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治病救人,乃是医女本分。我怎敢开口要赏赐?五皇子能够平安救活,就已经是上天对我学医多年,最大的赏赐了。”
场面话说的响亮,实际上沈初荷心里都疼得快滴血了,仿佛看见一座金山从自己面前长出翅膀飞走:皇子啊,救命之恩,怎么着也该比当初卖给世子爷的麻醉土方贵重多了吧。
“哈哈哈!好一个治病救人。”皇帝大笑:“果然杏林中人,都是心怀天下。一生理想,不过悬壶济世。好!好好好!”
好什么好?皇上您不会真用一句夸奖就把我打发了吧?您可是皇帝,富可敌国。杏林中人怀揣悬壶济世理想的同时,她也要吃饭,不,不仅吃饭,衣食住行,一样也不能缺。皇上,京城居不易啊,这话您听说过没有。
但是皇帝陛下果真就没有下文了,沈初荷也不能反悔啊,说:“我刚刚说得都是场面话,皇上您还是看着赏一点吧。”穿越女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再说有这个心她也没这个胆,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不想活了吗?
好在刚刚德妃娘娘可是明确说过要谢自己的。沈初荷不动声色看了眼正被宫女服侍净面的德妃,刚刚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身为四妃之一,仪态自然十分重要。
便在此时,几个太医背着药箱飞奔而来。
沈初荷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些平日里走路四平八稳的御医大人全力奔跑的模样,只觉有趣,同时心中叹息一声,暗道:若是对任何病人,都能有这种救人如救火的觉悟,该多好。
太医们来到皇帝面前,正要参拜,就见五皇子好好在德妃娘娘怀里,顿时就有些惊疑不定,暗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五皇子坠马而亡,叫我们过来急救吗?这是诈尸了?看皇上和德妃娘娘的样子,也不像啊。
正想着,易震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沈初荷,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是吧?苍天啊!不会又是那个沈初荷把五皇子救过来了吧?她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托生的吗?专门来做太医院的克星。
面上却还是一片沉稳,拜见完毕,正要去查看五皇子的伤势,就听皇帝笑道:“好了,丹儿只是假死,已经被沈姑娘救活,她也诊断过了,除了受惊之外,倒没什么别的外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假死?救活?
易震嘴角抽了抽,心想:怎么这种好事就叫她碰上了呢?哼!妖孽,她一定是个妖孽,偷偷施展起死回生之术,讨好皇上娘娘,可恨这话没法说出来,明摆着没人信,说不定还要被那沈初荷反咬一口。
一念及此,又是嫉恨又是愤怒,却又不敢在皇帝和娘娘们面前表现出来,还得假装喜悦的恭贺一番,又夸赞沈初荷几句,心里着实都要吐血了。
消息传回医女馆,只把廖尚宫等人都惊得呆了:这才几天?沈初荷就给了她们这么多惊喜,她到底还有多少绝技是大家不知道的?难道她真是天上仙女下凡?所以才能起死回生。
沈初荷被德妃娘娘留饭,田甜带着人回来,医女馆的女孩儿们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事情经过,听田甜绘声绘色地讲述,只听得入了神,连午饭都忘了吃。
“廖尚宫,初荷当真是太了不起了。”
齐容和金枝就在人群最中央,此时听田甜讲完,齐容便微微一笑,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廖尚宫:“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若不知道当不当说,就不要说了。”
田甜警惕地看着齐容,她知道这两个沈初荷的同乡和她是死对头,如今初荷不在,她可要把好关,不能让齐容趁机给初荷设套儿。
“就是,不知道就别说。”
林雪等三人有了田甜带头,立刻鼓噪起来。这边金枝便皱眉拉着齐容袖子,小声道:“你也是够能屈能伸的,竟还夸她,如何?到底又自取其辱了吧?”
齐容却不为所动,目光只看着廖尚宫,淡淡道:“这是真正救人的本事,听田姐姐说的,似乎也不是很难。尚宫何不同初荷说说,让她把这本领教给大家。一来,姐妹们日后也多了一个傍身之技,二来,传出去不但医女馆面上光彩,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救人一命,这可是大功德。”
“你……你还要不要脸?”
田甜气得身子都颤了:“亏你也知道这是真正救人的本事,你……你怎么好意思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便让初荷教你?你自己不要脸,还要撺掇廖尚宫,你……你真是坏透了你。”
“也别这样说。”
忽听一个声音缓缓开口:“我倒觉着,齐容说的没错,这是真正救人的本事,教会了大家,能多救下一个人也好啊。我们杏林中人,理应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这不是初荷常挂在嘴边的吗?”
“佟医女,你……你怎么?”
田甜大吃一惊,佟医女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做事又认真,在她心目中形象一直很高大,不成想此时竟也会对这救人之技生出贪心。
“佟医女说得没错。田姐姐,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了解初荷,只要尚宫大人稍微和她一说,她必定愿意教大家。若是你不信我,你就问问林雪她们,看我说得有没有错?”
“初荷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便不能不让人防备。”
林雪咬着嘴唇,却见齐容冷笑道:“怎么?你是她的朋友,竟然还不了解她的性情?又或者,是我不了解?初荷素日里最被人称道的什么医德,什么操守,其实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若是如此,那就当我唐突了,尚宫大人也不必再提此事,倒叫我愧疚,毕竟是我给您出了这么个难题。”
金枝这时也回过味儿来,赞许地看了齐容一眼,大声附和道:“也不怪齐容,谁让沈初荷平时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她又爱教育人,这般好为人师,齐容自然以为给她一个做老师的机会,她会高兴……”
不等说完,忽听一个声音气愤道:“少来了金枝,谁不知道你们和初荷是什么关系?一辈子解不开的冤家对头。你们会为她着想?哈!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真当我们是傻子?”
是齐兰花。这女孩看着周围医女们面上都露出渴望之色,再加上先前佟医女的话,已经明白大家都对这份“起死回生”之技生了贪心。
也不怪众人,谁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她心中也渴望学习,可是不行,初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本就无以为报,若再贪心对方医技,那不成了恩将仇报。
因便站出来,正色道:“我知道姐妹们怎么想的,别说你们,这种医技,就是太医院的大人们,也必定心向往之。可是大家也要想一想,凭什么?这是初荷的独门绝技,凭什么让人家拿出来教授?扪心自问,若你们有这个技能,愿意拿出来教人吗?”
众人垂头不语,田甜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廖尚宫,果然,就见她叹口气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今日初荷又为医女馆立一大功,让我们医女馆扬眉吐气。等她回来,大家要好好祝贺她,不许阴阳怪气的,让她寒心。”
“真是。管天管地,还要管人说什么话。”
金枝咕哝一句,听廖尚宫让大家去吃饭,她便拉住齐容叹息道:“真可惜,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让齐兰花搅了。不然真是想想就痛快。”
齐容纳闷道:“你痛快什么?”
金枝疑惑看向她,纳闷道:“咦?你之所以会提出这件事,不就是想看沈初荷为难的样子吗?她若拒绝廖尚宫的提议,素日里说的话就都成了狗屁,在医女馆的声望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还会让廖尚宫不满;她若是不拒绝,嘿嘿……”
金枝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只要想想她一边教大家,一边心里滴血的模样,就觉着痛快。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让齐兰花搅合了。”
“你错了。”
齐容淡淡一笑:“金枝啊,咱们做了三年多的对头,你竟然还不了解沈初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她会拒绝这种事?怎么可能?廖尚宫若是提出,她立刻就会兴高采烈的张罗开来。”
“不可能吧?这可是救命的技能……”
“恰恰就是救命的技能,她一定会教大家。”
齐容叹了口气:“我恨沈初荷不假,但我相信她的操守。可惜啊,这些年的恨,早已经深入骨髓,不然,我想我大概也会佩服她的。”
“那你……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出此事?”
金枝觉得自己看不懂齐容了:“她的声望已经是如日中天,你……你竟然还要再帮她提升一把?你疯了吗?”
“你为什么总想着这些?你看看沈初荷,人家把咱们放在眼里吗?从头到尾,她都是忙她自己的,最后闯出这样一条金光大道。你再看看你,你恨她入骨,整天想着法儿想让她吃亏,最后得到了什么?你的医技从进京后,有进步吗?”
一番话说得金枝满脸通红,不由冷笑一声道:“呵呵!我知道,你眼看攀上金公子那根高枝了,我这个姐妹哪还会放在你眼里?”
“恰恰是因为我还当你是我的姐妹,才会劝你。金枝,为什么不转变下想法呢?利用沈初荷壮大我们自己,不好吗?”
“壮大自己,然后让她难受吗?”金枝眼睛一亮:“这倒还不错。”
“我对此不抱希望。”齐容摇头一笑:“沈初荷如果是会为这个难受的人,也不会有今日。”
“那为什么?”
金枝一脸茫然的样子,让齐容都看的无语了:“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合着我这半天都白说了,当然是为我们自己啊。沈初荷会不会难受,我不知道,但我们实实在在学了一门了不得的本事,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啊你,你就恨她到这个地步?为了她,连自己都不顾了?”
“是。”金枝咬牙:“我就恨她到这个地步。若老天说现在能让她死,但我也必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
齐容:……
“你真是疯魔了。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齐容叹了口气,暗道:算了,拎不清的蠢货,从来就是这样。我反正已经仁至义尽,将来有什么下场,也是她自己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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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感觉大家有点不对劲儿。”
回到医女馆不足半天日,沈初荷就敏锐察觉到馆中气氛异常。
“为什么大家总是用眼角余光偷窥我?还有,我先前去向廖尚宫回禀,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田姐姐,虽然她仍和往常一样,但我总觉着,她背后好像长出俩翅膀来,就恨不能像老母鸡一样挡在我面前。”
“噗哈哈哈……”
林雪一个没撑住笑出声,伸手捶着沈初荷肩膀:“你敢说田姐姐是老母鸡?看回头我告诉她,她捶不捶你。”
“你这狗腿子都替她捶了不是吗?”沈初荷抓住林雪的手,目光直视她:“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难道太医院因为我今天这点功劳,又来找麻烦了?”
“不是。”
林雪摇摇头,看了花香和小凤一眼:“罢了,不抻着你了,知道你对这种事是最热心肠的。在这点上,齐容倒是看透了你。”
“什么啊,又和齐容有什么关系?越说越迷糊,快别卖关子。”
沈初荷疑惑不解,就听林雪淡淡道:“齐容先前向廖尚宫提议,请她下命令,让你把这个心肺复苏术什么的教给大家,姐妹们都心动了……”
不等说完,就见沈初荷豁然起身:“我去!你说什么?是齐容提议的?她什么时候竟会有这般好心?天下红雨了吗?”
林雪嘴角抽了两下,花香和小凤笑得肩头直抖,林雪无奈摊手道:“看来我们也很了解初荷,不比齐容差。”
说完没好气道:“什么好心?她会有好心?人家明明就是想学你这个本领,包藏祸心还差不多。”
“这样的包藏祸心我热烈欢迎啊。”
沈初荷拍了拍手:“真是,廖尚宫怎么不跟我说呢?她不说,我哪好意思主动提起?叫人想着我是个好为人师的,我这就去找她。”
说完匆匆去了,这会儿医女馆中大家都是兔子,耳朵竖得老长,都听着这边动静,此时见沈初荷往廖尚宫的房间去,便纷纷围过来打听,听说沈初荷要教她们心肺复苏术,不由都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家伙儿又一起双手合十,只念着“阿弥陀佛”。
一时间,偌大医女馆倒成了佛堂,沈初荷陪着廖尚宫出来,看见这么多“善女信女”,都有些发懵。
看见两人,医女们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问道:“廖尚宫,听说初荷愿意教我们,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廖尚宫含笑点头,然后赞赏地看着沈初荷,感慨道:“我只觉为难,想着怎么和她提这件事,不料她竟主动过来,和我说愿意教大家。”
医女们齐齐发出震天欢呼。田甜便拉着沈初荷的手笑道:“我自以为了解你,谁知还是看轻了你。初荷,你真是……你怎么这么好啊?人家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倒好,你……你就一点不怕吗?”
“我怕什么?我反正是要在医女馆一直做到老的,害怕教会你们,就把我赶出去流落街头怎的?”
沈初荷嘻嘻笑,众人也便都跟着笑。却听廖尚宫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不过是初荷和你们玩笑。她真正的用意,是希望教会你们,一旦遇上这种假死之事,便可用心肺复苏抢救。人命关天,你们不可轻视,必要用心学习,才对得起她这番苦心,明白吗?”
“明白。”
医女们异口同声答应。忽听门外一人道:“先前听到一些传闻,只说沈姑娘医者仁心,我还有些嘀咕,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才真正相信了。难怪你小小年纪,便能名扬天下,不说别的,只这份治病救人的济世之心,杏林操守,便少有人能及。”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有些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虽然他面上一副被折服的深沉模样,却难掩整个人身上的猥琐气质。竟是太医院的武峰。
沈初荷大为意外,这武峰她在皇宫中遇过两次,觉着和金枝齐容是一路货色,不过对方是七品御医,显然等级比齐容金枝要高许多。这位是院正大人的狂热粉,注定将来要和自己做死对头,怎么今日上门,竟会说出几句人话?
因心下立刻警惕,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从我进京,太医院连连吃亏,救治五皇子这样的天大功劳也被我揽了,院正大人不知怎么恨我,谁知道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我须得千般小心万分谨慎对待。
廖尚宫也十分惊讶,她是认得武峰的,因迎上前道:“不知武大人怎么过来了,难道是院正大人有事吩咐?”
“呃……”武峰老脸一红,他的脸皮向来甚厚,此时竟然会发红,这是一件连廖尚宫都啧啧称奇的事。
到底是以脸皮厚著称的无耻之徒,绝非浪得虚名。武峰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面色,沉着道:“起死回生之术,功德无量。我们杏林中人,理应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如此医术,若不能习学,将来一旦有人因此而死,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救而不得,岂不遗憾?所以,我就向院正大人主动请缨,想着过来一趟,看看能否劝说沈姑娘开放教授此技。我学习后,再回太医院教授同僚,务必要将这救人之术发扬光大,日后救人一命,功德都是沈姑娘的。
廖尚宫都想拿大扫把赶武峰出门,心想这也太无耻了。想学初荷的医术,太医院却不肯放下面子,是不是将来你们还要让人散布谣言?把这心肺复苏说成是太医院的绝技,为了治病救人,才把这惊天之技教给医女们。
廖尚宫完全相信,以太医院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几个无耻小人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只是明知如此,她又无法拒绝。那可是太医院,想打脸一众太医,这事的后果殊难预料,不是那么好下手的。
正为难间,就见沈初荷从她身后走出,一派热情地冲武峰笑着,连声道:“太好了,我本就有意将此急救之术教给更多的人,正如武大人所说,这是治病救人之事,当然发扬光大才好。原本我还顾虑大人们瞧不上我这个小小医女,没想到为了学习医术,大人们竟然都肯不耻下问。如此好学,倒让我愧疚,先前是我顾虑太多了。”
武峰心中一喜,连声道:“无妨无妨,姑娘不介意就好。那……你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开始?”
“嗨!哪能让大人在这里受委屈?您先回太医院,我到时候亲自去太医院和大人们研究此术,以示尊重。”
武峰:……
故意的吧?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什么以示尊重?我们要这份尊重吗?先前那份尊重,已经让我们老脸都快丢光了,你再来一次,好嘛,我们这些太医还做不做人了?真当我们都是不要脸的?
“那个……不用了,你一个女孩儿,去太医院也不太方便。”
武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听廖尚宫淡淡道:“也没什么不方便,我和几位医女陪着初荷过去就是。”
“不用,真不用这么麻烦。”
武峰吓了一跳,同时心中也有些恼怒。
廖尚宫这么说,分明是不给太医院面子,自从这个沈初荷进医女馆后,这些医女是越来越不把太医院放在眼里了,当真可恶。
“好吧。”
廖尚宫也只是出口恶气罢了,太医院都做到这个地步,她要真带着沈初荷上门,那不是去教心肺复苏术,那是去踢馆,两下里必定结成死仇。没错,太医院的大夫,心眼就是这么小,倒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这是男权社会男人们的通病,沈初荷当然也明白。所以她看着武峰,就觉得有点意思。
“沈姑娘……因何这样看着在下?”
武峰咳了一声,努力想拿出身为太医的威严,结果发现这样做好像弄巧成拙,显得他更可怜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人很可爱,比太医院其他大人可爱多了。”
沈初荷微微一笑,武峰腮帮子上的肉抖了两下,想说什么,然而对着这么一个笑颜如花的少女,他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