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陈清湛与陆微言当真是冤家。
思绪回到今日,看圣上气色尚可,陆微言心中也犯了嘀咕。
圣上过来,慰问了肱骨老臣,如太后一般寒暄几句,便让歌舞继续了。
台上,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太后为皇帝推荐着自己看上的贵女,皇后即便不喜,也只能应和着。
许是宫宴饭菜放冷了,陆微言又正巧来着月事,只是小吃了几口,就有一些腹痛。宫宴中间告退一会儿人也常有,比如现在就有些许个离席了的。只不过陆微言一来怕节外生枝,二来性子要强,还是忍下了。
齐王妃与邻桌长公主寒暄,回头看到陆微言面色发白也吓了一跳。
“无事,有点冷。”陆微言没想让王妃担心,勉强微笑道。
齐王妃命宫女伺候热粥,可端粥时不知从哪儿飞来只虫儿,宫女受惊,硬生生将粥洒在了陆微言的衣裳上。
陆微言因腹痛紧绷的神经骤然绷弦,“嘶——”地吸了口凉气。
“奴婢该死!”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陆微言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想在这宫宴上张扬,只瞧了那宫女一眼,冷声道:“这般不沉稳,如何伺候人?快滚下去。”
宫女身形一顿,没想到陆微言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自己,连连谢恩,收拾了碗碟退下。
那宫女下去后,齐王妃取了手帕递与陆微言,蹙眉道:“哪个宫的丫头这般毛糙?吾儿莫气,待筵席结束,我告知母后,好好罚她。”
“多谢母妃。”
陆微言接过那条手帕,在座旁放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出来,叠了三叠,轻拭着衣裳。
可汤水沁透了衣服,怎么都难受,陆微言不由烦躁。
“给世子妃娘娘请安。”
陆微言闻言抬头,只见一个宫女跪在了桌前。“世子妃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带您去换件衣裳。”
陆微言朝着台上望了望,太后皇后正与皇上说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天气冷,衣裳上这点水不弄干,待冷风一吹,怕是要结冰碴,再者恩情难却,陆微言便跟那宫女走了。
这宫女身形高挑,走路也快,陆微言衣饰繁复,险些跟不上。
“慢一些。”陆微言一手扶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发饰,一手拉住了宫女道。
宫女闻声停下请罪,放慢了步伐。
宫宴虽然允许中途暂离席,但到快结束时是必须要回去的,不然陆微言倒真想直接回澄晏园去了。话本上经常有侯门贵女的各式意外死法,陆微言当时看只觉唏嘘,如今地点气氛莫名对上了,她竟有些害怕,便跟紧了带路的宫女,想必宫女也不愿承担她出了差池的罪名,定会照顾妥帖。
可这路越走越熟,腊梅清香袭来,陆微言不禁道:“影湖。”
“是影湖。”那宫女道,“给宫里娘娘们制的衣裳就搁在影湖边的院里。”
陆微言觉得不妥:“放置衣物的院子离湖这么近,不怕潮吗?”
宫女解释道:“有人打理,断不会如此。”
复又走了几步,宫女指着前方竹林掩映处道:“世子妃娘娘,您看前边那两间院子,您先去左手边院子里等着,奴婢从右手边那间取了衣裳便过去。”
陆微言眼皮一跳,曾经读过的话本浮上脑海,“寒舍郎闲卧软榻求富贵,侯门女误闯小院污清白”这一篇尤为清晰。陆微言捏了把冷汗,道:“这园子空旷得很,我有些不敢一个人待,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取吧。”
宫女垂首道:“那屋子里近来不知是否有人打扫,说不定积了灰,娘娘还是先去左手那间院子里歇会儿吧。”
倘若陆微言之前只有三分怀疑,如今便有七分。她道:“这园子既是圣上所属,你方才也说了放衣裳的院子有人精心打理,怎会落灰?皇后又怎么可能命你将‘落灰’的衣裳取来给我呢。”
宫女仍是低着头,样子恭顺,“那便请世子妃娘娘随奴婢来。”
宫女转过身后,陆微言长呼了一口气。先前的腹痛更加明显,她勉强着跟紧了带路宫女。
“阿言。”
有男子的声音传来,陆微言身子颤了颤,转过身去却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他不该这样叫她。这人叫穆丰寅,是尚书穆经义的儿子,他少时是陆微言的玩伴,经常一起玩闹,小孩子家不懂事,拿嫁娶之事当玩笑说,可陆微言却有几分当了真,直到穆丰寅娶了安乐郡主。
陆微言心道,怎么会是他呢?先前想起的话本还没有忘掉,陆微言仍谨慎地立于原地,道:“原来是穆尚书家的公子,快回席上吧,别让你父亲等急了。”
穆丰寅听了陆微言赶人般的话略有尴尬,但也记起了陆微言如今的身份,便行礼道:“回世子妃娘娘,离筵席结束还有些时间,我闷得慌,在湖边多吹会儿风。”
宫女见状,躬身道:“奴婢先去帮世子妃取衣裳,告退。”
陆微言这次不顾身份地拉住了宫女,转头对穆丰寅道:“那你吹。”
宫女与穆丰寅皆愣住了,可那穆丰寅不知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嫌命长,抑或是觉得周围人少,忽对陆微言道:“你,近来可好?”
从“阿言”变成“世子妃娘娘”又到了“你”,陆微言更是觉得穆丰寅图谋不轨,便道:“我是工部侍郎的女儿,齐王与长公主的儿媳,齐王世子的世子妃,怎会不好?”
穆丰寅被她连呛两次,却不生气,对那宫女道:“你先退下。”
“不行!”陆微言拉紧了宫女。
穆丰寅咬了咬牙,朝陆微言走来,陆微言更是不知所措,带着宫女往后退去。
穆丰寅见他们都快要退到湖边了,便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道:“阿言,我方才路过临风院见到晋王的小公子喝醉了酒,正与宫女狎昵,你不要往那里去。”
陆微言怔住,不是他?那他来此作甚?只是为了提醒我一声吗?临风院该不会是……
陆微言转头看向带路宫女,见她也一脸惊奇状,陆微言却没有因此心软,问她道:“临风院可是你方才说让我等你的院子?”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垂首瑟瑟道:“是,可奴婢真的不知。世子妃您知道的,您说不去临风院,奴婢也没有逼您。”
陆微言不去看她,望了望临风院的方向,道:“不必取什么衣裳了,我要回去了。”
陆微言说罢便转身,可那宫女却捏住了她的衣摆,哭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世子妃您不要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会杀了奴婢的!”
陆微言皱眉:“好端端的杀你作甚……”
“扑通——”
陆微言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被沁骨的寒冷无孔不入地包围起来。
影湖上薄薄的冰被砸出个窟窿,那宫女拖着陆微言跳进了湖里。
尚书大人的公子是个不会水的,被眼前这一幕惊到,愣了片刻,忙跑去叫人。
寒冬的湖水刺得陆微言打了好几个哆嗦。可那宫女没算到,陆微言少时便喜欢上山下河,是个会水的。
陆微言抖落了斗篷,忍着腹痛伸臂欲拨水,却被人紧紧抱住。陆微言惊了,这个宫女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和她同归于尽吗?
在水中真要带一个人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宫女死缠起来却不好办。陆微言抽出手,在鬓间摸索片刻便抽出了一根铁簪。陆明煦说得好:“金簪银簪,都不如铁簪刺起来锋利。”考虑周到的老父亲在陆微言及笄的时候就送了这支铁簪。
鲜血汩汩流出,陆微言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颤了颤,却依旧不舍地箍紧了她。
陆微言此时腹痛到了极致,不再手软,拔出了簪子。方才刺的是虎口,这一下直直朝着太阳穴刺去……
陆微言把那个宫女从自己身上剥下,朝水面上游去,可不知是体力消耗过多,抑或是身子不适到了极点,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小,最终暗了下来。
仿佛进了无边的冰窖,又黑又冷,陆微言蜷缩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呢?
等等,这是什么?一股暖意靠了过来,陆微言下意识地扑了上去,在那暖意上蹭了又蹭。
待身体稍微暖起来,缓缓睁开眼,陆微言才发现自己已出了影湖,更惊悚的是,她如今在什么人的怀里。
仅存的一点意识还提醒着她什么“晋王的小公子喝醉了酒,正与宫女狎昵”,一句“放肆!”便脱口而出。
那人没有放下她的意思。湿着衣襟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止是她蒙羞,父亲与齐王府都要跟着蒙羞,况且这事是谁在暗中指使都不知道,陆微言即便浑身生疼,仍是挣扎起来,用尽力气道:“你不要碰我!”
那人终于开口,声如三月暖风,“别怕,是我。”
闻声,陆微言胡乱踢腾的腿顿住,她有些不可置信道:“……阿湛?”
虽说她与陈清湛八字不合,不情不愿地搭伙过日子,可此时陆微言心中竟有了一种“还好是陈清湛”的想法。确实,这样的情况,没有比陈清湛出现更好的了。
谁知那混蛋用着无不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要是把自己蠢死了,太后又得给我塞个公主,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放在平常,陆微言一定伶牙俐齿地反驳回去,可此时一来她确实没有力气了,二来温暖的气息在耳边吹拂竟有些舒适,陆微言便不予计较,贪婪地窝在他怀里。
嗯,是他抱着,倒也不错,至少她不会被扣个浪荡的帽子,他也不会被扣个绿帽子。
要是衣裳不这么湿就更好了,陆微言在这难得的心安中放松下了,意识又模糊起来,隐约觉得周围聚起了一些人。齐王世子妃落水,确实是个大事,一群人嗡嗡嗡情有可原。
好吵啊,她想。
想来,这是陈清湛第二次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