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去了。”
青年担着沉重的担子,瘦弱的身躯看似摇摇欲坠。
“声儿。”妇人泪盈于睫,干黄的脸布满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细纹。泪水顺着她脸上浅浅的沟壑往下淌,形成了一道弯曲的线路,直通干裂脱皮的唇角。
“我过段日子就会回?来,娘您别担心,进去吧!”青年往上抬了抬担子,伸出一只手把?妇人往家里推。“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必须现在就走,不然赶不上大部队了。”
趁妇人转身的间隙,青年偷偷抹了一把?泪。
“我就在这儿,你去吧,娘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着凉了……”妇人历经?沧桑的眉眼,盛满了愁苦,她抿了抿唇,将剩下一半话咽回?了肚子里。
今年,因为遭遇了一场大灾害的缘故,庄稼颗粒无收,如今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夏秋还好些,可?是一进入冬季就难熬了。山上的树怕是都?挺不过去了,那一片片剐的光秃秃的树干甚是壮观。
如今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能过得?了这个槛是运气,过不了是福气。只是再活得?苟延残喘、困苦挣扎,她还是希望声儿能活下去。
“我走了!”青年一步三回?头?,再三叮嘱,“娘,我会早点回?来的!柴火别舍不得?烧,我回?来再砍!”
渐渐的,青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从远处望去呈一片银白色,水天相处之处,萦绕着缥缈的云雾,十分?秀丽,就像是人间仙境。湖面很静,如同一面镜子,偶尔有水鸟掠过,带动湖面泛起层层妇人涟漪。与湖面的静相反,湖岸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严寒的晨光中,无数衣着单薄的男丁挑着沉重的担子,麻木地往两人高的堤坝上攀爬。他们中大部分?人打着赤脚,脚背呈青灰色,或暗红色,长满了冻疮,并?且溃烂渗血。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烂泥里,扛着肩膀上的担子往堤坝顶部爬去。到了顶部,将两边担子里的泥抖落,返回?,装泥,继续下一轮攀爬。
这些人中,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有五六十。他们像永远也不知?道停歇的机器一样,面无表情地爬上爬下,直至消耗完最后一丝能量。
忽然,这群“机器”中传来了一丝异动。
有人承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直接从堤坝上翻了下来,一直滚落到堤坝底部。
“洪叔!”
一个青年焦急地大喊,忙扔下肩上的胆子,跑过去查看情况。
“洪叔,你没事吧?”陆声担忧地问。
被?称为洪叔的老?人,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虚弱地道:“我······不行了······”
“你别吓我!”
洪叔惨然一笑,“要是我死了······把?我烧了······将我的骨灰带回?去·····”
陆声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窝在这儿干嘛?赶紧去干活!”监工跑了过来,对陆生不满地催促。
见陆声不动,监工火了,直接一鞭子挥过去,“啪”的一声,顿时,陆声裸露出来的后背印上了一条血痕。
“去!”洪叔吃力地推了推他,急切地再说了一遍,“去!别管我!”
陆声低头?,咬了咬牙,带着泪重新回?到了岗位。
夜深时,所有人都?有了喘息时间。
为了暖和,干活的男丁都?挤在一个大棚子里休息睡觉。陆声却?独自一人坐在远离棚外?的一块石头?上发着呆。洪叔死了,他的身体焚化后,陆声依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收集起来,待回?村的时候交给他的家人。
为了筑好这条堤坝,他们已经?在这这干了两个多月的活儿。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工期能不能在年前结束。这些日子以来,倒下的人不知?凡几?,一旦倒下了,基本就没有再起来的可?能。
陆声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因此十分?的迷茫,有时候他觉得?死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死了就可?以摆脱眼前这种无休无止的劳动,还有无尽的饥饿与寒冷。只是想到在家等着他回?去的母亲,他又?有了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理由。
“嘘!”
忽然,一道嘘声引起了陆声的注意?。他发现有两道黑影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朝远处树林的方向而去。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又?是两个“逃兵”了。这样日复一日沉重的工作,许多人根本就承受不了,所以不少人就萌生了逃跑的想法,并?付诸了行动。
有的成功逃脱了,还有的被?看守的监工捉了回?来。被?捉回?来的下场会很惨,但是这样依然不能阻止某些人逃跑的欲望,因为留下,最后的结局说不定?也是一死。
“喂!你们要去哪儿?“此时,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陆声转过头?,发现那个用鞭子抽过他的监工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小解的关系,竟然也出来了,而且还发现了想要逃跑的那两人。
那两个人身体明显的一僵,见行动败露,他们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站直了身体。其中一个人解释说:“我们在这里聊天呢。”
“聊天?”监工鼻子一哼,“我看你们是想逃跑吧?来人啦!有人要······”
说时迟那时快,那二人中的一个突然暴起,一把?将监工扑倒,另外?一个人迅速地上前帮忙。只见那监工“呜呜”地剧烈挣扎,然而没过多久,就没了生息。
陆声吓得?面无血色,悄悄地从石头?上爬下来,却?不想一脚踩中了一根枯枝,发出了“咔擦”的声响。不出意?外?,两个歹徒将眼睛看向了他。四道目光就像四只恶狼,恨不得?立刻将陆声啃噬殆尽,不留一根骨头?。
陆声不寒而栗,转身就逃,两人奋起直追。
张平之从梦中惊醒的最后一幕是陆声被?扑倒,结果基本上不言而喻。
他坐在床上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个儿沁出了一脑门冷汗。由于冷汗被?蒸发,浑身冷得?抖了两抖。张平之缓缓吐了一口气,好让剧烈的跳动的心脏回?归原位。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好像他亲身经?历了一般。
他转头?,看向了搁置在书桌上的小刀子。触及那冰冷的寒光,他的双眼里似乎再现了陆声胸口插着这把?小刀的模样。
张平之使劲儿地摇摇头?,试图将那画面赶走。由于这几?天的睡眠很糟糕,他的脸色十分?憔悴,眼部的黑眼圈可?以和国宝媲美。
张平之翻身从床上起来,抄起手机车钥匙,出了房门。
“我知?道了。”
白凡一打开门,张平之就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他想要我干什么,但是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白凡爽快地答应。
张平之随后将陆声的故事告诉了白凡,“他是迢水村人,母亲叫陈美华,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陈美华这个人。陆声的遗愿是能见见他的母亲,并?将洪叔的骨灰带回?迢水村。”
陆声那个时代距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但真要查其实并?不难。迢水村有族谱,村里的人口都?有记录在册,只要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物,查起来并?不需要废很大劲。
于是,白凡带着张平之去找到了村里掌管族谱的老?人。
“陆声、陈美华······”白长寿带着老?花镜一边翻一边在嘴里念叨,“我是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只要是咱们村的人,谱里都?会记录。”
“叔爷爷,所有的族谱都?在这儿了吗?”白凡问。
“我们迢水村上千年的历史,族谱怎么可?能才这么点?只不过如今只剩下这三百年的了,之前的都?在一场大火中给烧没了。”说到这儿,白长寿极为痛心。
“叔爷爷,我们自己找好了,你要忙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嗐,我能有什么事,就和你们一起找。”
之后,白凡他们三个开始细细地查找。三百年来,迢水村经?历了不少更迭,族谱填了一本又?一本,眼见查找过的族谱几?乎堆了一桌子,但还是没有找到陆声的信息。
在两人做好重找一遍的打算时,白凡忽然眼前一亮,忙对张平之道:“你看!”
张平之忙放下手里的谱,凑到白凡跟前。
“陆闻先······娶河下村陈氏,生一子陆声······”
“一定?是他,错不了!”张平之兴奋了。
“好,我们再往下查一查,看看他还有没有后代或亲属。”白凡顺着此处往后翻。最后翻到陆闻先这一支在陆声这里就断了,陆声有个伯父,他的子孙倒是在迢水村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到这个世纪初才搬去了其他地方。
白长寿看到了白凡所查到的人名,忍不住说:“哦,原来你要找的是这个陆家啊!”
白凡激动地问:“你认识?”
“当然啦,说起来我和他们还是邻居呢,这陆家人都?搬走十多年了,以前还会回?来给祖宗扫扫墓,现在是从来没回?来过。”
张平之眼睛一亮,“那您知?道他们祖坟在哪吗?”
“那还用说,我带你们过去。”
陆家的祖坟在迢水村的后山脚下,因为年代已久,除了年数较近的坟墓还能分?辨,其余的大都?没入了土里,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们细细地辨认石碑上的名字,找了几?圈,果然不见陈美华的名字。
“时间太久了,她的墓肯定?沉到底下去了。这是陆家人的祖坟,逝世后的陆家人都?葬在这儿。”白长寿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过知?道陈美华葬在这儿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去把?陆声的骸骨挖出来,葬到他家祖坟,也算了了他的遗愿。
至于那个洪叔,白凡也查到了他的信息。
第二天,白凡、江河跟着张平之来到了他梦中那个藏尸的地方。
年代已久,而且他们又?不是盗墓贼,所以这挖掘的事,还是江河找来了一个爱打洞的地鼠妖怪解决的。挖出来的骸骨放在了张平之带过来的容器当中。
再就是挖掘洪叔的骨灰盒。
在挖掘的过程中,地鼠竟然挖到了两个坛子。其中一个是洪叔的骨灰坛子,另一个沉甸甸的,一打开,里面竟然全是金元宝!
“这!”张平之骇住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灿灿的金元宝,惊呼,“靠!这要值多少钱啊!”
“这是他给你谢礼。”江河道。他之前就在张平之眼前现了身,所以后者能看见他。
张平之瞪大了双眼,手忙脚乱地道:“不、不是,我其实没做什么,要是没有你们,我、我根本就帮不了他!”
“他给你的谢礼你不收的话,小心他不能安心离去,一直跟着你。”江河轻飘飘地看了眼张平之。
后者汗毛竖立,被?江河的话吓得?不轻。“可?是,我不能······”
白凡道:“你收着吧,不然真的如江河所说,你可?别后悔。”
张平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金元宝是好东西没错,可?是他真的拿着烫手啊!
最后,他们将陆声的遗骸安葬到了陆家的祖坟,也安置好了洪叔的骨灰坛子,此事算是就此揭过了,张平之终于摆脱了令他烦恼不已的梦境,但是却?又?开始了一场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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