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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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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翟三娘终于败退,委实论口齿,她实在比不过这个女儿,自己嘴里天经地义的道理,在大量事实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而从沈初荷小的时候,她也不是那种强势的母亲,更别提如今女儿成了家里顶梁柱,她这话语权就更微乎其微。

“初荷,你说你不嫁,是因为你没有中意的人,那若是将来你遇到中意的男人,你嫁不嫁?”

母女两个半天没说话,沈初荷本以为这一关就算是过了。对母亲的思想教育工作,已经取得基本胜利,多说日后还剩点扫尾工作,那就容易多了。

因正庆幸自己到今日,终于是彻底摆脱了相亲噩梦,就听母亲忽然奇峰突起,又问了一句。

“娘,不是吧你,正面战场说不过我,就另辟蹊径。”沈初荷嘻嘻一笑:“何必呢?承认你女儿说得才是真理不好吗?就让我依靠自己……”

‘娘问你,有了中意的人,你嫁不嫁?”

翟三娘不为所动,继续沉声重复自己的问题,就见沈初荷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嫁。”

“小荷,你从做医女到现在,真的就没有一个……中意的人?”翟三娘的口气有些小心,明显是试探口风。

“没有。”

沈初荷答得斩钉截铁,好不容易取得今日战绩,必须将她娘亲的腐朽思想彻底拍死,绝不给它一丁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翟三娘点点头,接着又好奇道:“这就是了,你还没有中意的人。只是……为何你刚刚说,有了中意的人,也不嫁呢?”

“娘。拜托,你也看看周围这些为人妇的女子,都是什么结果?绝大多数不都是在相夫教子?甚至那些贵族妇人,还要讲究足不出户,就跟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般,比寻常市井农妇还惨。剩下寥寥无几的,倒是能做点事业,例如我们医女馆里的苗医女和佟医女,她们俩就有家室。可是,但可是,娘啊,整个医女馆,成年医女共有三十六人,也就出了这么两个事业家庭兼顾的,而且肉眼可见,她们只是做点行政工作,日常仍以照顾家庭为主……”

翟三娘又被绕晕了,女儿嘴里动不动就蹦出些新鲜名词,不过这会儿她也没有好学的心情,终于明白女儿为何对婚姻如此反感:“所以,你是怕成婚耽误了你的事业?你……你竟然是为了做医女,才拒绝成婚?”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女孩,忽然间就平静下来,她眸子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久久不语。

翟三娘就有些忐忑,正要开口,忽见女儿目光一转,注目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声但坚定道:“这话,我也就是和娘亲您说,其他人,包括廖尚宫,唐院判,世子爷,乃至林雪花香小凤,所有的人,我从没有对他们正式承认过我的理想,我的野心。娘,女儿的志向,不是做医女,而是做女医,二百年前那位女国医的传奇,女儿不才,想要续写。”

“小荷。”

翟三娘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她面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惊恐,然而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坚定地眼眸,慢慢地,妇人的表情也平静下来。

“娘没办法理解你这份野心,在娘想来,女人天生柔弱,有一个家,夫妻恩爱,生儿育女,男耕女织,将来儿孙绕膝,其乐融融,这便是一个女人能够拥有的最幸福的一生。所以,娘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拼命出这个头?哪怕面对那么多阴谋陷害,也不肯悔改,但是……”

翟三娘猛地抱住女儿,轻声道:“小荷,娘以你为傲。娘知道,我无法理解你,是因为,我只是个小女人,而你有这样的野心,有悬壶济世的理想。孩子,你是巾帼,巾帼就该不让须眉。我的女儿能有这样的气概和理想,娘真的很自豪。”

沈初荷都懵了,心想:这是我娘?我那个一心把女儿婚嫁当成自己终生目标的娘亲?天啊!谁能想到,在我娘的心中,竟也有这么大的格局,也有求同存异的理智。我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到这么好一个娘亲。

“娘,我太感动了。”

沈初荷紧紧抱着母亲,差点儿喜极而泣:“过去都是女儿不好,早知道娘这么通情达理,我该早点告诉您我的志向,就不用您费尽心思想着替我安排相亲局了。”

话音刚落,就被翟三娘一把推开,听她没好气道:“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早拿鸡毛掸子追着你打了。也不想想,那会儿你是什么人?一个乡下农妇的女儿,敢说自己不嫁人,要当女国医,我不打死你,等着你被唾沫淹死吗?如今嘛……自然另当别论。”

沈初荷嘴角抽搐:合着是因为我做出成绩来了是吧?不过这才合情合理。不然娘亲忽然就这么开窍,我日后也要琢磨她是不是穿越客了。

“只是……小荷,你选得这条路,太过凶险。不说别的,就说晋王那次的事情,虽然是你自己聪明,得以脱身,但若没有世子爷帮忙,以晋王那反复无常的暴戾脾气,后果如何,殊难预料。”

这是娘亲今天第二次提起叶东风,沈初荷立刻就有些警惕,连忙辩解道:“也不单单是世子爷,这事吴大人也出了力。娘放心,你闺女我别的不敢说,但向来多栽花少种刺,人缘没得说。”

“吴大人啊。”翟三娘有片刻的失神:“可惜了,他有娘子,不然救命之恩的话……”

“等等,娘是不是应该冷静些?”

沈初荷一听,这话怎么不对劲?好像往某条不可说的邪道上飞奔去了,于是连忙出声阻止。

“看我,都胡说些什么。”

翟三娘也反应过来,摇头道:“有妇之夫,咱们可不能招惹。不过小荷,我觉着世子爷……”

“娘,你今晚喝了几壶啊?没炒点花生米猪头肉就着?”

“嗯?”翟三娘眨眨眼:“什么意思?喝什么?”

“喝酒啊。”沈初荷没好气:“还能喝什么?喝什么能醉成这样?但凡吃点花生米和猪头肉,也不至于说这种醉话。”

“娘不是说醉话。”

翟三娘这才明白女儿意思,不由哭笑不得,旋即又收起笑容,拉着沈初荷的手轻声道:“小荷,娘觉着,世子爷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出来。”

“那又如何?娘你是认真的?吴青礼有妇之夫不能碰,世子爷就可以了?”沈初荷伸手在母亲面前晃了晃:“你醒醒好吗?”

“世子爷又不是有妇之夫。”翟三娘很认真:“我和他的丫头打听过,他还没定婚,王妃倒是急着操办此事,但世子爷对此完全不上心,我觉着……他或许是为了你。”

“我就不明白了。”沈初荷都气笑了:“娘,你在王府就呆了半天,是让世子爷灌了什么迷汤?你对京城这些达官贵人的仇恨呢?还是说,你想着我能做世子妃?我的娘啊,虽然你女儿我长得很美,但也不要想得这么美好吗?”

当然,以沈初荷的现代女性意识,门当户对这种封建糟粕,她完全不放在心上。问题是这不在古代吗?人家地盘上,自己这种另类想法还是不要暴露的好,更何况,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母亲死心的借口。

“世子妃……确实是不能想的。”翟三娘叹了口气:“哪怕这会儿咱们还在你爹府里,你一个庶女,也不可能嫁入王府,做世子妃。”

“难道娘要我去给叶东风做妾?”沈初荷这下是真惊讶了,故作夸张的后退两步:“不,你不是我娘,说,你到底是谁?占了我娘的身体,还不快快现原形。”

“胡闹,让你这么说,娘我不是成了妖孽?”

翟三娘瞪了沈初荷一眼,接着感慨道:“你也知道,娘自己做过妾,深受其害,原本是打死也不会生出让你给人做妾的念头,只是……上一次你被晋王府抓走,娘走投无路之下,去找世子爷……”

不等说完,就见女儿柳眉倒竖,恶狠狠道:“怎么?莫非叶东风竟敢以此为要挟,说什么要他救我,就得让我给他做妾不成?”

“你以为呢?小荷,以你对世子爷的了解,他像是趁人之危的吗?”

沈初荷顿时像泄气皮球般软下来:“这还差不多,我料着他没这么下作。”

“下作吗?”翟三娘苦笑一声:“你不知道,多少富贵子弟都这么干,这种事多得……多得已经让人习以为常了。事实上,娘过去的时候,未尝不是抱着这个念头,我想着,若世子爷也和我说,救你的条件就是要你进王府,我……我也认了。”

“但他没说不是吗?”沈初荷有点不能理解母亲的脑回路:“他没说,这就都是你想象的,也不算是承诺,娘你怎么还要瞎想?”

“就因为世子没说,我才觉着他人品端正。”

翟三娘认真地看着女儿:“小荷,女国医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一个女孩家,本身就处于弱势,禁得住那么多杏林男子群起攻之吗?不给自己找一座靠山,你怎么实现理想?世子爷先前来过两回,是打猎后给我送猎物,我仔细看着听着,他是真的尊重你欣赏你,全没有一点世俗男人的卑鄙心思,若他有一点见色起意,娘都不会说这样话。”

“你也不看看他看过多少美女,用得着对我这种小家碧玉见色起意?”

沈初荷撇撇嘴:“我明白娘的心思了,从理智上来说,你选的这条路,其实是不错的。世子不止一次说过,他会竭尽所能,护我平安。有这样一座靠山遮风挡雨,我的前途会平坦许多……”

“是啊是啊。”翟三娘的眼睛亮起:“你也这么认为的吗?”

“我还没说完呢。”沈初荷苦笑一声:“但是娘啊,很可惜,女儿我不是机器,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铁人,不能只从利益角度考虑这件事。我有感情有思想,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这些情感,都不允许我这样做。”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强呢?”翟三娘深深叹了口气:“小荷,你有野心,娘为你骄傲,可娘的心里,只想你平平安安的,你明白吗?”

“娘,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如你当年被赶出门后,哪怕沿街乞讨,都不曾再回望过一眼,这是什么?这就是为人的尊严和骄傲。女儿随你,也有这份风骨,我的骄傲不允许我为自己的前程,如此不择手段。”

“这不叫不择手段,若你喜欢世子爷,而世子爷也喜欢你……”

“不,我不喜欢他。”

沈初荷斩钉截铁:“娘,您就别再想着这件事了,我就是一个孤僻倔强的女孩,我这一生,都要奉献给杏林事业。世子爷是谁?我不会给他做妾,哪怕给他做原配发妻,我都不肯,你明白吗?要是您还不死心,赶明儿看看我找人问一下自梳明志的流程,咱们也……”

“罢了罢了。娘明白了。”

翟三娘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再逼你,你也趁早儿给我把这心思收了。自梳明志,表面上大家都赞许说冰清玉洁,暗地里谁不说这是离经叛道?甚至更不堪的话都能悄悄传开。你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乱子,你给娘一条活路吧。”

“好吧。”

沈初荷心想,思想教育到这个地步,应该够火候了,于是补上最后一刀:“娘你就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自梳哩,我看过书,那个发型,委实太丑了,耶!受不了。”

果然,翟三娘一听,女儿竟然特意看过书?说明心里真起过这样念头,立刻惊骇道:“以后有话你就和娘好好说,万万不许再生这种念想,听见了吗?”

“好,听见了,我娘知书明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乖乖和娘说。”

补刀之后又给娘亲一颗定心丸,沈初荷在暗暗谴责自己心脏的同时,又得意在心里比了个V:耶!大获全胜。

此时的她不知道,她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了。

横亘在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放下,这一夜沈初荷睡得无比香甜,倒是翟三娘,想着女儿往后孤单一人终老的岁月,愁的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不亮,沈初荷就起来了。她是昨天傍晚临时起意回的家。大家都在偷觑着她谈论叶东风武场夺魁的事,这让她觉着不自在,反正身为八品专管医女,她有出入自由,因此才到了翟三娘这里。

“起这么早,要回医女馆?再睡一会儿也行吧。”

翟三娘正在做粥,见她出来梳洗,就问了一句。

“不睡了,今天事情也不少。”

沈初荷梳洗完毕,过来就着小菜扒了一碗粥,吃两口便赞叹道:“娘,您这手艺越发好了,这小黄瓜腌得真好。”

“哪里是我手艺好?这是春草姑娘送来的,虽然她没明说,但我看着这个精致劲儿,怕是王府主子们吃的。”

翟三娘往女儿碗里又夹了一根小黄瓜:“喜欢就多吃点。”

“不是吧?难怪你对世子爷动了心思,他都行贿到您这儿了?送猎物不算,连小菜都送,是不是咱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都是王府出品?”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翟三娘一笑:“不过世子爷对你……是真的用心。”

“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暗示一下,让他不要在我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沈初荷挠挠头:“行吧,到时候再说。”

她喝完粥,擦了擦嘴,便辞别翟三娘,心里盘算着日子,应该大概差不多,是该去给世子爷请平安脉了。

已经出了院门,忽听背后母亲又叫自己,回头一看,只见翟三娘小跑过来,手里抓着个东西,到眼前笑道:“从晋王那次事情后,我就去佛寺求了枚平安符,求主持大师开了光,你戴上,保你平安。”

沈初荷看着躺在母亲手掌中那枚玉符,心中一阵感动,双手接过来,含笑道:“娘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翟三娘眼看她将平安符戴在脖子上,这才笑着点头,双掌合十道:“但愿菩萨保佑,我的小荷能够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沈初荷抱抱母亲,这才转身离了家门,匆匆而去。

路过附近药店的时候,忽然发现从里面出来的女孩有些眼熟,沈初荷正想靠近仔细看看,不妨那女孩一抬眼看见了她,立刻面上变色,转身撒腿就跑。

“搞什么?我是吃人的猛兽吗?”

沈初荷莫名其妙,越发认定这女孩认识自己,因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上次齐容来医女馆时,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小丫头吗?

齐容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初荷太清楚了,那就不是个省油灯,她的丫头从药店出来,保不齐就是憋着什么害人的法子。

不行,我得去瞅瞅。

沈初荷认为这不叫多管闲事,这叫防患未然,万一就救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呢?以齐容的医学常识,她想在宅斗中悄无声息害几个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于是沈初荷进了药店,十个铜钱,就把齐容的药方收买下来。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并不是宅斗宫斗里常见的堕胎方子,而是一张帮助女子受孕的偏方。

宅斗果然好残酷好残酷啊,就连齐容这种有心计的女人,都要靠怀孕来巩固地位。

沈初荷摇摇头,既然不是害人的,她也就不在意了,只在心里感叹下齐容舍弃医女这片天空,钻进金丝鸟笼的不智,便把这事抛诸脑后。

回到医女馆,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外面,严修文懒洋洋倚在车边,和车夫随意说着话。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沈初荷便是一愣,然后又看看东边太阳,纳闷道:“你这是出去觅食了?医女馆的饭堂不好吃?”

“没有,昨晚回我娘家宿了一夜。”沈初荷也纳闷:“你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可是老太太身体有恙?”

“嗨!没事儿,真身体有恙就找你了。祖母昨日贪玩,在园子里逛了半天,晚上回去就嚷嚷着腿疼,一宿没睡好,天不亮就派人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让我来找花香姑娘。”

“哦哦哦。”沈初荷了然点头,接着笑道:“老太太精神真好,这么大岁数还能逛半天园子,可喜可贺啊。”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对了,下个月祖母过寿,到时候你们几个一定要来捧场啊,我让厨房格外预备一桌点心和干生菜肴,吃完了给你们带回来。”

沈初荷脸上就有些发红:“这哪好意思?哪能吃不了还兜着走呢?合着在你眼里我们就都是吃货?”

“真不敢这么想。”严修文拱手笑道:“不过我想着你们几个在医女馆清苦,我们又是同乡,你们也是亲切随和的人,我才敢托大。若你们是计较的,我可不敢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

真不愧是生意做遍五湖四海的,瞅瞅人家这情商,明明是送好处,倒说得是自己给面子似得,这话听着就让人熨帖舒服,心怀感激。

“初荷。”

忽听身后一声叫,沈初荷回头一看,就见花香出了大门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正是严修文那个表妹。

沈初荷不自禁就看了严修文一眼,只见他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随即敛去。

“初荷,刚刚我和林雪小凤还在念叨你,可巧你就回来了。如何?要不然你去严家一趟?严少爷一大早就过来了,我怕老太太的症状我不行,还是你去看看才放心,你也有阵子没过去了吧?”

沈初荷还没回话,就听严修文抢着道:“其实没什么,祖母就是逛园子累着了。花香你去就足够,用不着沈姑娘……呃……要不,你们一起去?”

嗯?是我的雷达太灵敏了吗?为什么嗅到了一丝狗粮的味道?

沈初荷目光不动声色在严修文和花香脸上掠过,然后笑道:“没事花香,真要是老太太身体不好,早来找我了。我今天要去王府给世子请平安脉,等下个月老太太过寿时,咱们一起过去,我再给老太太全面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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