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发呆吗？”
视野里贸然窜出蔡姐白润的脸让筱雨微惊，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去，退开一点距离。
“没有......吧。”
“但是我看你已经默默对着空气望了好几分钟了。”
蔡姐移开床垫上的衣物，收好裙摆，轻巧的在筱雨身旁坐下，“需要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吗？”
筱雨捏着手里的睡裙，摇摇头，“我可以自己来......”
蔡姐放软眼眸，摸了摸筱雨的头，“好，蔡姐知道你长大了......”
“...有烦心事了。”
“还是关于秋小姐的吧？”
蔡姐寻思自家小姐无论是在学术还是兼职方面都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绩，根本不会苦恼这些‘琐事’，而唯有一点足够让她烦恼到闷闷不乐的，便是人之间的情感。
因为那东西复杂，没有标准的解题方程式。
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筱雨低下头，无形中的两只长耳朵同样低落地垂下，“蔡姐姐......”
“嗯？”
“为什么...我要回来呢......”
筱雨收起双膝，放下手中的睡裙，布料柔软地倚靠向床被，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眼里装有困惑与迷茫。
蔡姐闻言微顿，唇角弧度浅淡，她轻柔地抚摸筱雨身后的长发。
“...夫人只是担心你会麻烦到秋小姐，毕竟她现在出了小意外，需要好好休养，有田姨照顾会比较方便......”
“我也可以照顾她呀。”筱雨仰起头反驳道，她努努嘴。
“那不太行，小姐到底还是小孩子。”蔡姐温声劝说她。
筱雨的嘟唇撅得更翘了，“都已经17岁了还是小孩子嘛！？”
蔡姐轻莞嘴角，不答反问，“那小姐觉得你已经是大人了吗？”
她的五指拢过筱雨的发尾，时隔许久，小姐的黑发都已经长到腰窝了。
是个漂亮姑娘了。
筱雨答不上话，只得双手托腮，眉头泛起小波浪。
又是因为年龄......
她的眼睫低垂着，回想到那天和秋梓新分别的场景，眼里的光就逐渐黯淡消逝，心情跟着一点一点低沉下去，没入无尽的深海。
筱雨无法肯定，秋梓新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努力回想着，在离开前，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越界的事情，被秋梓新发现了。
思来想去，筱雨的疑点最终落到了那夜印在秋梓新手臂上的吻......
秋梓新真的发现了吗？
这段日子以来她们还是有联系，会互发短信，秋梓新对待她的态度也似乎一如既往。
她偶尔还是会叫自己小朋友，小不点......
会分享她每天吃的早餐，午餐，去外头公园散步时遇见的场景......
信息不多，秋梓新打字不方便，大多用的都是语音，筱雨每次都会细听当秋梓新叫自己小朋友时的语气，她想要从中探出一点秋梓新的异样。
可次次，始终一无所获。
在和家人出游的期间，筱雨一直提不起劲，郁郁不乐的样子，沿途的风景都入不了她的眼，大人们在欢庆享受生活，她却躲在角落旁，捧着那枚戒指。
喧嚣的城市啊，将她隔离在外，外头的热闹都融不进她的世界，筱雨恍惚地抬起头，她站在游艇上看江景，海浪起起伏伏地拍打在岸边，寒风闯入她的衣襟，吹乱她的墨发。
夜色浓郁，乌黑的天空笼罩着筱雨，身体和心都是冷飕飕的，她缩了缩肩膀，手里把玩着秋梓新的戒环，眉眼柔和，淡然。
江的另一端，那些五彩斑斓的灯火，只会显得孤独的人更孤独，悲伤的人更悲伤。
有两只海鸥低空飞过，尖锐的爪子抓紧了筱雨手中的链子，筱雨惊呼，反应极快地拉住了项链的末端。
海鸥清亮高亢的叫声划破寂静的长夜，翅膀疯狂拍动，猛力地扯拉链子，两方对持，筱雨慌张极了，手里紧紧攥着链条，声音抖栗：
“不要！我只剩这个...了!求求你不要抢走......！”
紧绷的链子陷入筱雨的手心，刺疼感极速传来，可筱雨还是不愿意放手，因为如果她连这个都弄丢了......
那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咸湿的海风狂啸，秀发扰乱筱雨的视线，她使尽全力将属于她的物品夺回来，串于链子中的戒环疯狂摆动，就在争斗的最后一瞬之间。
项链忽然断了。
那枚陪伴着女孩度过无数个念想的夜晚，承载着女孩所有情意的戒指，狠心地随风远去。
“不要！”
这声尖叫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筱雨想都没想，身子由着海风，将她往下拉去。
灯火迷晕。
“有人掉进海里了！快来人！”
湿冷的寒意源自心底。
“小竹！快醒醒！”
轻拍的抚触贴近她湿漉的脸颊，筱雨迷蒙地睁开眼，喉咙拥堵难受，她连续咳嗽了好几下，感觉肺部积满了水般湿重。
也许是灯光太刺眼，又或者是海水冲散了她的意志力。
她忽然出现了秋梓新就在她眼前的幻觉。
那个女人温柔地笑，朝着她伸出手来，像小时候那天阳光金灿的下午一样，秋梓新问她：
“要跟我走吗？”
筱雨泛泪点头，她含笑说。
快带我走吧，秋梓新。
当筱雨伸手就要触摸到那个女人时，幻影忽然破灭，只留下那天早上秋梓新不说话就这么松开她时的落空感；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戒指坠入海里，而她却无能为力的痛失感......
筱雨的心不可控的疼起来。
第一次爱人，她还未体会过爱情的甜蜜，便已经先懂得了爱情的痛苦。
她笨拙，甚至可以说是不懂爱，她只是想怀着满腔的热情来对待秋梓新。
她以为喜欢只是两情相悦的事，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真诚，世间便会允准她的爱意。
可现实呢......
筱雨一时忍不住，眼泪潸然落下，滑进她的唇角，咸苦的涩味难受地在嘴里化开。
温语捷见状脸色惊慌，还以为是自家女儿受惊过度，抱着筱雨不停哄劝。
“不要怕...妈咪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筱雨努力收敛悲伤的情绪,她捂着双眼，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通红的眼睛。
那枚戒指......
再也找不到了。
—
在筱雨离开后的日子，秋梓新车祸的消息已经在网络放声传开，娱乐头条上又闹了一阵风波，可秋梓新个人无心关注，她只想待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练琴，白天弹，晚上也弹。
她尽量让自己对待筱雨的心放得平静点，尽力做到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像以往一样，面对女孩的信息要自若的答复，凡事都不要越界，做好一个长辈该有的本分。
秋梓新一直以为自己装得挺好，可待在家里的期间，她常常会看到筱雨的影子。
无论是厨房，大厅，书房，偏厅，睡房，浴室，随处可见的都是她们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痕迹。
这个家中，同样让秋梓新感到无处可躲。
夜很深，秋梓新就算服了安眠药却依旧睡不着，她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她一直不敢进入的房间。
她推开了筱雨卧室的房门，里头漆黑如恒长的昼夜，秋梓新慢步走进，心随着室内的香味一点一点沉落。
她终是难以抑制的，靠在了筱雨的床褥旁。
女人轻轻闻着床被上的清香味，仿佛女孩还在她的身旁。
秋梓新承认了，在这个毫无光日的暗处，她可以毫无畏忌地说她爱着那个女孩。
那个让她日思夜想，几欲让她痴狂入魔的女孩。
秋梓新放软身子，全身心都依附在了床上，她的手忽然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件异物。
秋梓新坐起身，单手翻寻藏在枕头里的珍物，漆黑的视野里，凭着触感，她摸到了一个扁平光滑的封面套装。
秋梓新心头一怔，她快速爬下床，疾步走去室外通亮的走廊。
当那张唱片完全清晰地映入秋梓新的眼帘时，女人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她爱着的那个人，远比她还要疼爱自己。
秋梓新抱着唱片无力地蹲下了身，裙摆在地上铺成一朵脆弱的花，走廊灯光笼罩在她清瘦的身子，就连影子也单薄到只剩下残影。
回想起那一夜，女孩在她手臂处落下的亲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是那么的眷恋克制。
女孩那般虔诚真挚的爱意，时刻都在撩拨她的心弦，迷乱她的心智，让她避无可避，让她越发渴望踏过那条界线。
可她究竟该怎么回应？
她有资格回应吗？
筱雨未来的路还这么漫长，她不要捆绑女孩，她不要筱雨为了她走上这条路。
外界的议论，世俗的眼光，家人的反对，她们的性别，年龄，身份的差距......条条道道都足以将她击垮，碾压到粉碎，更何况，筱雨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她的心智容易被诱导至偏行，错以为那就是爱情的感觉，可秋梓新不同，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她还是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之下那般对待筱雨，是她没有把握好分寸，诱惑一个未成年......
实在是罪无可恕啊。
秋梓新完全无法想象，当温语捷指着她破口大骂的场景，当筱雨被人追问恋爱对象时的尴尬模样，当她们走在街上，她甚至连筱雨的手都不敢再牵。
秋梓新承认，她是懦弱，自私，她没有回应的勇气。
是她，是她配不上她爱的人。
她真的，不想要让她的小爱人，肩负上这么多不必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