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将军是为什么找我?”沈初荷是真的好奇,却见廖尚宫摇头道:“这个谁都不知道,大将军当秘密似的藏着,想来应该是重大之事。他在北疆用兵如神,绝非鲁莽粗汉,只怕那些粗犷之态,都是做给人看的。”
“这真是,倒吊起我的胃口来了,只怕我未必有他要的东西。”
沈初荷念叨着,忽见宫门打开,接着一个太监走出来,尖着嗓子道:“皇上口谕,众爱卿各自回家,海航之事,容后再议。”
“什么?”
大臣们一听就不干了,先前那位蒋大人便高声叫道:“我们在这里跪了半日,皇上总要给个说法吧,什么叫容后再议?”
“皇上便是这般口谕。既有容后再议,自然便有余地。众位大人跪了两个时辰,得这样一句圣谕难道还不够?必得皇上不肯退步,你们继续跪着,连续几日,朝政荒废才好?”
沈初荷远远听着,知道这必定是皇帝身旁得用的大太监,不然也不敢把口风透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就是皇帝的意思。难道说?刚刚叶东风进去,便是劝说皇上,如今初见成效?
海航之事?海航有什么事?大夏的官方船队不是很有名吗?民间的沿海城市,也都十分发达,总不可能这位英明天子忽发奇想,要禁海吧?没道理啊。
皇帝的人都这么说了,大臣们自然也就坡下驴。这位天子一向英明,脾气也好,像今天发了这么大脾气的,还是头一次,可见真是被气得不轻。
虽然大臣们也气得不轻,但朝堂的事,日后扯皮呗,眼下还是要尊重皇帝陛下,不然见好不收的后果一定很严重。
众人渐渐散去,却有一个人故意落在后面,他的视线紧紧盯在沈初荷身上,目光复杂难明,只是此时场面还有一点混乱,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但沈初荷还是很敏感地察觉到一点异样,扭头四下看了看,她就看到站在当地的男子,三绺长须,相貌也算英俊,只是她想了又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谁啊这是?不知道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吗?既然能在宫门前有一跪之地,说明对方来头不小,这种人就算是色鬼,应该也有一定的自制力吧。
沈初荷心中冷哼一声,旋即哑然失笑,暗道这股莫名的敌意是怎么回事?不就看你几眼吗?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武断了。
正想着,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接着一人在宫门前飞身下马,大声嚷道:“怎么回事?我这才从武平县赶回来,皇上要禁海?”
众人一起向来人看去,沈初荷也不例外:真是冤孽,谁能想到进京第一天,就经历了这样大场面,还在这种场合下得遇故人,重逢的戏码要不要这么快?
一面想,就赶紧低下头,只听先前那位蒋大人哼哼着叫道:“吴大人,你可来晚了,没赶上这场好戏。好嘛,老夫的腿都跪麻了,你倒好,跑去武平县逍遥快活。”
“蒋阁老这话可有失偏颇,实话说,武平县那档子事,若不是你们都不肯去,会轮到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刑部的官员。”
吴青礼呵呵一笑,就听蒋阁老毫不示弱,大叫道:“那你怎么还去了?你怎么不推辞?明知今日大朝会。”
“我哪想到这一场大朝会如此热闹。”
吴青礼随手将缰绳交给身旁小厮,大步走过去道:“究竟如何?皇上再怎么说?要不要我去劝劝?”
“先前皇上气得很,不过这会儿话口有些松动,应该是荣王府世子已经劝过了,你过去也好,趁热打铁嘛。皇上最看重的年轻一辈,就是你们俩,到时你俩齐心协力,向皇上陈述利害……”
“什么?荣王府世子?叶东风回京了?”
吴青礼打断蒋阁老的话,见老头点头,他便喃喃道:“这么说,沈姑娘应该也到医女馆了。”
“嗯?”蒋阁老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两只眼睛瞪着吴青礼,那意思很明显:我们跪了半天,你回来想的却是姑娘家,丢不丢人?惭不惭愧?配得上陛下对你“国之栋梁”的褒奖吗?
吴青礼咳了一声:“既然皇上已经留了余地,我这个时候就别再过去拱火了。禁海之事事关重大,也是那些人见利忘义,以至于江南遍地为桑,好好一个大粮仓,竟然没有粮了,你说皇上能不生气吗?金山银山,终归填不饱肚子。只是此事不能一刀切,总该循序渐进,拿出个两全其美之道才是。”
蒋阁老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江南那些人,为赚钱红了眼睛,委实太不像话,也难怪皇上雷霆震怒。只是江南改粮种桑之殇,由来已久,想要扭转局面,也要……”
老大人不等说完,一抬眼,就见吴青礼正四下张望着,明显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脚踹上对方小腿:“混账东西,我和你说话呢。”
“哎哟!您老消消气,气大了伤身。”
吴青礼苦着脸:“跪这么久,赶紧回家歇着吧,别逞强了。怎么着也该学学人家鲍阁老,混一个年逾古稀衣锦还乡不是?”
“我不管你做什么,但是这件事,你务必要劝皇上回心转意。”
蒋阁老拿他也是无奈,这可是个十几岁就敢叛出家门的熊孩子,偏偏又有栋梁之才,不能一味打压,还时不时得哄着。
“放心放心,哪怕我一个人人微言轻,叶东风如今不是回来了吗?蒋阁老,我这里认真和您说一句,他才能不在我之下,就这样放在家中做个富贵闲人太可惜了,务必要给他套上套儿,哦不,要把他特旨选拔进入朝堂,让他为国效力。”
“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蒋阁老很不信任地看着这厮,呵呵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最不对付,忽然为他说好话,能有什么好事儿?”
“我是和他不对付,但我也承认他有才能啊。既有举贤不避亲,自然就该有举贤不避仇,是吧?说到底,我和他只是私人恩怨,但为国出力,却关系到我大夏的国家百姓,江山万年。”
吴青礼一脸的义正言辞,连蒋阁老都骗过了,点点头感叹道:“也是,你能有这份觉悟,我很高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几年好活?这大夏千秋万载的大业,终归还是要落在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肩上。”
他说着,便拍拍吴青礼肩膀:“你今日既这么说了,就要时刻谨记,私怨事小,大局为重。”
“是,下官谨记。”
吴青礼点点头,眼看蒋阁老和众官员都在家人扶持下各自散去,那边医女们也都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连忙重重咳嗽一声,大步走过去。
这家伙也太肆无忌惮了。
沈初荷眼睁睁看着他往自己走过来,简直是目瞪狗呆:这货不会是想在这种场合下,和她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吧?拜你所赐,我这刚到京城,就已是四面楚歌,你是觉着不够,还想给我再整个十面埋伏?
当吴青礼发现沈初荷眼神中透露出的浓重警告意味,发现自己这么做确实有欠妥当之后,为时已晚,他都来到医女们的面前了,二三十个女孩子个个瞪大眼睛,凝神屏息的盯着他。
“姑娘,还有参汤么?给我一碗。”
沈初荷身形一晃,好悬没摔倒,心想:名动京城的吴大人啊,你到底是怎样的天才,才能想出这么烂的借口。一个堂堂二品侍郎,跑来和医女要一碗参汤,你还能欲盖弥彰得更明显一点吗?
那边的医女却是激动的手都颤抖了,连声道:“有有有,吴大人您稍等一下。”
说完连忙挑出个干净未曾用过的瓷碗,给吴青礼盛了一勺参汤,结结巴巴道:“就是……有些凉了。”
“无妨,多谢姑娘。”
吴青礼微微一笑,顿时就让小医女脸上起了两朵红霞,他这里慢条斯理将参汤喝完,才轻笑道:“喝了参汤,我就也是在宫门前跪过的人了,哈哈哈!”
医女们都窃笑起来,有几个胆大的便高声道:“吴大人,您真是风趣。”
吴青礼微笑点头示意,然后看了沈初荷这边一眼,淡淡笑道:“时间过得真快,沈姑娘竟已经来了京城。”
“吴大人好。”
沈初荷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花香等人站出来,福身行礼。就见吴青礼点头道:“我如今公务繁忙,将来若身上有恙,少不得还要请姑娘妙手回春。”
“吴大人过奖,我万万不敢当。”
沈初荷嘴角抽搐两下,看着吴青礼转身离去,她才松了口气。
“好了,甜甜姐,天色不早,咱们也赶快回去吧。”
沈初荷生怕再赶上叶东风出宫,万一也跑过来和自己说话,那她真成众矢之的了。于是连忙向田甜建议。此时廖尚宫仍在和后宫一位妇人说话,一时半会儿看来说不完。
“好好好,你们今天刚过来,就赶上这件事,闹得午饭还没吃。”
田甜答应一声,去向廖尚宫请示。
廖尚宫点头答应,接着和那位妇人一起离去,这里田甜走回来,见医女们收拾好了,便催着道:“行了,天儿也冷,大家快回去吧。”
众人提着盛参汤的小桶,抱着碗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议论着一边回到医女馆。
留守的医女们也未曾开饭,都等着她们,见人回来了,便有人高声叫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饿得前心贴后梁,再不回来,就饿死了。”
“呸!你还有脸说。”这边医女也有人高声笑骂道:“又不是饿死鬼投胎,一顿饭不吃,哪里就能饿死了你?和你说,今天我们医女馆算是大大出了把风头。”
“嗯?怎么回事?”
留守医女们忙都凑上前,上百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说笑议论,一时间大厅里人声鼎沸。
“我带你们四处走走,熟悉下环境。”
田甜把东西都安置妥当,便走过来,带着沈初荷等人沿着大厅四下走动一番,告诉她们各个房间都是做什么的。仓库在哪里,药库在哪里,接着见许多医女都从后门出去,她便笑道:“后院是炮制房和饭堂,走,咱们也赶紧过去,你们一路风尘,定是饿坏了。”
“还好。许是紧张的缘故,倒不觉怎么饿。”
沈初荷笑笑,和田甜一起往饭堂走。刚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嚷嚷:“兰花你有什么可得意?真以为吴大人是去和你要那一碗参汤?人家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想的是别人,不过不好做出来,这才用你的参汤做个借口,你个傻子还当真了。”
几人不由停下脚步,沈初荷心里这个腻歪啊,暗道:又来了,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集体场合,什么时候都不缺拉帮结伙挑拨离间。
“初荷不必介意,姐妹们平日里无事,吵吵闹闹都是有的,这会儿打起来,过会儿又好了,时间长了,你就会习惯。”
田甜勉强笑笑,对沈初荷小声解释,却听身旁林雪道:“甜甜姐,你脸上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呃……”
田甜尴尬,沈初荷瞪了林雪一眼,小声道:“初入贵地,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瞎说什么大实话。”
田甜:……
“姐姐不必说,我都懂,这种戏码,早在县城府城医女馆,我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先前来的金枝齐容,虽然你没提,我心里也清楚,从她们嘴里,蹦不出我的好话。”
田甜盯着沈初荷,见她一脸坦然,想了想,“噗”的一声笑出来,点头道:“我明白了,都说出头的橼子先烂,你可不就是那出头的椽子,难得你竟没被她们打烂,倒打得声名远扬。”
“求姐姐别说。”沈初荷苦着脸:“名声这个东西,有时候实在不是个好的,人怕出名猪怕壮,乃是至理名言。”
“原来你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波澜不惊嘛,看这脸,就跟黄连似得。”
田甜笑着轻轻拧了她的脸一下,这时里面早已吵得不可开交,她便带着几人走进去,皱眉道:“老远就听你们吵吵,吴大人是不是要喝兰花的参汤,是不是为了和初荷说话,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康欣便冷哼道:“田甜,你少装腔作势,我们吵不吵闹,用得着你来管?”
“我没资格管,你可是让我去喊向楚两位大医女?还是说,干脆请廖尚宫过来?”
田甜冷冷看着康欣:“你大概想着,我和你一样都是诊疗医女,凭什么管你?既如此,你就拿出诊疗医女的大度,这样煽风点火做什么?”
“你……”康欣没想到田甜会说这种重话,顿时面色铁青,饭也不吃了,拂袖而去。
医女们的目光齐刷刷向沈初荷等人看过来,忽听角落里一个声音悠悠道:“刚落脚,一天不到黑,就引发了医女馆的内部大战。初荷,可真有你的,你这搅风搅雨的本事,是更上一层楼了啊。”
“咦?齐容,金枝,你们果然也在。我就说,之前在宫门前没看见你们,定是因为你们是新进的,还没资格过去。林雪偏不信,总怕你们出了事,我就和她说,怕什么?有数的,祸害遗千年。如何?林雪,如今你可放心了吧?咱们从县城府城一路走过来,到底又在这里重聚,这是何等的孽缘啊,必须以水代酒干一杯。”
出乎齐容金枝预料,沈初荷一改从前不理睬,或者咄咄逼人的作风,竟拉着林雪花香等人径向她们这张桌子走过来,面上还带着亲切笑容,若非她的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齐容和金枝都要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你……你干什么?”
实在是之前总被打脸,尤其是金枝,这都被打出心理阴影了,明明是她们挑衅在先,但看到沈初荷,她却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过来叙旧了。就如你们刚刚说的,我们几个这才落脚,一天不到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连一句话还没说上,就成了搅风搅雨的罪人。如此腥风血雨的体质,当然要找同乡依靠,俗语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谁和你是老乡,每次我看见你都会掉眼泪才是真的。”
金枝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心碎模样,拉着齐容往后退:“告诉你,你们……你们几个瘟神休想祸水东引,把……把这些风雨引到我们身上。”
“哈哈哈!金枝你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就把桌子倒给我们用了?好好好,恭敬不如从命。话说,你们不过来一起吗?身为同乡,不在一个桌上吃饭,还让人以为咱们不和呢。”
“本来就不和,谁和你们是一路货色。”
金枝眼见沈初荷大马金刀的坐下,眼泪都快气出来了,拽着齐容叫道:“你……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鹊巢鸠占啊?都不说句话的?”
“你要我说什么?”齐容看她一眼,淡淡道:“都到这个地儿了,先前说话做事,也渐渐稳重起来,怎么一看见初荷,就又露出小孩儿心性。”
她说完,便也上前坐下,对沈初荷道:“初荷说的没错,咱们既是同乡,理应互相照应。从前我和金枝年轻不懂事,你们也是心高气傲,以至于口角不断,但到了这京城,正是亲不亲故乡人,来,我以水代酒,就当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两人视线交汇,片刻后,彼此莞尔一笑,还当真举起桌上的饭碗碰了一下,沈初荷感叹道:“终于有点大人的模样了,若是从此后彻底去了那份害人心思,我还蛮看好你的。”
齐容摇摇头:“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咱们之间,积怨太深,我不可能心无芥蒂,你也不需原谅我。说起来,我倒不太看好你,青州府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京城趟这浑水呢?你可知以目前情形,太医院那些大人们,若有一丝能除了你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唉!我何尝不知形势严峻,可没办法啊。”沈初荷一摊手:“我想来吗?青州那边的摊子都铺开来了,我想着要教大伙儿一点最基本的外科手术,结果草草收场。”
“这可是活该。”齐容一笑:“谁让你总做出头鸟呢?从来出头的鸟都没好下场,你如此聪慧,不会不知道吧?正好,我就等着看你什么下场。”
这几句话声音很小,只有她们几人能听到,众人都愣愣看着两人言笑晏晏,只觉这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忽听金枝一声大叫:“你们……你们这算什么?啊?”
说完跺跺脚,却也回到座位上来,将刚刚盛的饭菜拖到自己和齐容这边,恨恨道:“这是我和齐容的份儿,你们休想染指。”
“对了,还要去盛饭。”沈初荷站起身,冲四周一笑:“姐妹们,这以后就是我们四个人的位子了,大家行个方便哈。”
说完便施施然往靠墙边装饭菜的大桶走去,林雪等人忙都跟上,花香就小声道:“初荷,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气儿不顺,正好金枝撞过来了,拿她们撒撒气。”
沈初荷不动声色,淡淡说了一句。只看得小凤一脸崇拜,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拿她们撒气,你打算怎么弄?”
“还要怎么弄?和她们同桌吃饭,膈应死她们。”
三人一齐绝倒,林雪幽幽看着她:“初荷,你又来了,又是精神胜利法是吧?我说你能不能整点新花样?”
“精神上能胜利就不错了,不然你还指望我真能把她们的脸踩扁啊。”
沈初荷瞥了林雪一眼,忽听花香叹息道:“关键是,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和她们一个桌子吃饭,她们膈应,难道你就舒服了?反正我是不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拿出你的宽广胸怀。咱们不但要吃得好,还要快快乐乐的吃,我们越高兴,吃得越有滋味,金枝就越难受,你信不信?”
“我信。”花香点头:“不过齐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你发现没?她竟然还能和你针锋相对。”
“齐容一直在‘咬人的狗不叫’这条路上不断晋级。不过相信我,她现在还只是新手,最多表面上能波澜不兴,其实心里一样要呕死。”
一边说着,就见小凤频频往后张望,沈初荷纳闷道:“你看什么?后面有花儿?”
“不是,大家就真的不去占位子?我看齐容金枝叫人了。”
“应该不会。”沈初荷呵呵一笑:“怎么说我如今也是出头鸟,大家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初荷你说错了,真有人坐过去了。”
“什么?”沈初荷大吃一惊,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齐容金枝对面,正是那个被吴青礼要参汤的女孩。
“虽然……局面于咱们很不利,但我……我怎么就这么想笑呢?难得看到初荷你吃瘪。”
花香和林雪盛了饭菜,再看那边桌上说笑着仿佛示威般的三人,拼命咬着嘴唇憋着笑,只憋得肩膀都忍不住轻微颤抖。
“唉!我算是明白了,我压根儿就不适合吃宅斗这碗饭。”
沈初荷悻悻道,然后瞪了左右一眼:“不许笑,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到底是哪头儿的?”
“不笑不笑,绝对不笑。我们初荷心都碎成筛子了,作为死党,我们决不能捅刀。”花香咳了一声:“不过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便找个地方……”
沈初荷不等说完,就见田甜走过来,笑着道:“初荷你大概不知道,咱么医女馆啊,吃饭时不讲究固定座位,用不着非要去那个地方,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正好我这里没人,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你们这顿就陪我吃一回吧。”
多么善解人意体贴温柔的甜甜姐啊!
沈初荷感动地看着田甜:“我就知道,人间还是有真爱的,谢谢姐姐。”
“噗”的一声,田甜忍不住喷笑,又伸手拧她的脸:“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明明先前和廖尚宫说话时那么沉稳干练,这会儿却又像个孩子一般。天地间怎会有你这样的人?你们那地方的钟灵毓秀一定都给了你一个,难怪吴大人和荣王府世子这样的人物,也对你念念不忘。”
“姐姐不说最后一句话,我对你便是十分的感激。偏偏有最后这句话,感激就变成八分了,我如今的悲剧都是因他们而起,你怎么还往我心上捅刀子呢。”
沈初荷端着饭菜,小心将头靠在田甜怀里蹭了蹭,顿时又惹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进京第一天,便将医女馆这人情冷暖尝遍。
不过沈初荷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林雪等人见她仍如从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心里也就托了底。四人一路风尘仆仆,如今终于诸事安定,因回到宿舍,打了热水简单洗洗,便钻进被窝倒头而睡。
她们睡得香,但是在距离医女馆不远的地方,那些达官贵人聚集之处,却还是酒酣耳热,万家灯火。
“少爷刚刚在席上没少喝酒,这会儿赶紧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早起来,怕是要头疼。”
“爹爹高兴,我也不好扫兴。”
叶东风接过春雨递来的醒酒汤,想了想笑道:“若是头疼倒还好了,正好叫沈姑娘过来给我看看。”
“哪有这样道理?沈姑娘也是才安顿下来,医女馆那边,还不知怎样的暗流汹涌,毕竟她如今的处境,和出头鸟没什么两样,我闲下来想想,都替她愁得慌。”
“有我和吴青礼在,怎也不会让她被太医院那些无耻之徒给算计了。”
“有数的,县官不如现管,难道您和吴大人还能去太医院坐镇不成?若不能去,但凡有一点疏忽,谁知道那些大人们能做出什么事?他们不可能允许大夏朝再出第二个女国医,不但他们不许,就是朝堂上,只怕许多大人也不喜欢见到这种事。”
“哼!一群老朽不堪的东西。”
叶东风冷哼一声,眉头却微微皱起,沉声道:“所以我才想着,不如明天就叫沈姑娘过来,反正出头鸟她也做了。”
“这终归不是个事儿啊。”
春雨怔怔出神:“而且……发愁的还在后面,少爷若是……铁了心非卿不娶,到那时,太后皇上和王爷的态度,也让人忧虑。”
“太后皇上和父亲的态度?”叶东风微微一笑:“他们只会难为我,不会去怪罪沈姑娘。”
“为什么?”春雨惊讶,心想自家少爷会不会想的太美好了。
“为什么?”叶东风苦笑一声:“你看不出来吗?因为是我喜欢她,而不是她喜欢我啊。”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太后和皇上还有父亲,虽然位高权重,却是最讲道理的人。你说,万一他们把沈姑娘叫去,让人家不许痴心妄想,然后沈姑娘大叫冤枉,说真不是她痴心妄想,是我紧追不放,她也非常苦恼,求太后,皇上,王爷给她做主,让他们赶紧给我定门婚事,千万不要再去纠缠她。太后皇上和父王的面子里子可就都丢得干干净净了。”
他一边说,逗得春雨一边笑,笑完了摇头道:“少爷也太高估初荷了,她哪有这个胆子。”
“一般情况下,她是没这个胆子。但逼急了,她可能嚷嚷的比这还难听。”叶东风身子往塌上一倚:“太后皇上和我爹,哪个不要面子?能上赶着自取其辱?那可不只剩下来教训我了。”
“那少爷打算怎么办?”
叶东风摇摇头:“日子长着呢。我的心思,也只有你们几个知道,万万不许说出去,容我仔细想想。我自幼漂泊惯了,亲人这边,总有办法,现在难就难在沈姑娘那里,我委实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喜欢上我。”
春雨也苦笑摇头:“这是怎么说?别的女人巴不得少爷多看一眼,沈姑娘偏偏心中只有医术。奴婢也暗中观察过她,若她看见您,或含羞带怯,或刻意躲避,都还好,最怕的就是她这般坦坦荡荡,无话不谈的模样,显见得只将爷当朋友般看待。唉!难啊!”
“你也是这样想的?”
叶东风揉着额头:“或许……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沈姑娘对我也有点好感,却不自知呢?就好像当日,我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放在心上,可直到不久前,才真正明白自己这份心意。”
春雨蹙起眉头:“这个……倒也有可能。”
“你也觉着有可能?”叶东风猛地来了精神:“既如此,那就帮我谋划谋划,看如何才能试探出她的心意。”
春雨好笑道:“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倒是秋香那蹄子的鬼主意多,爷不妨问问她。”
“她?那再说吧。”叶东风意兴阑珊往后一倒:“她能有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就见帘子一挑,秋香走进来,笑嘻嘻道:“什么事情要问我?”
“这蹄子莫非是驴托生的?耳朵这样长。”
春雨走过去,悄声将事情和秋香说了,就见她纳闷道:“你先前不还说?最好爷断了这个念想,怎么如今又要帮着出谋划策了?”
“若能断,我自然希望爷断了念想,这不是眼看着断不了嘛。”
春雨郁闷道:“咱们为人奴婢的,自然想着主子好,爷既有办法应付太后皇上和王爷,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秋香笑道:“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有个主意。”
说完抿着嘴笑,却拿眼瞟着叶东风,就见春雨笑道:“你可别撩拨爷,真惹他恼了,豁出去不用你的主意,先把你赶出去,到那时我看你哭去。”
“你倒真是爷的好丫头,处处帮他。”
秋香撇撇嘴,接着又得意道:“今儿世子爷回府去见王妃,我在外面伺候着,就听没说几句客套话,王妃便说起京城中这些名门千金,就差没直说世子爷该成亲了。”
“这和沈姑娘有什么关系?”
春雨茫然不解,就听秋香笑道:“你傻啊?想试探沈姑娘,这就是最容易利用的事。譬如咱们爷,当日听见严家要提亲是个什么模样?听说沈姑娘救了吴大人,又是什么模样?”
“行了,你出去吧。”
叶东风忽然出声,秋香皱皱鼻子,小声道:“真是,听完主意就赶人家出去,少爷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看我以后还给你出主意。”
说完噘着嘴转身去了,这里叶东风想了想,便对春雨道:“那就忍几日,过几天便是小雪,看看那天请沈姑娘过来。”
“论理,少爷如今回京,要请也该是请太医院的大夫。”
春雨还是替沈初荷担忧,却听叶东风沉声道:“便是要告诉太医院,他们在我这里,比不上沈姑娘当用,若敢耍阴谋诡计,我饶不了他们。虽然不能坐镇太医院,但我有能力护她周全。”
春雨一想:也是。现在沈初荷虽是出头鸟,但还远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等个三年五载,她真成了气候,说不定那时已经是世子妃。一介平民女子成为女国医,是把天下男大夫的脸放在地上踩,但世子妃成为女国医,那就天经地义了。就如现在这些朝臣,跪太后还不是跪的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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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荷,你……你刚才去哪儿了?”
刚回到医女馆,就被齐兰花拦住去路,沈初荷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去出诊了,怎么?不行吗?是佟医女批的条子,你要不要看看?”
“你……你去哪家出诊?”
“吴大人旧疾复发,让我去看一看。”
提起这事,沈初荷也是一肚子气。
这个吴青礼也太不靠谱了,什么时候叫她去不行?非得趁着夫人回娘家了才叫她去,她本来还想和吴夫人仔细交代一下,不许这货多饮酒吃肉,结果算盘拨拉的啪啪响,却全盘落空。
不但如此,你说这话传出去,让人怎么想?趁着夫人回娘家,叫一个医女到你府里出诊,你得个居心叵测的名声是活该,姑娘我无辜受牵连,这上哪儿说理去?
“你……你不要脸。”
齐兰花眼泪都快下来了,沈初荷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毛,一扬下巴:“你再说一句?谁不要脸?我正常出诊,怎么就叫不要脸?吴大人是被你包了怎的?不许别人出诊?真有这个本事,你就去啊,叫他找我算怎么回事?当我很稀罕吗?”
“我……你……”
齐兰花哑口无言,又听身后起了阵阵笑声,她也知道自己理亏,刚才情急之下,说的话不但伤人,更是自取其辱,因心中又愧又急,跺跺脚哭着跑出大厅。
“兰花这个人,因为一手艾灸使得好,素日里十分骄傲,其实心地倒还不错。她今日会这般针对你,主要还是被人挑拨的缘故,初荷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等到日子长了,她慢慢转过这个弯来,就好了。”
田甜走过来,拍拍沈初荷肩膀,轻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甜甜姐放心,我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再说我也没让她好过啊。”
沈初荷一笑,忽听角落里又飘来一句:“兰花也太急性了,怎么敢和人家比?听听那话,人家还不稀罕去吴大人府上呢,可不是,有荣王府世子爷的关照,吴大人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故意找茬打架吗?沈初荷气往上撞,就开始撸袖子,吓了田甜一跳,正要劝阻,就见她面无表情道:“甜甜姐,我去干活。”
“啊……呃……好。”
田甜伸出去的手被晾在半空,好半晌才忍不住喷笑,摇头道:“这个初荷,真是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