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连忙道:“都问清楚了。甜甜姐一大早就出去,说是去焦大人家,他们家从不留饭的,只是医女馆人多,大家一直都没在意,直到刚刚胡大人家一个媳妇来找甜甜姐,说和甜甜姐约好了,今天未时去她家为胡夫人艾灸,结果到现在不见人影,大家这才发现大半天没见人,在医女馆遍寻不到,这才慌起来。已经有人去焦大人家问了。”
“平时不留饭,不代表今天不留饭。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这会儿大太阳照着,我不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有魑魅魍魉出来横行。”
沈初荷话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却慌乱的不行:种种迹象表明,田甜出事的可能性极大,但她绝不愿意相信,她宁可相信是焦家留饭,或者临时出事绊住田甜,哪怕……哪怕是对方忽然起了玩心,在街上贪玩忘了时间,只要人平安就好。
大厅里几十个医女都像无头苍蝇一般,正在四处寻找。田甜性格明快爽朗,处处与人为善,人又长得甜美,别说年纪小的新进医女,就是那些老医女,将她当知心姐姐的也不少。
论职称,她只是个九品的诊疗医女,但论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她一点也不比几位大医女差,甚至还略高一筹。只看沈初荷这样的,都拉着她手臂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便可知她在医女馆的声望。
焦府离医女馆不算太远,很快去寻找的医女就回来了,气喘吁吁道:“焦夫人说,晌午时甜甜姐就离开了,这会儿已近申时,再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一句话让大家又慌了神,就连廖尚宫都急得不行,众人合力,几乎将医女馆掀了个底朝天,自然也是找不到的。
“初荷,怎……怎么办?甜甜姐该不会……出事了吧?”
林雪紧紧攥着沈初荷的手,就见她面沉如水,好半晌,忽地轻声道:“这样下去不行,甜甜姐肯定不在医女馆,她如今定是还在外面,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家出了什么事……对,或许她在家里。”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苗医女的声音道:“这点尚宫大人早想到了,已经派人去寻过,她不在家。”
“那会在哪儿?”
沈初荷急了,抿紧嘴唇沉吟片刻,忽地沉声道:“我去寻世子爷,他手底下人多……等等,说起来,吴大人是二品官员,对京城情况比世子爷熟悉,我先去找他,再找世子爷……”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刚刚尚宫大人已经派人去顺天府报案,若论对京城情况的熟悉,还有谁比……”
苗医女不等说完,忽然就听门口一声惊叫:“不,不好了,尚宫大人,我去顺天府报案,府尹大人说,南城……南城刚刚有……有一个女孩被奸杀,说是衙役已经去带回尸体了,他……他让我们半个时辰后去……去府衙看看……”
“轰”的一声,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响,饶是沈初荷心志坚毅,此时身子也不自禁晃了晃,险些摔倒,幸亏身后就是柜子,这才稳住身形。
“不要胡说,田甜是从焦大人府上回来,怎会跑到南城?那个……那个必定不是她。”
廖尚宫一声厉喝,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颤抖,只听报信女孩哭道:“可是……府尹大人让我们去认人,我们……我们怎么办?”
“去……去认人是无妨的,找几个人过去,但那……那不可能是田甜,绝不可能是她。”
廖尚宫抚着胸口,面色惨白,佟医女连忙扶着她在就近一个木墩上坐下,一边回头指派道:“初荷向来沉稳,你就带着兰花付爽和花香三个人去认一认,别怕,不会是田甜,她不会去南城,这不过是府尹大人见我们心急,提供个线索罢了。”
佟医女虽是这么说,但沈初荷明白,她心中也不敢肯定那不是田甜,只是由衷这样希望罢了。
“花香,兰花。”
也别说其他人,就是沈初荷自己,经历过多少大事,一向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穿越客,此时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宛如梦游一般,她机械叫着花香和齐兰花的名字,忽听林雪哭道:“初荷,我也过去。”
“你留在这儿,佟医女没让你去。”
沈初荷拼命深呼吸,想尽量让自己冷静,然而不行,恐惧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的严严实实。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不会是甜甜姐,一定不会。”
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嘈杂哭泣叫嚷纷纷,在沈初荷脑子中嗡嗡响成一片。她揉了揉太阳穴,忽听一声怒喝:“都不许吵,还没看见尸体,一定不是田甜,你们在这里哭什么?是不想她好吗?”
是廖尚宫。向来慈和的女人,此时柳眉倒竖,怒气冲冲。果然将乱成一团的医女们震住。大家捂着嘴巴,再也不敢哭出声,都是拼命点着头,仿佛这样,就能给田甜带来好运。
“初荷,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过去。”
廖尚宫深吸一口气,招手叫沈初荷过来,话音刚落,就听佟医女急切道:“不可,尚宫大人您……”
廖尚宫看她一眼,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我比你们,总算经历得多一些,什么阵仗没见过。你们虽是医女,又有几个看过死人?别无端端的倒吓一跳,有初荷陪着我,足够了。”
“是。”
佟医女见廖尚宫面容坚定,不敢再说,回头对沈初荷轻声道:“好好照顾尚宫大人,但愿……但愿我们是虚惊一场。这个田甜,也不知去了哪里,若……若她无恙,回来后我定要……定要……”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万一田甜真出了事,再也回不来,自己竟是连责罚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心中猛地一痛,佟医女眼泪便流了下来,轻声道:“我想绝不会是田甜,只是遭了这样事,那女孩也是个可怜的,你看看,若无人为她处理身后事,就……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我知道了佟医女,放心,一定不会是甜甜姐,一定不会是她,这世间,总要讲个好人有好报的道理。”
沈初荷握着拳头使劲点头,忽听廖尚宫沉声道:“我们走。”于是忙跟上去,扶着廖尚宫微微颤抖的手,两人一起出了医女馆的大门。
坐在马车上,沈初荷只觉心乱如麻,既盼着快点赶到府衙,确认那具年轻女尸不是田甜,又害怕赶过去,发现事与愿违。
痛苦和希翼折磨着她,她多希望这时会有人追过来,告诉她们田甜已经回到医女馆,然而直到在府衙前下了马车,这种转折,终究没有出现。
顺天府的衙差并不认识两人,听说是医女馆的尚宫和八品医女,登时恭敬了许多,其中两个衙差就引着二人来到仵作的停尸房,向里面一指,沉声道:“尸体就在那里,两位可以上前认一下,希望不是你们医女馆的医女。”
“一定不是。”
廖尚宫紧紧握着沈初荷的手走过去,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她转头看了眼含泪的女孩,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是田甜,不……”
声音戛然而止,廖尚宫今天早上还见过田甜,自然知道她穿得什么衣裳。停尸房光线虽暗淡,但是那衣裙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颜色,一瞬间,廖尚宫就觉着眼前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
“甜甜姐……是……是甜甜姐。”
沈初荷瞳孔收缩,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恐惧,她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眼泪却源源不绝涌出,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不……不可能的。甜甜姐……”
最初的惊恐过去,沈初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踉跄着奔跑上前,一把抱住那已经凉透的尸身。待她看清少女了无生气的面庞,才发现那双向来清澈含笑的眼睛,还残余着生前的痛苦和惊恐,竟是死不瞑目。
“甜甜姐……甜甜姐……怎么会这样?老天爷啊!”
两世为人,沈初荷面对过的生离死别不计其数,她以为自己已经锻炼出铁石心肠,却在这一瞬间,才知她的心同样是肉做的,同样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甜甜姐你醒醒……你醒醒!我还没有开课,你说过你想学那些新奇的知识,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是谁?”
沈初荷抑制不住的放声痛哭,紧紧抱着田甜的尸身不肯撒手,忽听身旁廖尚宫带着哭腔问道:“可知是哪个禽兽不如的?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我们正在凶杀现场的附近征集线索,目前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仵作和两个衙役同情看着房间里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他们也见过不少过来认尸领尸的亲属,这种人间惨剧,时不时就有发生,然而那少女哭得太伤心,只让他们心里也觉酸楚。
“尚宫大人,还请您劝劝这位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总是要……节哀顺变的。”
年老的仵作叹了口气,对廖尚宫低声道:“还是给死者整理下仪容,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吧。万幸的是,她拼死挣扎,到底未让那凶徒得逞,仍是清白的处子之身。”
廖尚宫早看见田甜的衣衫不整,听见老仵作的话,心中不由痛极,来到沈初荷身边,她扶住哭软了的女孩,哽咽道:“初荷,叫你和我一起过来,便是因为你沉稳,你先起身,终究事情到这个地步,便是你把眼泪哭干,也无济于事了。”
沈初荷的哭声低了些,眼泪却仍是汹涌滚落,抱着田甜的双臂反而更紧了,一边声堵气噎地叫着:“我不信,尚宫大人,我不信……呜呜呜……”
“别这样傻孩子。”
廖尚宫也是泪如雨下,却还要抱着沈初荷肩膀哽声劝道:“初荷,振作一点,田甜的魂魄就在这里,她看着我们呢,她想要回医女馆,你只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我们接下来还要安慰她的父母亲人,还要督促官府抓捕凶手,告慰她在天之灵。哭是最没用的,你不是常说这句话吗?”
声音到后来,渐趋严厉。沈初荷也慢慢止了哭声,她怔怔看着廖尚宫,忽地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把抹去满脸泪痕,咬牙道:“尚宫大人,您说的是。我便在这里哭上一宿,也……也换不回甜甜姐的命,我们还有很多事……很多事要做。”
“对。现在,就让我们带田甜回去,回医女馆,这个房间太小太黑,她不舒服。”
廖尚宫流泪点头,于是沈初荷弯腰抱起少女的尸身,哽咽道:“甜甜姐,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带你回医女馆,那里没有坏人,只有你的姐妹,呜呜呜……我可怎么和大家伙交代啊!”
田甜人如其名,娇小甜美,沈初荷又是做惯活计的,抱着她倒也不觉费力,只是她哭得厉害,身子有些发软,所以走得很慢。
两个衙役和仵作默默无言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上了马车,那老仵作便摇头叹息道:“可怜啊可怜,正是二八年华,竟就这么死了,也难怪她的朋友和上官会哭得如此伤心,唉!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
不等说完,就听身旁衙役悄声道:“别说了老胡头,你真以为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做下的?笑话,你没看那女孩衣服都被扯碎了,要不是有人赶到,那凶手肯半途而废逃之夭夭?“
老仵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么说?竟是抓到凶手了?那为什么刚才不和医女馆的长官说?”
“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衙役叹了口气:“总之,这事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还不知要怎生了结。唉!咱们大人也是倒霉,这回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老头子的嘴你还不知道?出了名的紧。”
老胡头实在是太震惊了,扯着衙役的袖子不让他走,那衙役想了想,这事到最后多半也瞒不住,何况老胡头的嘴的确很紧。
因便凑近了他耳朵道:“我听说,有附近干活的人听见呼救声赶过去,刚进院子,就见一个东瀛人提着裤子逃出来,他们进去后,发现那女孩已经被掐死了。想来是她拼命挣扎,凶徒无法得逞,怒从心头起,竟然就活活把她掐死,唉!太混蛋了。”
老胡头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你不告诉医女馆的人,竟是东瀛人,这下可麻烦了。以前就有东瀛武士犯过事,最后也没把他们怎么着,都说是两国邦交,可这两国邦交,就能在咱们地界上随便犯法?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今不是以前了,所以我说这次的事不知会怎么了结。”
老胡头纳闷道:“听你这意思,难道凶手还能伏法不成?这可是说笑,那不过是个医女,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朝堂上的老大人们难道会因为一个医女,就不顾两国邦交了?”
“你看你不知道了吧?医女馆今非昔比,再不是过去那个受气衙门,和太医院,那几乎都能平起平坐了。沈姑娘的大名,你没听说过?”
老胡头呆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位救了三公主和五皇子的沈姑娘?听说她医术可厉害,不过,这就能让那些老大人们忌讳?我看未必吧。”
“你懂什么?这位沈姑娘,厉害的可不仅仅是医术。听我那在宫里做护卫的堂弟说,当初为了救她同伴,她敢去捋皇后娘娘的老虎须,就这样,最后到底把同伴救出来,还救了三公主,连带着自己也安然无恙。”
“这么大胆?可是……皇上和老大人们想来没有皇后娘娘那个好性儿吧?”
“要就是有勇有谋有医术,我今天也不敢说这样话,关键是,人家还有靠山。听说荣王府小王爷和文曲星吴大人,那都是她的靠山,她对吴大人还有救命之恩。你品一品,这要是沈姑娘不肯善罢甘休,说动了小王爷和吴大人,只怕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就有得头痛了。”
衙役说这话的时候,眉毛都扬起来,老胡头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难道这个女孩竟真不会枉死?只是那位沈姑娘,会为她去恳求小王爷和吴大人,同那些老大人为敌吗?”
“一定会。”
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衙役忽然插口,见两人看过来,他便撇撇嘴道:“亏你们说的这样热闹,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和那位尚宫大人一起进去的,就是如今名满京城的沈姑娘,医女馆的沈初荷。”
说完见对面两人呆若木鸡,他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看刚才沈姑娘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再听她的话,就知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了。只是……涉及到两国邦交,也不知小王爷和吴大人肯不肯为她出头?唉!我真希望这一回出了人命,那些老大人们不要再和稀泥,这些东瀛人动辄胡作非为,也该给他们一个狠狠地教训。”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沈初荷,此时并没有想到叶东风和吴青礼,她连凶手的身份都不知道。这会儿也只是坐在马车里,静静看着膝盖上平躺的田甜尸体,脸上一片呆滞。
“初荷,你把田甜放在这边吧,她……她毕竟已是那头的人,这人死了,尸体就不宜接触活人,沾染了死气,终归对身体不好。”
廖尚宫轻声劝着,却见沈初荷摇摇头,然后她伸出手去帮田甜整理破碎的衣衫,正要将衣领合拢,忽然触手一点冰凉,仔细一看,是当日她送给对方的平安玉符。
沈初荷猛然就是泪如雨下,她死死抓着那个平安符,听廖尚宫问她是什么,便哭着道:“这是……这是我给甜甜姐的平安符,没想到……没想到终究还是不能保她平安,叫她……遭了毒手,呜呜呜……”
廖尚宫的眼泪也决堤了,田甜本就是她喜爱的医女,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无辜惨死,怎不让她心如刀割。
两人恍恍惚惚地下了马车,沈初荷抱着田甜尸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医女馆大门。
偌大院子里,医女们呆呆站着,也有刚刚出门就愣在那里的,还有尚在大厅里的十几个医女,听到消息也都懵了。
不知是谁带头惨叫一声,接着痛哭嚎叫声就响成一片,医女们围过来,恰好扶住沈初荷再也支撑不住的身体,一时间院内内哀鸿遍野,悲声震天。
“初荷,你去哪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哭得嗓子都哑了,彼此劝慰着止住哭声。小凤正擦着眼泪,忽见沈初荷猛地站起,转身就往外走,她忙叫了一声。
“去找世子爷,我总觉着这事不太对劲,顺天府我没打过交道,不知府尹大人究竟如何。我得拜托世子爷,看看能不能暗中调查此事,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他偿命,以告慰甜甜姐在天之灵。”
沈初荷沉声说完,头也不回匆匆离去。这里齐兰花便哭着道:“世子爷是……是那么好找的吗?你们怎么也不拦一拦她。”
林雪失神看着田甜的尸体,喃喃道:“初荷从不肯麻烦世子,就是小凤被卖去冲喜的那一次,前途未卜,千难万难,她……她都不肯去找世子。这一次……这一次她主动求助,那就是决心已定,谁都拦不住她。”
说到这里,她忽然回过神,双手猛地攥成拳头,恨恨叫道:“初荷说得没错,无论如何,凶手必须给甜甜姐偿命。”
沈初荷还没到王府,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到达。
“你说谁求见?”
书房中,叶东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诧异地看着流水:“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吴青礼?他会主动登门求见?”
“千真万确,就是吴大人,说是有要事相商,爷到底见不见?”
“快请他进来。”
叶东风面色凝重,沉声吩咐。小桥见流水出去,主子眉头紧蹙,便小声道:“不知吴大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怎会来找爷商量?”
“他会来找我,只怕是涉及到沈姑娘的事。”叶东风长长呼出一口气:“只是……今日乃是杏林大赛初赛的最后一天,初荷说过她会放弃进入复赛,这能出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