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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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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自然风景如画,只是此时谁也没心思观赏。

须臾间到了清宁殿,除廖尚宫和佟苗等大医女,以及沈初荷齐兰花两个当事人,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偏殿等候。

齐兰花还是要被小太监们架着,一进清宁殿就开始打哆嗦,但好在意识恢复了些,虽然还说不出话,却不至于尿裤子。

沈初荷心里怦怦直跳,表面上却是从容自若的样子。许公公和几位尚宫以及大医女看着她,心中皆是啧啧称奇。暗道难怪三位大人齐齐去太医院要人,后来还让太医院特召她进京,别的不说,单这份临危不乱的风度气派,世间便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

“皇上,太医院钱大人和医女馆几位医女以及沈姑娘到了。”

“宣。”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声音,沈初荷跟在几位医女身后进去。齐兰花实在不堪,许公公就没让她进殿,留两个宫女在廊下看着她,以备随时问话。

绕过正殿,来到三公主休息的寝殿,房间依然大的吓人。此时大厅里足有将近二十人,却还显得空旷。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沈初荷有模有样跟着众人行礼,一边心想:谁能想到?我这么快就能见到皇上。世子爷说皇上身体不太好,不过听着中气还蛮足的。

因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唯有如此,才能在这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封建帝王面前,保持镇定如恒。

忽听一个悦耳声音道:“哪个是主动请缨的沈医女?快上前来,给我婉儿诊治。”

这是皇后?听声音很慈祥啊,怎么下令杖毙齐兰花的时候,竟那般狠辣。

沈初荷心中想着,一边垂头越众而出,忽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呢?怎么到了皇上皇后面前,竟这般规行矩步了?”

我类个去!

宛如一道霹雳在头顶炸响,沈初荷一下就忘了什么礼仪规矩,猛抬起头愕然看去,那张看了不知道多少回,闭着眼睛都能把眉眼描画出来的熟悉面孔,就这样闯入她的视线。

“我就知道,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叶东风摇摇头,轻声叹息着说道。

在帝后面前,不好多言,千言万语,无限情思,全都在这简短的一句话里。

沈初荷就觉着眼眶发热,忙低头轻声道:“是。这就是我的理想。”

“看来真是你的医女,你这孩子向来眼高于顶,能得你盛赞,可见这个女孩儿不俗。”

皇上也松了口气,对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道:“快带沈姑娘过去瞧瞧三公主。”

“是。”宫女答应一声,点头示意道:“姑娘请跟我来。”

“有劳。”

沈初荷跟在宫女身后,皇帝皇后叶东风以及厅中众人的视线紧紧追随于她,皇帝便轻声道:“这女孩的定力倒是不错。第一次见驾,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像她如此从容镇定的,不多。”

他说完便看向太医院院正林青,淡淡道:“如何?林爱卿刚进太医院,第一次进宫诊病,怕也做不到这样吧?”

“是。”

林青点头应是,再抬头时,看向钱昌的目光就带着几分不悦,只吓得他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皇帝也只说了这一句,他到底关心女儿病情,见沈初荷已经在床边坐定,先查看三公主的眼睑舌苔等处,接着又细细问了几句话,因为声音太轻柔,众人都听不清,于是帝后二人便悄悄走上前,廖尚宫等人也忙小心跟在身后。

正想探头瞧瞧,忽然就听三公主猛地大叫道:“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你……你怎么说话?出去,我不要你给我诊病了,快出去。”

几位尚宫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沈初荷怎么惹怒了三公主,皇后紧张之下也赶忙奔上前去,连声道:“婉儿怎么了?你别怕,母后在这里。”

如果是别的医女,此时早该惶恐退下,沈初荷却没这个眼力劲儿,仍是面带微笑,柔声道:“公主别怕,小孩子喜欢玩乐,此乃天性,没人会为此说您的。倒是一旦被虫虫咬了,这事非同小可……”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

三公主猛地坐起,往后面退了几步,将自己缩在床角,眼泪都出来了,哭叫道:“你胡说,没有虫虫咬我,没有。”

皇后只看得又惊又怒,刚要转头训斥沈初荷,就见她眉头紧蹙,嘴里仍轻声道:“好好好,没有没有,虫虫是大坏蛋,我们不说它好不好?唔……那公主可不可以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有鸟儿啄了一下,让你不舒服呢?”

“没有。”

三公主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声音却降低八度,扁着嘴道:“什么都没有,你……你不许说了,我……我不要你给我看病。”

“好。那咱们就不看病,咱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我们来玩一个我问你答的游戏,如果公主能把我的问题都回答上来,痛痛就会飞掉,病病也不敢来找公主了,你就可以出去看鸟看花,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后院树上多了一个喜鹊窝,可大可大了,喜鹊爸爸和喜鹊妈妈忙前忙后,我猜啊,窝里很可能会有鸟蛋,等到明年,就该有小喜鹊出生了。”

“真的吗?会有小喜鹊出生?我这后院的确有很多很多喜鹊窝,可我从没看见过小喜鹊。”

三公主心神果然被吸引住,眨巴着大眼睛,沈初荷笑呵呵道:“对啊,公主要早点好起来,才能出门去看。如果有小喜鹊出生,喜鹊爸爸喜鹊妈妈还会捉虫虫给它们吃喔。”

“虫虫!”三公主立刻又紧张了,警惕地看着沈初荷,却见她恍若未觉,拍着手道:“怎样?公主要不要先来和我玩这个游戏啊?病病好了,我们就可以去看喜鹊吃虫虫。”

“嗯嗯,我要去看,虫虫是大坏蛋,最可恶了。”

小女孩慢慢挪过来一点儿,大眼睛紧紧盯着沈初荷:“要怎么玩?”

“我来问公主几个问题,看你能不能答上来……”

“不要。”沈初荷不等说完,就被三公主打断,只见她嘟着腮帮子,不满地看着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

“婉儿,沈姑娘是在给你……”

“娘娘。”

沈初荷微微摇头,心想:您看看您家女儿这戒心,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注意力从虫子和病上转移,您可别让我前功尽弃。

几位尚宫倒吸一口凉气,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么位胆儿大到能吞天的,连皇后娘娘的话都敢打断。

“好吧。公主真是太聪明了,我甘拜下风。”

沈初荷假装垂头丧气的样子:“但我是真心想和公主玩游戏的,要不然,不如你来问我?我先回答你,然后咱们再换过来,如何?”

三公主歪头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给我治病?之前给我治病的都是那些白胡子老头,他们都沉着脸,看上去可让人害怕了,你怕不怕他们?”

“怕,我当然也怕。”

沈初荷一句话,就让三公主大起知己之感。然后就听她柔声说道:“不过呢,太医们必须如此,只有这样,才可以把病痛吓走。”

“你胡说,病痛是吃药吃走的。”

“病痛是看到他们,就会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下针灸或者吃药,哪怕是艾灸,病痛就会呜哇呜哇哭几声,然后倒下了,它们倒了,我们的病就好了。”

“那你是太医吗?”

“我当然不是了,我可还没资格做太医呢,我是新进来的医女,但是我会看病。”

“你真的会看病?从没听说过女人会看病,兰花儿艾灸使得那么好,我让她给我看病,她都说她不会。”

“兰花不会,但是我会。例如,我现在就知道,公主身体上有一个小包包,发红,发硬,有点肿肿的,偶尔会觉得很痒,对不对?”

一群人目瞪口呆看着沈初荷仿佛逗小兔似得和三公主交流,及至说到最后一句,众人尽皆大惊,皇后便看向服侍三公主的宫女,轻声问道:“有吗?”

宫女茫然摇头,就在这时,只听三公主惊叫一声:“你……你怎么知道?”

“什么?”

林青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踏前一步急切道:“公主身上可有这样部位?是被虫子咬伤?您……您怎么不早说呢?哎呀快让老臣看看。”

他急得跺脚,声色俱厉,顿时就让三公主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我没有。”

“林爱卿退下。”

皇上厉叱一声,林青一愣,接着急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

“都交给沈姑娘。”

皇帝沉声说道,一边沉沉看了林青一眼,顿时看得他心头一颤,只好不甘不愿道:“是。”

“公主别怕。对了,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还要和您请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说呢?”

沈初荷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却见三公主指着她,控诉般哭叫道:“我再不会相信你了,骗子,我才不会答你的话。”

“这样啊。”

沈初荷做出伤心失落模样,难过道:“我本来听人家说,皇上是金口玉言,说话就一定算话,我本来还想问问公主,您的父皇是不是真的一言九鼎,不成想……”

不等说完,就见三公主挺起小小胸膛,大声道:“当然。父皇是天子,母后说,天子就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就不会更改。”

“好。”

沈初荷一拍手,那我们现在就请皇帝陛下,也就是你的父皇,跟你说一句金口玉言,就说:无论公主去哪里玩,他都绝不怪罪。好不好?哪怕您是上树掏鸟蛋,又或者下河摸鱼。”

“我哪有?我……我才不会做这些事。我……我就是……”

三公主说到这里,忽然又停口不言,水汪汪的大眼睛幽怨看着沈初荷,仿佛在无声控诉:你个骗子,又来套我的话。

“我的亲亲公主喂,您不知道我只是想给您治病,让你这么看着,我的心都碎了。”

沈初荷捂住胸口,然后看向皇帝陛下,轻声道:“皇上,公主心结太深,但愿您能让她解开心结,将事情经过如实说出,成败在此一举。”

皇帝点点头,走到床边看着女儿,轻声但坚定道:“婉儿,这位沈姑娘说得没错,父皇答应你,只要你把实情说出,无论你去什么地方玩,有过什么经历,父皇母后绝不怪罪,不但不怪罪,还……还满足你一个要求,如何?”

三公主面上现出犹豫之色,只是嘴唇仍紧紧抿着,皇帝此时心中也有些紧张,忽听叶东风在身后笑道:“舅舅,咱们可不兴秋后算账哦。”

“对对对,不但这时候不怪罪,以后也绝不怪罪,只要婉儿你好好治病,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说,好不好?父皇说到做到。”

“对,母后也答应你,绝不说你一个字。”皇后娘娘也连忙在旁边下了保证。

三公主看看父亲母亲,再看看沈初荷,就见她伸出手,握成拳上下挥了挥,满是鼓励模样。她扁扁嘴,蓦然就觉着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哭着小声道:“我……我前天去……去御花园,因为贪玩,就……就跑去稻草堆躺了一会儿,然后……然后大腿这里有些痛,我就抓了一下,结果裤子里有个虫子,我把它捏死了,可回来……”

“扑通”一声,却是皇后娘娘软倒在地。三公主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爬过来,哭着叫道:“母后,母后你别生气。”

“放心,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是担心您,她不是生气。”

沈初荷连忙轻轻抓住小女孩的胳膊:“来,请公主躺下,我给您看看被虫子咬伤的部位。”

“母后。”

三公主仍看着皇后,却见母亲擦擦眼泪,心痛道:“婉儿,你这孩子……母后的心都……你好好听沈姑娘的话,乖!”

“对,你听沈姑娘的话,父王和母后都不会怪你,你先好好治病。”

皇帝也在一旁帮腔。三公主这才放心躺下,大眼睛看着沈初荷,小声道:“其实……虫子我都捏死了,不会……不会有事的。”

沈初荷的心都揪起来了,然而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千情万绪,却无从说起。

“公主真不愧是皇家血脉,小小年纪都这么勇敢。”

不但不能说,她还必须要给这一直生活在天潢贵胄阴影下的小姑娘一点鼓励。

“当然。”

三公主骄傲地仰起小脸,但很快就扁了扁嘴:“可是……很疼,又痒,我……我也不敢说,太医说是艾灸的原因,我……我害怕,就……就只能跟着说。兰花……兰花儿她现在怎么样了?母后当时很生气,我……我好怕。”

“兰花没事,公主放心吧。”

沈初荷一句话,就让皇后娘娘提起的心落回肚里,轻轻看了床边正打开药箱的女孩一眼,她暗暗点了点头。

“公主连虫子都不怕,敢捏死它,自然也不怕疼了?”

沈初荷轻声问着三公主,却听她小声道:“怕……还是怕一点的。”

“噗”的一声,沈初荷不禁笑了,情不自禁去摸了摸公主的头发,柔声道:“不用怕,很快就完事儿,我在这方面的技术,一点也不比兰花的艾灸差,公主信不信我?”

“那得你试过再说。”

一向宛如小大人般的公主也情不自禁咧嘴笑了。沈初荷重重点头:“好!公主如果觉得疼,可以叫出来,我们不让父皇母后听见,好不好?留下平时服侍你的宫女给我帮个忙,这样行吗?”

皇帝:……

皇后:……

众人:……

这还真是没有最大胆,只有更大胆。皇帝皇后面面相觑,都有点恍若梦中:怎么着?我们两个皇宫的主人,这就要被赶出自己女儿的房间了?

“好。你去请父皇母后出去。”

三公主咯咯笑着说出来的“无情话”,让皇帝皇后都无语了,叶东风垂头使劲憋着笑,咳了两声道:“皇上勿怪,沈姑娘治病,惯是如此,那个……不如我们出去,等她消息?”

夫妻俩还能说什么?天大地大,女儿的性命最大。

于是一行人离开寝殿,皇后娘娘一步三回头,同样一步三回头的还有林青和面如土色的钱昌,他们多希望此时能够冲上去,替三公主处理伤口将功补过啊。

可惜,三公主虽年纪幼小,但身份高贵,又终究是女儿之身,最可恨的,是那沈初荷完全能够处理伤口,且她没有半点客气让贤的意思,林青和钱昌再不甘心,也只能郁闷离开。

人都集中在正殿里,听着后面寝殿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三公主痛呼一声,皇后猛地一抓手中帕子,站起身焦急道:“婉儿在叫,我……我过去看看。”

“梓童坐下。”皇帝拉住皇后的手:“稍安勿躁,刚刚沈姑娘不是也说过?处理伤口会痛一些,再等等,再等等。”

皇后含泪点头,好在这之后,三公主那边就没了痛呼声,只有偶尔的哼唧声传来,似是在极力忍耐。

皇后拼命想着别的事,用来镇定心神,如此注意力稍微分散之下,倒让她想起一事,连忙问身旁廖尚宫道:“那个医女,就是给婉儿艾灸的医女,她如今怎么样?我听穆尚宫说,当时还未行刑,就被沈姑娘给拦住了。”

“是。皇后娘娘放心,初荷原本说要问她给三公主艾灸的经过,只是她吓得厉害,所以便一起带了过来,以备询问,没想到还没用上她,初荷自己就问出来了。”

廖尚宫恭敬回答,皇后方松了口气,点点头道:“也是我当时心急,看着婉儿发热,十分心痛,这才迁怒了她。她无事便好,待我赏她几样东西,给她压压惊。”

身为皇后,这就已经算是歉意了。廖尚宫欢喜不尽,连声道:“奴婢替她谢皇后娘娘恩典。可见这孩子日后是个有福气的,不然焉能因祸得福?”

皇后微笑点头,忽听皇帝笑道:“若说福气,我看你们医女馆中这位沈姑娘才是个有福的。三公主的病,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茫然不知病因,以至于将病情归咎于艾灸,她一来就诊断明确,这份手段,才真正令人叹服。”

叶东风在旁边微笑听着,心中那个骄傲欢喜啊,这真是比夸奖自己都让他兴奋。

林青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请罪是不行了。

狠狠瞪了钱昌一眼,他上前跪下,诚恳道:“皇上,一切都是臣之过,臣老糊涂了,竟连这点小病都没诊断出来,还险些害死一条无辜性命,臣请皇上赐罪。”

“罢了。”

皇帝站起身,上前搀扶起林青。当日他还是皇子时,好几次病得凶险,都是这老臣守在身边,日夜不缀。所以对林青,皇帝有很深的感情,不然太医院的院正也轮不到这位。

“刚刚沈姑娘的诊断经过,我们都听到了。单说和公主的那些机锋,的确不是你们这些太医能够做出来。也是婉儿倔强,竟隐瞒病情到现在,谁能想到她一个公主,竟会跑去稻草堆里躺着?还被虫子咬了,竟然也不说一声,这孩子……这孩子……唉!”

“皇上,皇后。以刚才的情形看,我觉着婉儿是对公主这个身份过于看重了,她毕竟只是个孩子,爱玩爱闹是天性,却又被身份规矩束缚着,从小就被要求严于律己,也难怪她不敢说出躺稻草堆被虫咬的经历。”

叶东风走上前,沉声道:“先前沈姑娘问她,她一直充满戒心,可见心中对此事有多害怕……”

“这孩子,她就再害怕,也不能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太医啊。她不说,谁能想到她竟会去稻草堆中玩?更别提被虫咬。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她怎么都该说出来才是。”

皇后打断叶东风的话,想起之前女儿发热,甚至有一度烧的迷迷糊糊,她便觉着心有余悸。

叶东风道:“公主才六岁,懂什么性命攸关?她只知道把这种事说出来,一定会被皇上皇后教训,教训她做公主要有做公主的样儿,那些事情,绝不该是她做出来的。”

皇帝斜眼看着他,笑骂道:“你又知道了?是不是看见公主这个模样,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你爹娘和朕禁管着,感同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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