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
庄川柏身姿如松,发梢略显几分凌乱,口罩下面神情庄重,目光如炬,她左手捏住了皮鞋的盒子。
袋子在刚刚那场混乱里已经被扯坏,她望向了为首的那两名主播,敏锐的察觉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一个礼拜之内,各种关于此次案件的小道消息遍布大江南北,白色企业的股票大跌,伤者家属闹事,件件其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名主播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家属们开始哭诉,但有了警员的帮忙,事情变得好解决多了。
白芷小腹被踢了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强撑着,白振海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唤了白芷过来,想要让她先去检查一下,顺便离开这里。
这件事情不想让她牵扯进来。
“爸——”白芷拉长了语音,白振海不吃她这一套,让秘书带她进去会议室。
他朝着人群里的伤者家属走过去,歉意的弯了弯腰。
“坏蛋!”十四岁左右的小男生拉着十岁的妹妹,他们都还在老家读书,跟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妈妈因为家里太穷跑了。
爸爸出事的时候,奶奶昏了过去。
妹妹挣脱了哥哥的手,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跑到了白振海面前,用稚嫩的小脚丫踢在白振海崭新的皮鞋上。
“大坏蛋!”
她的鞋有些脏,不会旧,但是脏。
白振海视线落在了紧随而来的哥哥脚下,球鞋不仅脏,还能看到大拇指跑了出来,边缘磨损得厉害。
他低着头,神色晦暗。白芷不顾秘书的阻拦,冲到了仅离白振海一尺远,她看到了爸爸眼中的愧疚。
妹妹踩着踩着,眼睛也红了。
“大坏蛋,还我爸爸,我要爸爸,爸爸……”
“——对不起。”白振海为人父多年,当时看到了家属简历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找如何弥补这个家的办法。
惨痛已经发生,能做的就是尽力去补救那些遗憾。
在赔偿方案还未定下来时,他单独出资给了三个死亡的家庭每户五十万,还承若只要有孩子的人家想要读书,所有的费用,他都出。
算起来,他不需要做那么多。
白色企业负责拿地开发地,而建筑工程则是交给了包工头,连这群人都也是包工头找的,可这黑心的包工头一出事,就跑了。
在法律的层面上,死亡一个人按照城镇和农村来划分,农村户口的家庭,能够得到的赔偿金不超过百万。
还是一次性买清的那种,可白振海有愧,他的良心不安。
妹妹哭累了,被哥哥拽在了怀里,还是止不住的流眼泪,哥哥凶狠的眼神一直盯着白振海,像是一头狼。
警员走了过来,将两个孩子带到了一边。说起来白色企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懂法,更明白人命如草芥。
有时候钱能买断一切,但却不是能买断所有。
记者一拥而上,白振海面前挤着不少话筒,这是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次面对公众。
“我谨代表白色企业向所有在建造庆林大厦的员工……”
话音未落,记者就问:“白董事长您对于此事的不管不理,是不是代表了白色企业的态度?”
“难道人命在你们的眼里真的不值一文吗?”
“这是企业家该有的道德吗?”
……
白芷站在了他的后面。
听那些极尽讥讽的话语,落在了伟大的父亲身上,一句句更是诛心。
她推开了那群记者,愤怒的盯着她们,凭什么以大见小,不知道真相,反而一口胡话。
一名狗仔眼尖的认出了白芷:“白芷小姐,您所属的经纪公司没有对网上报道的新闻做出了任何解释,难道是默认了吗?”
默认你个头!
白芷欲要上前,想直接砸了话筒。
庄川柏拉住了她的手,往大厦门口走去,她的心紧张得很,连手心都有点汗。
白振海怒不可遏,挡住了狗仔:“还未解释就能说是默认,想要诽谤还是碰瓷?”
保安适时围住了那些记者。
“放开我——”白芷尚不知庄川柏文弱的外表下藏着一双甩不开的手,力量悬殊。
她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明晃晃的“衣冠禽兽”
秘书领着她们进了休息室。
秘书离开了休息室,庄川柏才松开了紧抓住白芷的手,白芷右手一挥,掌风停留在庄川柏的脸上。
“你——”
她终究是没有打下去,道理所有人都明白,那群记者是冲着白振海而来,她的身份是明星,还是绯闻不断的那种。
收回了手,白芷坐到沙发上,口罩被她扯到了一边。
脸上愠怒未消,她嚷了几声,有些懊恼的抱住了靠背的枕头。
眼睛微合,深呼吸了几口气。
人一放松下来,小腹就开始止不住的疼痛。
她紧咬住了唇瓣,一杯水递到了面前,白芷不想接过来,转了个角度,远离了那杯热水。
庄川柏跟着白芷动。
一个往左边看,另一个跟着往左边走,往右看,另一个依旧跟。
连续往复几次,白芷转而一笑,气呼呼的拿起了那杯水,放到了掌心,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刚刚好的温度。
见她喝了,庄川柏摘掉了金丝框眼镜,右眼角渗出了一道血丝。
挺细的,没有仔细看,压根看不到,可能连她本人一人没有察觉。
两个站得近,白芷看到了。
开了手机原相机,将界面对准了庄川柏:“自己看。”
庄川柏看了半天,相机里面的人是她自己,有点儿不同的就是里面的人像个妖精,更瘦了。
脸尖了好多,她不明所以。
难道白芷希望她再瘦一点,假如这样的话身体脂肪比例可能会往偏瘦的程度上挪,但也不是不可以。
“脸,右眼角,流血了。”白芷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收回了手机。
她打开了手机,搜出了白色企业的股价,早上开市就跌停。
眉心紧拧在了一起,白芷将手机屏幕按灭,她神情恍惚,握着手里面的杯子轻轻的摇晃了几下。
庄川柏抽了张纸巾,贴在眼角的血迹上,恰好撇见绿得一塌糊涂的股价。
她收回了目光:“谢谢。”
“谢我什么嘛?还得我谢你了,不是你的话,那血就是从我脸上流出去。”
“应该的。”
白芷见她随便的用纸巾贴了一下脸上,就将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面,瘪了瘪嘴,从随身带的小包里面拿出了创可贴。
穿高跟鞋时,站久了,有时候后面会起泡泡,小尤帮忙准备了几块创可贴,专门放在白芷的小包里。
她用食指跟中指夹住了粉红色的创可贴,递到了庄川柏的面前。
“占空间,没地方放。”白芷目不斜视,庄川柏墨绿色的眸子亮了一下,刻意的别开脸去。
白芷想到苏黎黎在车上说的害羞。
她不觉得这个人像是个脸皮薄,再说了,一个创可贴至于吗?
“拿着。”
庄川柏接了过来,捏在了手里,没去撕开包装,也没往脸上贴。
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那块创可贴就像是定身魔法,缓了许久,她将那创可贴放进了口袋里。
白芷一拍额头,拿了过来:“你该不会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连创可贴都不会用吧?”
空气静漠,白芷站起身,她靠近了庄川柏,庄川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躲,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过来!”她把创可贴撕了,去掉了外包装,拿在了手上。
庄川柏听话的不敢动。
温热的鼻息突然打在了耳朵上,痒痒的,直接痒到了心里。
一揪一揪,她不敢喘大气,转移了话题:“那些人没有理由要你爸作出赔偿,你也没必要被他们打。”
“瞧你这话说的轻巧,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女吧。”
庄川柏双眼皮,外双,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白芷大致估略了一下,就稍微比她的眼睫毛长了一丢丢。
她用力的贴上了创可贴:“不是打不打,还是赔不赔钱,人的生命真的比钱还重要,有些东西真的不是钱能够解决的。”
“能赔他们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却没办法赔他们一份父爱,一份陪伴。”白芷合上了眼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庄川柏咀嚼着她话里的含义,她明白也清楚,白振海的立场以及对生命的尊重,还有对那些还活着人的亏欠。
白芷睁开了眼睛:“帮了我这么多忙,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姐姐以后会报答你。”
“我——”
“庄川柏。”她看见对方神色未有任何变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然后嘴角弯了弯。
白芷说:“这名字挺好听。”
庄川柏低下了头,粉红色小猪佩奇创可贴贴在了她的眼角,绿色的眸子搭上了粉红色,严肃的脸庞加上了可爱的模样。
倒是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白芷心里面的那些惆怅,似乎退散了一点点,她笑了笑。
清脆的笑声传到了庄川柏的耳里,脑海里浮起了小时候的那些画面。
骄傲而又蛮横的小姑娘。
那笑如儿时走在林间小道里面一样,一样的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