我凝神打量,别说,这孩子的气韵颇有几分像赵昀。难不成真是他的私生子?

我正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赵昀说道:“真别客气,这孩子不怎么喜欢玩具,这次出来是带他买几件衣服。”他稍微停顿了一秒,突然说:“来,帮忙挑几件。”

我打起精神,挑了几件衣服,小灿也不试穿,只就着店员手上看看,就点头或摇头。

小小年纪气场十足,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一定出身很好,才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格外骄矜。

挑得几件,小灿就说:“谢谢赵叔叔,足够了。”

“加拿大那么冷的地方,不穿暖和点怎么行。”赵昀随手拿起我选的一条羊绒围巾,绕在孩子颈中,左右端详:“这还差不多,瞧你那保姆,一年四季给你打扮得像棵圣诞树似的,总把你当小Baby。黑白灰,这才是男人的颜色。”

我在旁边觉得有些不安,只觉得气氛说不出的诡异,人家疑似父子的亲情时间,我要有点眼力劲儿,就应该扯个由头走开,可是难得这么巧遇上赵昀……我不过迟疑了几秒钟,赵昀已经叫司机来付款拿东西了。

就算我脸皮再厚,也不得不说:“你们先忙去吧,我再挑一会儿。”

“那回见!”

“回见!”

我看着赵昀牵着孩子的手,走到电梯口,然后又蹲下来,替孩子整理衣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逗得孩子笑起来,两个人都十分开心的样子。

没想到赵昀这种醉卧美人膝,后宫三千人的男人,竟然还有这么温情柔软的一面。

我想了想,买了好几样东西,让店员替我分别包起来。

过了几天寻得空,我就给赵昀打了个电话:“赵总,最近忙么?”

“还好还好。”

我闲扯了几句,就说:“那天遇见小灿,后来我又看到几件衣服,特适合他穿,所以就买了,今天我正好有事去西边,要不顺路送到你办公室?”

赵昀似乎十分意外,过了会儿才说:“好,行,谢谢你!”

“咱们俩谁跟谁,客气什么呀!”

赵昀知道我是扯了个由头,我也知道自己是扯了个由头,不知道见着赵昀,能不能绕着弯子把他说服了替我搭桥见苏悦生。我心里烦,打开烟又点燃一支,正巧陈规进来,翘着兰花指教训我:“伤还没好呢,还抽!”

“心里烦。”

“你呀,所有烦恼都是自找的!”陈规又开始像鸡婆一般念叨:“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早几年还气势汹汹教训我,喜欢谁,推倒了再说!你看你这几年,简直比优柔寡断还优柔寡断。为情所困呐?冲不破情网呐!”

陈规还在喋喋不休,我的电话响起来了,我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手机,突然手一抖,烟灰落在膝头上,丝袜“噗”烧了个洞不说,烫得我直抽气,连忙拿手去掸,又急着接电话,一按了接听,偏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声“喂”都仿佛噎在了喉咙里。

苏悦生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淡:“晚上见个面。”

我本能的应是,他没有再说什么,似乎立刻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不知道苏悦生找我什么事,可是能见面就是最好的机会,唱念做打,纵然有十八般武艺,总要见着人才施展得开对么?

我连班都不上了,跑到街上买了新衣服新鞋,又急吼吼去吹头发,然后电话赵昀道歉说我临时有点急事过去不了,最后弄得差点没迟到——苏悦生的秘书订完座才给我打电话,我们见面从来不曾劳动过秘书安排,所以我到底狐疑起来,苏悦生想谈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忐忑,我等在约好的地方,苏悦生没有迟到的习惯,谁也不敢让他等,所以我只好拼命赶在他前面到,堵车堵得厉害,最后我赶到包厢都几乎出了一身汗,刚坐下没一分钟,苏悦生就到了。那是个高端商务宴请的场所,见只有我们俩,服务员上完菜倒完酒水之后,就很见机的退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苏悦生不说话,我也只好不说话。

隔了这么久没见,苏悦生气色看上去不错,连侧脸的线条都圆润柔和了不少似的。我出车祸之后养到今天还是憔悴不堪,自己每天都没多少勇气照镜子,他却仍旧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光彩照人。真让我有蒹葭玉树之叹。我不敢多看,只好埋头吃,幸好跟着苏悦生这样的老饕,吃的无论如何都不算太差,但要说津津有味,那也算不上,毕竟我心里有事。

一品炖官燕瓷盅下的小烛都快烧完了,我没情没绪的拿勺子搅着,搅得那官燕都融成了稠汁,苏悦生这才说:“伤好得怎么样?”

“差不多吧,现在每周还做一次康复治疗就行了。”

“程子慧没为难你吧?”

我装作漫不在乎的样子:“反正也习惯了。”

苏悦生没再说话,我也不敢乱开腔,于是有短暂的冷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苏悦生眉眼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餐厅晕黄的光线让他仿佛浴在阳光里,整个人有层淡淡金色的绒边,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银匙,修长的手指,干净整洁的指甲,是我见惯了的模样,他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反正哪怕一张床上睡着呢,我也总觉得他是我够不着摸不着的,离我非常远。

“几年前你出过一次车祸。”他放下那只汤匙,脸色很平静,双目直视着我的眼睛:“那时候也很凶险,可是你还是醒过来了,医生都说你生命力很顽强。”

我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说什么?我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依旧装作浑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我们属小强的,哪有那么容易死。”

苏悦生说道:“后来你好起来,咱们俩就在一块儿了。”

我突然觉得受了极大的刺激,大约是苏悦生第一次用“咱们俩”来形容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我能记得的是什么呢?好像就是那一次我病了很久很久,在医院无人问津,医药费欠了好多,医院倒也不怕我跑了,一直让我住着。

那天我坐在医院小花园里,护士笑嘻嘻的找过来,说道:“你男朋友看你来啦!”

那应该是我后来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苏悦生,天气很热,阳光灼烈,他立在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身形笔直,双手插在裤兜里,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在他脸上,活生生面如冠玉。一瞬间我差点吹口哨。在医院这么闷气的地方,见到个眉目清朗的男人,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

我觉得护士是瞎眼了,这样的男人,我哪儿配得上。

我以为那时候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程子慧心里不快活。所以他把我从医院接出来,重新安排我的生活,带我认识他的朋友,在我身上打上他的专属标签。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人,程子慧受了这一激,差点被气得半死。

总之那时候我们就这样开始一种很奇怪的关系,说是情人吧不像,说是朋友吧,也不像。后来我一直觉得就是那会儿开头开错了,所以后来才那么一塌糊涂。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就已经认得他。那一次见面,并不是开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觉得晚上的蟹黄豆腐不好,吃得我堵在心口,胃里难受。大约是我脸上的神色特别不好看,苏悦生问我:“你不舒服?”

“没什么,我要喝点酒。”我让服务员给我换了白酒,也不用服务员倒,就用喝香槟的杯子斟上,汩汩地灌了整整大半杯进去,才算觉得胃里舒服了点儿。我喝的时候苏悦生就看着我,但他眼里并没有担心,而是一种我形容不上的情绪,好像是可怜我似的,我就受不了旁人可怜我,所以原本只打算抿一口的酒,一仰脖子就全灌进去了。

火辣辣的酒液像刀子,从胃里一直戳到我的喉咙口,借着酒劲我问苏悦生:“我要是把所有的钻石都还给你,你能不能回来?”

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直打鼓,脸皮也在发烧,也不知道是酒意往上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我觉得眼睛热热的,我拿手拭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哭了。这一开头,就没忍住,我坐在那里眼泪哗哗地往下落,从我妈的死,一直想到最近自己差点没命,这二十几年来我一条贱命,在生活湍急的河流里,几乎被击得粉身碎骨,我苦苦挣扎,熬到今天,却终究得不到救赎。

我小时候多么多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爸爸有妈妈,星期天会带他们去公园,走路的时候会一人牵一边他的小手,路过水洼的时候,父母一提手,小朋友就像荡秋千似的吊起来,他们咯咯地笑,我在旁边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别人有爸爸妈妈,别人有新衣服,别人有好吃的零食,别人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学乖,从小就要听话,不给妈妈添乱。想吃的东西要装作压根就不想,不能嘴馋,不能闹着花钱,更不能让我妈为难。

这世上很多很多的幸福,我都不曾有过,我仅有的一点点小幸福,老天还看不顺眼,会把它夺走。我上辈子一定恶贯满盈,所以这辈子才会受这样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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