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101、第一百零一章

月上梅梢Ctrl+D 收藏本站

“哪有。”

叶东风咳了一声,却听皇帝冷哼道:“呵呵!别以为朕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不被禁管,你小小年纪,会想到找个借口跑到外面撒野?这一去就去了这么多年。”

“皇上,咱们说公主的事儿呢,能不能别总围绕着我啊。”

叶东风苦笑,这里皇帝便对皇后道:“虽然东风的做法不可取,不过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婉儿才六岁,也该让她有点孩童的乐趣。皇室公主又如何?不也是孩子吗?”

“是。”皇后点点头:“这也怪我,平日里太看重这些,我只怕她仗着身份高贵,左右人不敢管教,就任性胡为,谁知会出这样的事,这却是适得其反了。”

说完柳眉一竖,咬牙道:“不过婉儿身边这些服侍的也该打,公主跑去稻草堆,还让虫子咬了,她们竟茫然不知,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斥责几句也就罢了,再罚两个月月钱。”

皇帝淡淡道:“这些服侍的人未必就敢不尽心,只是婉儿小小人儿,瞅个空子支开她们,跑去哪里胡闹一会子,她们也难看管。何况你刚才看见了,那孩子对这事何等看重?她不肯叫人知道伤口,这些人也不敢强逼着啊。”

“这是在稻草堆里躺了一会儿,若是在湖边呢?是不是婉儿都落水了,她们还都茫然不知?”

皇后越想越怕,目光看向周围的太监宫女,只吓得他们一个哆嗦,连忙都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和公主形影不离,绝不再叫她遇险。”

“行了。”

皇帝拍拍皇后的手,轻声提醒道:“想想之前那个医女,你这脾气也该改改,若不是这沈初荷,是不是就冤杀了人家?一旦让婉儿知道对方是因她而死,她心里该有多难过。”

“陛下说得是。”

皇后叹了口气,实在想不出反驳理由,只得答应下来。

片刻后,就听脚步声响,只见沈初荷从屋里走出,手上托着个小小银盘,来到皇帝皇后面前,沉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请看,这便是那蜱虫的毒针,一直留在公主伤口中,因公主年纪幼小,身量未足,毒性对她影响巨大,所以太医院无论怎样用药,却始终不能根除病症。”

“怪道呢,竟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皇帝面色都变了,皇后双手死死捂着胸口,喃喃道:“毒……毒针?这可恶的虫子竟还有毒针?这……这到底是个什么虫?”

沈初荷道:“这种虫子其实常见,若被它咬了,最好用火在伤口上烫一下,它吃痛,就会缩起身子掉下来。最怕的就是像公主那般,生生将它拽出捏死,虫子虽然拽出,毒针却留在伤口里,多数人会有伤口红肿发痒,出现红斑,发热等症状,对症用药后,也就痊愈了。却也有一些病例……”

她说到这里,沉吟不语,皇帝皇后意识到她的意思,不由截然变色,好半晌,皇帝才沉声道:“有一些病例……会怎样?”

“回皇上。”

沈初荷压低声音,确定只有面前几人能听到,方沉声道:“有一些病例,被毒素侵蚀血肉脏腑,到最后……神仙难救。”

“一派胡言。”

林青低喝一声,接着冷冷道:“你休要仗着自己诊断出公主病因,就来危言耸听,公主千金贵体,自有天佑,一个小小蜱虫,找到原因,对症用药也就好了,怎会像你说的,竟会有性命之忧?呵呵!你怕不是要为自己开脱吧?”

沈初荷看着这位太医院院正,对方眼中对她的厌恶和愤恨几乎要溢出来。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太医院对她的打压终究是不可避免了。

既如此,那来吧。你要战,那便战。

沈姑娘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能打得你妈不认”的软硬兼施原则,既然和太医院的矛盾不可调和,那就不会心存幻想。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整不死你也先让你脱层皮。

心里想着,表面上态度却足够谦卑,淡淡道:“院正大人是御医,所接触的,多是皇室中人和朝廷大臣,这都是一等一的贵人,小小蜱虫,如何为害?但民间不同,民间百姓,多在田间地头工作,被虫子咬,那是家常便饭一般,谁也不会在意,有症状了,就自己吃点草药,了不起看个行脚郎中。我外祖就是一个乡村大夫,跟他学医十几年,我看多了这样病人,治愈的有多半数,但也有一些……药石罔效,最后……“

她没有说下去,但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好半晌,才听皇帝轻叹道:“哀民生之多艰。朕自以为已经够了解民间疾苦,如今才知,那不过是九牛一毛,百姓……唉!当真不容易。”

“皇上是仁德明君,大夏在您的治理下,可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间百姓提起皇上,都是赞不绝口。只是这些病疫之事,实乃旦夕祸福,防不胜防。”

沈初荷一记马屁奉上,正如她先前所说,她来自民间,所说的话自然比朝堂上大臣们可信得多,这一记马屁只拍得皇帝龙颜大悦。

“你也说了,那些不过是贫苦百姓,公主却是贵人中的贵人。”

林青不以为然,却见沈初荷轻声道:“医者父母心,我自然也希望公主吉人天相。只是我们杏林中的规矩,方方面面都要交代清楚。贵人们身份贵重,自然更要滴水不漏。”

最后一句话她微微加重语气,在座的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哪还听不出弦外之音:贵人又如何?贵人就能百病不侵长生不老?正因为是贵人,才更要小心从事,作为太医,还有谁能比你更懂这里面的门道。

林青被堵得哑口无言,有心发作,可沈初荷始终态度谦虚,柔声细气,若横加指责,倒显得他小肚鸡肠恼羞成怒。最后只好冷哼一声,沉声道:“既如此,三公主这里……”

他本想说三公主这里不用你管了,自有我们太医院接手治疗。然而不等说完,就忽然想到:这不是置气的时候,沈初荷虽然可恨,但她刚刚的话是有道理的。越是贵人,越要小心,不然平时皇子公主生病,明知用某些猛药可以好转,但就因为药性甚烈,大家生怕出事,便不会用,只取温吞药材慢慢调和,是为什么呢。

于是这话就说不下去,林青有些恼怒地看了沈初荷一眼,心想这可是争功劳的好时机,你等什么呢?还不赶紧开口揽活儿。

奈何沈初荷这时却显得木讷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您说,我听着呢”的架势:呵呵!恶意都这么明显了,还想姑娘我给你台阶下,长得不美想得挺美。

林青气得肚皮差点鼓起来,却听皇帝问道:“林爱卿,你可是有什么主意?有主意就快说,无须顾忌。”

饶是林青在太医院这么多年,脸皮早已锻炼得比城墙还厚,此时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但很快他便收敛怒色,看向沈初荷,拿出一副“关爱晚辈”的慈祥模样,呵呵笑道:“今日三公主的病因,乃是沈姑娘找出来,皇上,老臣想听听她的意见。”

“果然是林爱卿。”皇帝赞许点头,看向沈初荷:“你听见了?可有话说?”

“回皇上。太医院的大人们,治疗水平是天下最拔尖的,先前只是没想到公主会被小小蜱虫咬伤,不知病因,如何治疗?所以公主病情才会迁延至今。如今病因既然明朗,大人们对症下药,自然药到病除。小女子自问医术不敢比肩各位大人,所以接下来的治疗,还要请大人们费心。”

沈初荷心里都恶心吐了,面上却半点不显露出来,轻飘飘一个回旋踢,就把难题给丢了回去。

皇帝满意点头,抚着三绺长须笑道:“好啊!难得你年纪虽轻,却不轻狂,如此谦虚谨慎,不骄不躁,是个人才。”

林青在旁边听着,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暗道:皇上,皇上啊!您的圣明都去哪儿了?这狡猾的丫头分明是把难题推给老臣,你竟夸她谦虚谨慎,她可不是谨慎呢,生怕自己出差错,就推到我们太医院头上。

只是这话万万不能出口,不但不能明说,连含沙射影的暗示都不行。

推卸责任?有这么搞笑的吗?如果沈初荷是这种明哲保身之辈,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那就什么责任都不会有。

结果呢?为了救同伴,她冒的可是生命之险,面对这样一个勇敢高尚的少女,你说她推卸责任,是把皇上皇后都当傻子糊弄?

叶东风赞赏地看着沈初荷,真是怎么看怎么打心眼里喜欢。

这就是他爱慕欣赏的女子,义薄云天,有勇有谋。该挺身而出的时候,绝不缩头;该明哲保身之时,也绝不逞强。大义中时不时透着狡黠的小心思,有点贪财,却取之有道,绝不为财所驭……

世子爷心中爱意就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苦于场合不对,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含情脉脉看着沈初荷,心里憋的别提多难受。

“虽如此说,到底三公主的情况沈姑娘十分了解,太医院负责治疗,但沈姑娘身为医女,从旁协助本就是她分内之事。公主千金之躯,万万不能马虎了。”

哼哼!说到底,太医院和医女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真的出了天大后果,我们要承担责任,你也跑不了。

林青恶狠狠想着,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窝火,忽听皇后关切道:“怎么了?林大人眼里似有泪光。”

“是。臣感叹于医女馆中竟有如此人才,老怀甚慰。”

林青努力控制着磨牙的冲动,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吐血,忽听叶东风也关切道:“沈姑娘怎么了?林大人是喜极而泣,你也是吗?”

“不是。”

沈初荷心里暗暗给世子爷点了个赞:“我只是想到公主如此幼小,便遭此病痛,心中不忍。小孩子总是天真烂漫,叫人恨不能他们都平安健康快乐长大,实在见不得他们遭一丁点儿罪。”

话音未落,就见皇后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这不但是医者父母心的仁慈,更是女人天性。对孩子和可爱的小动物,尤其怜惜,可见沈姑娘是真心心疼婉儿,不是作伪。”

林青身子一晃,好悬没昏倒:什么意思?她不是作伪,合着我就是惺惺作态了?我……好吧,我的确是惺惺作态,那又如何?这女子已经要爬到我太医院的头上了,皇上皇后你们都没看见?

其实皇后真不是这个意思,奈何林青自己心虚,控制不住就要往这方面想。

一桩天大风波就此尘埃落定。沈初荷和廖尚宫等人告退而出,杨尚宫便含笑道:“先让初荷回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接她过来。她在,我这颗心才能放下。”

廖尚宫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让她回去定定神。你别看她刚刚言谈自若,其实心中不定怎么慌呢,这毕竟是她第一次面圣。”

“是啊廖尚宫,我其实真的怕极了,心里就像揣着个兔子似的,咚咚咚跳个不停。”这种时候不赶紧撒娇邀功,表明自己和普通少女无异,更待何时。

“我知道我知道。”廖尚宫怜爱地摸摸沈初荷头发,又看向被人架着,如木头一般往回走的齐兰花,担心道:“兰花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个模样?我以为她知道自己没事了,就会好起来。”

“她受的惊吓太大了。”沈初荷叹口气:“我们回去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刺激她一下,如今她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什么时候能哭出来,就好了。”

廖尚宫点点头,一行人回到医女馆,她便将沈初荷叫到自己房间,沉声问道:”初荷,你看公主的情况如何?可……可会有危险?”

沈初荷的面色也凝重起来,沉吟道:“这个我实在不能下断言,只能看情况发展。若公主当时就能将事情和盘托出,用不着咱们,太医院随便一个大夫都能治。偏偏耽搁了这两日,公主如今还发着烧,所以后果难料。”

“最坏的后果是什么?能不能保住命?”

廖尚宫的声音颤抖了,却见沈初荷苦笑道:“尚宫大人,我刚刚在皇上面前说的,并非故意夸大后果,而是……蜱虫咬伤,一旦造成毒素扩散,导致脏器衰竭,那就真的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廖尚宫面色猛地发白:“什么叫脏器衰竭?”

“就是心肝脾肺肾等脏腑的功能越来越衰弱,最后心脏停止跳动,肺脏停止呼吸等等等等,所以我说,到了这个地步,大罗神仙也难救。”

沈初荷经历过这样的患者,不止一个。患者的共同之处都是被蜱虫咬伤时没在意,在家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送医时已经病情严重,最后导致全身脏器衰竭死亡。

一旦病情加重,连现代的医疗条件都不能救活,沈初荷不认为古代太医们有逆转天命的能力,哪怕对方贵为公主,可以调动太医院所有的医疗资源。

“但愿……但愿老天保佑,让公主平安度过此劫。”

廖尚宫双手合十,沈初荷点点头:“现在距离公主被蜱虫咬伤,过去了一天多,公主目前还只是初期症状,及时对症用药的话,希望还是很大的。更何况,虽然我对林院正领导的太医们保持最基本的敌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既然能做太医,手底下必定有真功夫,说不准就有哪位大人能够妙手回春。唯一可虑的,是公主年纪幼小,身体各方面都没有发育成熟,免疫力比之成人,低得很。”

“免什么?”

“呃……免……免疫力,就是我们身体对各种邪祟和毒素的抵抗能力。”

沈初荷吐吐舌头,就见廖尚宫摇头苦笑道:“你嘴里这些新鲜词是从何处学的?之前说的什么脏器衰竭,我就闻所未闻。”

“这都是我外公教的,我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

沈初荷果断将锅推给大概率已经投胎的外祖,从之前她就有这个想法:如今看来,自己想要在这个男权社会闯出一条女医之路,不拿出点压箱底的绝活是不行的。一旦惹人疑窦,就把穿越者的金手指都推给外祖,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去阴间找老爷子对质。

“真不知你外祖是何方高人。”

廖尚宫沉吟点头,但很快又看向沈初荷,正色道:“刚才的话,在我面前说说还好,万万不许说到外面去。哪怕是对着你那几个朋友,也不行。我老了,这辈子也无非如此,看开了也看透了,功名利禄于我而言,都是浮云。可你的朋友还年轻,她们如今对你掏心掏肺,谁知将来会不会受人引诱?一旦说出去,对你很不利。”

“什么……什么话?”沈初荷眨眨眼,心想我没说什么吧?

廖尚宫嘴角抽搐两下,没好气道:“对太医院保持最基本的敌意,你自己说,这个话是应该说出口的吗?”

“原来是说这个。”

沈初荷挠挠头嘿嘿一笑:“我知道,我也就是在尚宫大人面前这么说。您也看见了,林院正恨不能把我剥皮拆骨似得。我知道,今天我扫了他们的面子。可是没办法,事关齐兰花的性命,别的事可以装装糊涂,但人命大过天。但凡他们当时为齐兰花说一句话,让她活命,我今日也不至于被逼到亲身犯险,为三公主诊病。”

廖尚宫点头叹道:“你说得对。正所谓有因才有果,但愿经过这一次,太医院的人能明白这个道理,从此后和咱们医女馆,真的能共同进退才好。”

“廖尚宫您想什么呢?您看看林院正的样子,他们太医院会反省?别做梦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院正大人亲自带头,太医院如今会是个什么风气,我不用想都知道。”

“那也必须对他们保持尊敬,谁叫人家是太医。”

廖尚宫用指头点了点沈初荷:“你不服气,将来就好好做,有朝一日大放光彩,也成了女国医,不怕太医院不听你号令。”

“多谢尚宫大人鼓励,我一定争取。”

沈初荷吐吐舌头,想了想又道:“至于对太医院,好吧,我依然对某些人的医德操守表示不齿,但保持对他们高超医术的尊敬。”

“你啊你!”

廖尚宫不知该怎么说,只觉着这个小医女实在对自己脾气:多少年了,何曾看见过这样不卑不亢,清醒谦虚的孩子。医女们从来都是对太医言听计从,甚至噤若寒蝉,哪怕她恨铁不成钢,却也无力扭转乾坤。

或许,这个孩子真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太医院对医女馆的辖制和压迫。甚至……我泱泱华夏,能够再出一名女子国医,杏林圣手。

一念及此,饶是廖尚宫深宫多年,早被磨去了棱角志气,那颗古井般的心中,也有一股热血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齐兰花还没好?”

从廖尚宫屋里出来,沈初荷本想去宿舍简单收拾下东西,她估摸着最起码三天之内,自己怕是没办法回医女馆。

谁知一走出来,就看到大厅里众人都聚在一起,轮番呼唤着齐兰花的名字,于是走上前,疑惑问了一句。

“是啊初荷,你快来给兰花看看,任凭我们怎么喊,她……她就是这么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

田甜一听见声音,立刻就把她拽进圈子,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将她推到齐兰花面前:“快,你这么厉害,快想办法帮兰花一把。”

“齐兰花……齐兰花。”

沈初荷喊了两声,用手在齐兰花面前晃了晃,就见她的瞳孔缓慢移动着,好半晌才聚焦在她脸上,嘴唇翕动几下,众人连忙静下来,听了半天,才听出她一直念叨着沈初荷的名字。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