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把啬女秘密带回宫中,叫来傅说,老实不客气地问他:“我想立这个女人做正室夫人,怎么办?”他没问“可以吗”,而问“怎么办”,因为他知道,傅说一肚子都是计谋,定能想出好办法来的。
傅说吓了一跳,他没料到君主会从玄鸟之祠里带回来一个巫女。巫女是神意的传达者,是上帝广赐给天下男子的,没有人可以单独占有。不过仔细想想,衣人的君主乃是上帝的子孙,对自己的子孙总要宽容一点吧,上帝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还是警告武丁说:“请我王先行占卜。”武丁一瞪眼睛:“余一人不卜!”怎么能占卜呢,万一上帝不同意他娶啬女,可怎么办才好?傅说挠挠头:“我王广有天下,亦广有天下百姓,既然她是巫女,应该是多众出身吧,应该可以……”“就算她是奴隶,”武丁斩钉截铁地说道,“余一人就不能给她多众的身份吗?!”
听了这话,傅说知道君主已然铁了心,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他仔细想了想,一拍胸脯:“包在小臣身上!”根据啬女的姓,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个小小的诸夏部族,把族长召了来,连哄带吓,让他把啬女认作自己的女儿,再装模作样进献给武丁——其实这时候,啬女感君主的恩泽,早已经身怀有孕了。
当年腊月庚日,啬女生下一个儿子。武丁兴奋之余,老实不客气地废了妻子,把啬女立为正室。反正那位夫人的父、兄都在前几年的动乱中完蛋了,没有族众为倚靠的女性,和没有军队为倚靠的贵族一样,迟早都是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啬女的命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竟然一跃而成为衣人君主的正室夫人,甚至可能是下任君主的母亲。因为她姓好,所以此后就被称呼为“妇好”,死后因祭祀日定在辛日,也被尊为“母辛”或“妣辛”①——是她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推尊的,他们就是继武丁后登上至尊之位的祖庚,以及商王朝伟大的改革者祖甲。
当然,立妇好为正室夫人,必然会遭到诸臣、宗室和巫人的反对。但这时候武丁已经大权在握,还在乎那些“身份”、“血统”等等放屁谏言吗?他和傅说正好趁这个机会,再锁定几个胆敢不和君主同心同德的傻瓜,大开一顿杀戒。甚至,他把反对最激烈的卜夸抓了起来,要把卜氏全族都砍下脑袋,祭祀上帝。
身为宗室首脑的父师嚣侯毓劝说武丁:“巫人有罪,只罪一人。连般庚当年杀了那么多巫人,也没有灭过一个大族呀。”武丁恶狠狠地回答说:“余一人不是般庚,父师这样怀念般庚,不如就去陪伴他吧!”当下把嚣侯发配去守护般庚的陵墓。
这一次大的政局动荡,又靠着几位军事贵族给君主撑腰,因为武丁许诺他们说,一等废立之事完成,立刻就出兵攻打人方。第二年秋收以后,果然由武丁亲自领兵,向东一直打到海边。人方溃散,一半南逃去依附淮夷,一半做了奴隶——足有两万多口,光充作每年各种祭祀的牺牲,就够用上三四年的!
妇好得意洋洋地登上高位——她已经不再是淇水岸边那个天真无邪的诸夏少女了,她现在是显赫的一国之母,更是接受过识字、占卜等巫女教育,知识水平足以与贵族男子相抗衡的当时代罕见的聪明的贵妇。利用武丁的专宠,她开始反思自己悲惨的经历,展开了残酷的报复行动。
首先,武丁帮妇好族灭了曾经炫赫一时的少师耆族,耆侯承的夫人已经快六十岁了,因为曾经虐待过妇好,武丁把她用草绳穿了鼻子,牵到爱妻面前,请妇好亲手把这老女人刺死。少女时代见了血就会晕厥的妇好,现在却从仇人的惨呼、挣扎中,从喷溅自己一身的鲜血中,获得了无比的快感。
妇好的第二个主人服既,还有第三个主人,那名中级巫人,下场都不比耆氏好多少。最惨的是送妇好去玄女之祠的那名行商,傅说污蔑他谋反,派兵剿灭了全族,还把祖孙父子七人都绑到妇好面前活活烧死。行商的财产,包括奴隶和卫士,都被王室没收,武丁一毫不取,全部赐了给妇好。妇好请假回趟“娘家”,就利用这些财产和士兵,把那可怜的诸夏族长(她名义上的父亲)赶下了台,自己霸占了领土和百姓。
听说妻子竟然做出这种“伟业”来,武丁鼓掌喝彩,干脆赏赐更多的封邑和百姓给妇好。原本以“施”为名,专门进贡旗帜的这个小小夏族,很快就膨胀起来,从此以“戈”为名,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军事部族,并且在外服逐渐发展成为国中之国——也是受诸夷压迫的诸夏都向往的地方。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文明史上第一位女性统帅诞生了。
『①根据甲古文和金文的考证,武丁有正妻三人,即妣辛、妣癸和妣戊,其中妣戊即妇妌,应在妇好之前,生下嫡长子孝己。但学界对此仍有不同看法,况且既是小说,也不必考虑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