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的心搏瞬间骤停了两秒。
尽管知道分离即在此刻，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秋梓新，不想让她直面这可怖的景象，强装镇定道：“...不要回头。”
可惜秋梓新已经先从她的眼瞳中读出了震惊的情绪，女人先是纳闷，秀美蹙起，紧接着心跟着一滞，面色在平静的外表下逐渐转化成惨白。
她别过脸。
和那位与她流淌着相似血脉的女人四目相对。
风一止，花一落。
气氛僵硬得像在悼丧。
同样怔忡在原地的杨女士和梁先生更是惊愣得说不出话，怒气与惊异错综复杂的在脸上变幻。
“你们......”
杨女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目，脸色青红皂白，堪堪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脚跟，梁先生连忙扶住她，近距离看的话还能发现她的面部在抽搐。
“秋梓新，难道你之前和我说的对象是......”
杨女士伸手指着坐在秋梓新身旁的女孩，哽塞的怒音堵在喉咙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她’的名字。
一回想起他们刚刚看到的画面，杨女士只觉眼前一片眩晕。
如果不是因为在外头，需要顾及颜面体统，杨女士很可能就直接上前赏秋梓新一耳光了。
筱雨这辈子从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面，她全身的神经线迅速紧绷了起来，想要开口替秋梓新解释什么“姨姨......”
秋梓新却是先站起身，将她护在身后，自己上前试图和杨女士调解：
“我知道你们一时可能接受不了，但是...”
杨女士：“闭嘴...！你是想气死我吗！？”
许是动静过大，亭外边三三两两路过的人流都有意无意地朝她们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杨女士深吸了好几口气，头剧烈地疼起来，梁先生立马着急说：
“医生不是叮嘱过你别动气吗，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面吵了吧，万一小秋被别人拍到......”
秋梓新伸手想要搀扶杨女士，对方却狠厉将她甩开。
杨女士充满怒意的眸光有一瞬瞥向了后方的筱雨，转而又移回到了眼前的人——她的女儿。
“你回家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
池塘面上，停歇在荷叶边的蜻蜓稍不留神，就被暗伏已久的鲤鱼吃掉了。
明明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此刻却忽然降起了小雨。
雨势渐大，公园里的部分游客因为雨天选择了离开，进入车里，秋梓新一语不发地转动方向盘驱车驾驶，她目视前方，近无血色的脸上还沾着细细的雨珠。
“我先送你回温阿姨那里。”女人推开雨刷档说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筱雨此刻却是陡然红了眼眶，她攥紧已经布满皱褶的裙摆，再也绷不住刚刚拼命压制的痛楚，一开口，她的声音就是哑的：
“我不要回去......”
“秋梓新，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们结束......”
女人望着前方的眼眸微不可察地融了几分红润，她抿了抿干涩的唇，侧过身，手轻轻搭在筱雨的头顶心，安慰她道：
“别担心，筱雨，不是你的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看完樱花你要回家，给温阿姨她们一个小惊喜。”
秋梓新勉强扯出了一丝看得过去的笑弧，可那样牵强逞强的表情，看在筱雨眼里却是让她的心酸了又酸，痛了又痛。
心痛的不只是面对分离的问题，事到如今，秋梓新却还是方方面面地顾着筱雨的事情，跟她说：
“难得你放假回来，多陪陪家人吧。”
“杨女士那边......我会处理的。”
红灯亮起，车辆停驶在了交通灯前，筱雨忽然解开安全带，起身扑抱住了秋梓新。
拉链没拉全的包包因着她的举动跌下了座位，里头用拍立得拍出她和秋梓新的张张合照散落满地。
筱雨紧紧地环抱住她，冰凉的肌肤带着低低的颤栗感传递进了女人心底，好似生怕下一秒秋梓新就会瞬然消逝，让她再也摸不到看不见。
她将脸埋藏在秋梓新的颈窝处，顺着女人的颈侧低吻了好几口，声音在雨天里化作轻轻的，柔柔的，让人永远忘不掉的念想。
“秋梓新，答应我。”
“这一次不要再为了我好把我丢下。”
她收紧手臂，嗓音低咽，多想就这样把女人占为己有。
“不要无缘无故消失，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冰冷的雨滴顺着肌肤滑进了秋梓新的衣领下，她抚摩女孩的后脑勺，唇瓣咬成一条直线，筱雨撑起身直视她，眼眶早已透满了红泪。
她无力地摇头，泪滴就坠了下去。她对秋梓新说：
“我们不要分开。”
她可以勇敢，也可以坚强，但她还是害怕秋梓新会选择离开她。
有些滋味只要尝过一次，就会在心里根深蒂固。
她连戒指都还没送给秋梓新，不能就这么分开。
秋梓新别开她沾到泪贴在眼角的碎发，仰头望着女孩，声音温和且坚定。
“我答应你。”
“我们不可能分开。”
秋梓新搂紧她的腰身，她阖上眼，心底安静地翻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酸软。
“总有办法的，相信我......”
-
筱雨回去后，秋梓新独自一人坐在车里，思虑究竟要怎么面对杨女士，让双方情绪冷静下来，以最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秋梓新没有回家，这么一想，时间就来到了第二天，筱雨打的电话她接了，梁先生偷偷打给她的时候，秋梓新已经抵达他们家门口了。
......
家里的气氛实在静默得诡异。
两母女面对面，相对而坐，谁也没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反倒是梁先生，一直在旁边暖场，又是端茶又是强扯话题的。
丝毫没有半点作用。
秋梓新昨天一整夜都没睡，连衣服也没有更换过，她戴着眼镜，沉默地坐在皮椅上，长睫底下晕开一圈疲惫的青影。
杨女士同样静着声，眼皮子抬都不抬，也不多望秋梓新一眼。
良久，秋梓新坐直了身，像是下定决心，她抬起头，缓了缓嗓子，说：
“我现在是和筱雨在交往。”
仅仅简短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在一旁喝‘尴尬茶’的梁先生哽住了喉咙，他在杨女士看不见的角度拼命朝秋梓新摇头，示意她别提这个话题！
之后是杨女士长久的默然。
半响过后，杨女士终于把目光移到秋梓新身上，她无法理解地皱着眉，声音黯然：
“为什么偏偏是她......”
秋梓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她是卯足了所有勇气前来的，无论是什么因素，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们选择了对方。”
“我来，只是想和你们证实我和筱雨的关系。我不要求你们一定要同意，但是...你们不能干涉我们的事。”
杨女士的脸色立即暗沉了下去，昨日回到家，她也同样心烦意乱得精神疲累，整天都在苦恼这件让人难以相信的骇事。
如果秋梓新现今喜欢的是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男人，杨女士会选择忍一忍，接受；如果秋梓新今天喜欢的是一个女人，她也可以选择多退几步，试着慢慢接受。
可如今，秋梓新喜欢的，竟然是......
杨女士始终不能明白，对于秋梓新现今以强硬的态度说出那样的话更是感到气恼，她忽然将杯子大力地压在茶几上。
她勃然大怒，提高声量质问秋梓新：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羞愧心吗？”
“和一个比你小十五岁的女生在一起？而且她还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像是触到了最让她羞恼的事，杨女士激动得一掌拍下座椅，“你知不知道她是你温阿姨的女儿？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跟她交代！？”
秋梓新热红了耳根，急着反驳：“我可以自己去向温阿姨解释，筱雨说了，她们一家一定会理解......”
“筱雨筱雨，你认为一个孩子真的能够完全理解大人的事情吗！？”
“小竹子才多少岁？我以前以为你们只是感情要好，可你呢，倒好，对一个孩子想入非非，把对方骗上床，真不怕别人笑话吗？”
“不是的......”秋梓新咬紧唇，口腔里逐渐弥漫出了一股血腥味，她的眼眶发胀发酸，捏着茶杯的手开始发冷。
“不是那样的......”
她摇头，又再重复呢喃了一次，气息有些抖。
“我和她...我们的感情是互相的，我没有故意骗她......”
这些都是秋梓新以往一直在逃避面对的标签，她最害怕听到的话语，如今却从她亲生母亲的嘴里狠狠的向她刺了过来。
“明知道是错事，现在却还是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跟我说话......”
“秋梓新，你自己想想看，你有多不知廉耻？”
“少说点，小秋她知道的，她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梁先生连忙出声劝解杨女士。
他们清楚地看见了坐在他们面前的秋梓新在听到那些伤人的言语后瞬间红透了眼眶，却还是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强撑说：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的决定，我不会后悔。”
秋梓新怎么会不懂得，那些在外人眼中为她们忧虑过的问题，她早已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向自己提问了无数次。
每一次刨根问底的对话，都向她自己布施了极大的压力与伤痛，如今和家人当面对质，就等于将她好不容易埋藏起来的伤口再次挖出，并将其翻绞得血肉模糊。
秋梓新的手止不住的开始抖了起来，意识到不对劲，她站起身，面上有泪痕，急促地说：“...我要回去了。”
此时的杨女士突然也站了起来，声音愤怒至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要承担的责任有多大？你的身份是什么，外界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你！？”
“秋梓新！我要你立马停止和筱雨交往!”
秋梓新转过身，部分长发挡在面前，脸色苍白如纸，藏在镜片下的眸光却尤其坚定，“不可能的。”
“我很爱她。”
“我这辈子只会和她结婚。”
——“啪”！
一巴掌刺辣的直接甩在了秋梓新的脸上。
“......你有本事再说一次。”杨女士气急败坏地红透了脸庞，胸口闷痛又频乱地起伏着。
梁先生迅速起身拦住她，“别这样！梓新，你别气你妈了，好好道一次歉就好了！”
那一巴掌火速的在秋梓新的脸颊上热辣地烧开，有好几秒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一道雷劈中了她的神经线。
很疼。也很难受。
难受得秋梓新真的想暂时屈服，向他们认错道歉。
可是，当她回想起筱雨对她做过的一言一行，她的心却又像是抓紧了什么，支撑她一步步坚定地站稳身子，继续往下前进。
秋梓新扶回被杨女士打偏的眼镜框，长发凌乱，眼眶殷红，即使泪眼不断滚出，她也坚决不让步，“我说我爱她！”
人生第一次朝着杨女士怒吼，这让两位家长都怔住了神两秒，可惊异散去后紧接着就是更大的怒火，眼见杨女士抬起手，又要再次向她砸过来，秋梓新终是哑着撕裂的声音喊她：
“妈......!”
“你自己也明白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究竟有多痛苦吧......!？”
杨女士怔愣地望着她，唇部泛白，高高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攥紧拳，最后，垂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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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梓新一路上步伐颠巍地赶进了车里，她的全身都在不可控地颤抖，这样大吵的场面，她只有在小时候看见杨女士和她生父起争执的时候才有过。
情绪过激让秋梓新回忆起了很多久封在心底的痛楚，那些痛感像贪婪的蝼蚁一样，由她心底的洞里爬出，正不断啃食吞噬她血淋淋的心肉。
一进入车内，秋梓新缩着肩膀曲卷成一团，手脚冷得快要抽搐，仅存渺渺意识中，她艰难地趴起身，在车的扶手箱里胡乱地翻找药瓶。
找不到水瓶，她就直接干吞药丸，花了好阵子才缓过神来，额头都是冷汗。
秋梓新连续吸气吐纳才让自己的精神镇定下来，脸色还是不太好，她把药瓶放回去，无意间发现到扶手箱的缝隙中夹着一张照片。
是她和筱雨在公园里拍的合照。
很可能是筱雨匆忙收拾的时候遗漏的一张。
秋梓新拾起抓住那张照片，将其重重压在心口，好似这样就能从中得到筱雨给她的安慰。
她勇敢了，她不再是以前胆小怯懦的秋梓新了。
要是筱雨在，无论她做的决定正确与否，她一定都能理解她。
她一定会抱住她，亲她的唇，摸摸她的头，跟她说：“没关系。”
女人一低头，心酸软得不堪入目，泪珠便难以克制的再次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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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深夜12点，秋梓新才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站在大门口，清瘦的身影在深夜中显得特别萧索，好似风再吹得大点，她就会立即倒下。
与黑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门缝底下透出微微温和的暖光，秋梓新站在原地怔神了几秒，推开门。
秋梓新这栋房子很阔很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居住在里头，筱雨去波士顿留学后，她经常会感到家里总像是缺了什么，空空的，落寞得让人觉得干脆不回来更好。
秋梓新一整日都还没有吃过东西，此时的面色特别憔悴，泪痕斑驳地印在脸上。
她扶着门框，视线和脑袋都有些模糊与紊乱。
秋梓新以为自己神经错乱到出现幻觉，可那个坐在沙发上，抱着北极熊抱枕的女孩，却已经站起身张开双臂，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别哭了，秋小新。”
“过来，让我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