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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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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师近千人,但俘获是此数的十倍,并且彻底解决了土方问题,这场胜仗已经不算是“小吉”了。战争结束后,妇好把战利品全都均分给包括唐侯刚在内的从征贵族们,自己只留下三百名俘虏作为进献给君王的礼物——可以预见的,他们中起码有一半都将在庆祝胜利的庆典上被宰杀来祭天。

崇侯不但丢失了性命,也没能得到任何一样战利品,不仅如此,妇好还行使主帅的职权,以丧师之罪,把崇侯部下七名士当场正法,以主君被杀不救之罪,把逃回来的三百余名徒步都贬作了奴隶——不是崇邑的奴隶,而是她自己戈邑的奴隶。

在下达这些命令的时候,妇好的态度依旧如以前一样沉稳,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会认为她是秉公而断,丝毫也没有生气,但也或许会认为这些安排早就在她的计划之中。作为军事贵族中最大家的崇侯,从此就一蹶不振,直到近两百年后才在帝辛的扶持下一度复兴。

贵族们因胜利而欢呼,因数量庞大的俘获而雀跃,但同时也因君王夫人的冷酷无情而感到心惊胆战。很明显,妇好早就预料到崇侯将会失败,但她没有尽最大努力去挽救这失败,在她看来,利用崇侯的失败而使土方骄傲轻敌,并且再度踏足平原地区,才是战争最终取胜的关键。崇侯是被利用了,虽然是他自己主动撞上去被利用的。

衣人的君主是上天的代表,风雨雷电昭示着上天的冷酷无情,所以衣人的君主也不应该具有凡人的感情。为了种族的延续,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祖先的祭祀,他们不害怕冷血,却绝对不能软弱。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时的妇好并不象一位夫人,并不象一位夏人,她似乎继承了君主的血缘,具备了君主的秉性。

能看清这一点的,包括从征的贵族们,也包括远在大辰的傅说。只是前者从此就心甘情愿地臣服在这冷酷无情之下——因为这对他们并无害处,还会带来丰厚的战利品——后者却从提拔自己的君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想要划一道藩篱以限制夫人权力的无限膨胀,因此,聪睿的傅说可悲地成为了下一个牺牲品。

妇好回归大辰,再度受到衣人们的欢迎和崇敬。武丁也对此次出征的成果表示满意,准备赏赐给戈邑五乘兵车,但傅说竭力反对说:“君王欲赐夫人,服好、宝器、奴隶足矣。戈邑无功,抑且无主,何所赐之有?!”

傅说的意思是说,此次进攻土方的军队,都是从大辰及附近诸侯处征发的,真正从征的戈邑之兵,不过三乘车、九名士,以及二十名徒步而已,不能算是有功。况且,戈邑名义上的主人,也即妇好的养父已于去年过世了,并没有明确的继承人,在不承认妇好是诸侯的情况下,戈邑目前并无主君。

武丁否决了傅说的意见,他说:“一人从师,一人有功,何所而不能赐?”但他同时也另外赐给妇好十名奴隶和大量珍宝器物,以表示对于内廷夫人和对于外服诸侯,他区分得相当清楚。

傅说是武丁在两手空空的时候,从筑版工地上选拔上来的,所以破天荒地加以重用,为的是依靠傅说的智慧去对抗巫人和尹、臣,去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同时也觊觎本该属于上帝的代言人的权力。现在,武丁已经基本上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野兽已尽,猎犬如果不能乖乖地自动转化为看门狗,还要不时对着家畜狂吠,主人是不会乐见的。傅说可以看清天下大局,却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恐怕是他最大的失策。

第二个失策,是傅说忽视了宫廷内外对自己的仇视的目光。因为前次反对出兵,他已经得罪了军事贵族们,而新上台的巫人比如祝粦他们,因为前任之被铲除而感激君王,同时也正因为前任之被铲除而警惕着傅说,生怕那个驼背再想出什么花样来如法炮制地铲除掉自己。傅说是个无私的人,他在尹、臣中也没有培植亲信,没有培养起真正支持、爱戴自己的部下,傅说也是个不在意虚名的人,在衣人们看来,他丑陋、残忍,所有君主所颁发的不利于衣人们的法令,一定都出自傅说的授意。

四方树敌的傅说或许还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维系君王和君王夫人的,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婚姻关系,还包含有更深层次的,虽然未必可以被称为是真正的爱情的某种因素。当然,对于这方面来说,从未娶妻的傅说,甚至很可能从未对女子感过兴趣的傅说,毫无所察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妇好来说,从前她对那个丑陋的驼背并无什么好感,虽然她得以进入宫廷,甚至得以成为君主的正室夫人,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傅说的智慧和努力,但非亲目所见,切身所感,她对此就算有所认知,也不会长时间感念在心。回到大辰的妇好,继续沉浸在无可奈何的忧伤中,继续用种种的白日梦来打发见不到爱人的无聊岁月,傅说恰在此时向她连续射出毒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给了妇好以排遣寂寞的因由。

当年三月,武丁对于周女的宠爱仍旧没有衰减,并且周女被证实怀上了身孕,傅说趁机建议君主册立第二位夫人——大辰之主多妻,本是从天乙成汤时代就开始的不成文的传统。这个建议深深地刺痛着妇好,她不能容忍受爱人宠爱的周女从妾侍攀升到夫人,得以和自己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容忍自己可爱的孩子们增添一个甚至更多可能会抢夺其继承权的异母兄弟。

于是妇好再一次去找祝粦。这几个月来,她往往以蓍筮为借口去见祝粦,除了祝粦能够唤起对那段曾经深恶痛绝的日子的怀恋外,她心中的愁烦和苦闷,也总需要找一个局外人来倾诉。祝粦比武丁更愿意倾听妇好的忧愁,虽然他未必能拿出解决的办法来,逐渐的,年轻的巫人感觉到自己生命中不能够失去这位高贵的夫人,这种情感和当初迷恋玄鸟之祠中的艳丽的巫女,既有一脉相承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这一次,妇好表述了她对傅说的厌恶,祝粦安慰她说:“夫人勿忧,天下共厌者,上帝也不能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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