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太极宫。
大内侍卫处的院子占地很大,几乎占去了太极宫六分之一的地方。这是一个单独的很大的院落,紧邻着太子东宫。当今皇帝春秋鼎盛还没有立下太子,所以东宫还闲着。大内侍卫处的大院又分成两个部分,前面是侍卫们住的地方和侍卫处衙门。后面是情衙所在,没有什么牌匾,不知情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和前边院子有什么不同。
而不是有底蕴的人,也看不出情衙侍卫和大内侍卫那身飞鱼袍上细微的不同。
在后院有一片小小的园林,最惹眼的就是那块刻着天工万物四个红色大字的假山石。据说这块石头是从江南运来的,耗费的人力物力折算起来估摸着能把两千人武装到牙齿。本来这块大石头应该摆放在御花园,但先帝对这石头的形状不喜欢,所以就移到了大内侍卫的后院里。
这块石头之所以惹眼,其一是因为它很大造型很奇特,远远地看起来就好像一尊卧牛的雕像。
其二,就是这卧牛的头顶上经常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巨大海东青停留休息。
天下羽虫三百六,最神俊者海东青。
这是当年蒙元帝国皇帝蒙哥和大隋皇帝杨易在西北会晤的时候,亲手送给大隋皇帝的见面礼。那一次与蒙哥的会面之后,大隋皇帝陛下曾经说过,自己这一趟有两个收获。第一就是在边城樊固开贸易,让蒙元的牧民和大隋百姓通商来往。第二就是得了这一只号称羽虫最神俊者的海东青。
这只白色海东青足有半人高,翅展打开的话更是大得惊人,能轻易将一头牛犊带上半空,凶狠的让人心生畏惧。
只是可惜,大隋皇帝虽然喜欢这海东青却并不经常来看看它。若是这只猛禽不是蒙元帝国的大汗送他的,而是大隋子民敬献上来的只怕待遇就大为不同了。
这只海东青,一直由侯文极养着。
熬鹰训犬,前者之难比起后者来更要多费十分力气。虽然要想获得一只凶狠到能生裂野狼的獒犬已经很难了,但毕竟还不算太少见。
侯文极将这只海东青训练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心血。
情衙的事分工精细,侯文极也不需事事操心。所以他一有空就带着这海东青出去狩猎,一去便是三五日。
闲来无事的时候,侯文极也喜欢在情衙的后院里放一些山羊野兔之类的东西让那只皇帝赐名为忠犬的海东青捕杀。一只海东青却被赐名婢犬,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只是这海东青的脾气也高傲,一般的猎物它根本就看不上眼。
所以,当卓布衣带着猪小花走进情衙后院的时候,这只海东青立刻就振奋起来,若不是侯文极拦着它真就敢下来和猪小花来一场恶斗。回帝都一路上一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猪小花,在看到婢犬的那一刻也来了精神。这两个自然界中都属于强者的家伙,谁看谁都不顺眼。
但很显然,如果真要拼斗起来的话猪小花必然会吃亏。
“这猪不错。”
当侯文极看到猪小花的时候忍不住一愣,随即笑了笑说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估摸着必然是在山林为王,你却偏偏把它带到了帝都里来,就不怕憋闷坏了它失去了应有的锐气野性?”
卓布衣走到侯文极身边站住,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对猪小花说道:“山石是那鸟儿的地盘,那林子就是你的地盘,虽然不大,但勉强够你安家。回头我奏请了陛下,让你住进御花园万兽苑里去,到了那你还是做霸王。”
他说的认真,就好像猪小花真能听懂似的。
事实上,猪小花确实有些委屈的哼哼了几声后一步三摇的走进那片方圆只有百十米的园林中卧下,倒头就睡。
“出京一趟,可有收获?”
侯文极问。
卓布衣朝猪小花努了努嘴。
侯文极畅然大笑。
“那个少年安排在驿站?”
他又问。
卓布衣摇了摇头道:“没,他还要等他的几个朋友一同进城,就在城外镇子里住下了,估摸着三五日之后就会进来。我留了一块情衙的牌子给他,进城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难处。”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侯文极问道:“高天宝死了,空出来一个千户的位子,我想填补进来一个人。”
“好。”
侯文极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我的义妹,难得一见……和我一个类型。”
卓布衣认真地说道。
“一个女人一头猪。”
侯文极笑了笑说道:“你这一行,收获不小。”
“不止……”
卓布衣看着假山石上那只海东青说道:“那个樊固边军小斥候,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我在他身上押了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之内他就能冒出头,三年之内勉强登堂入室。五年之内可入朝堂……咱们情衙,似乎缺少的就是朝廷里的盟友。”
“情衙向来不需要和朝臣为友。”
侯文极转头看向卓布衣肃然道:“因为陛下不允许。”
“我知道。”
卓布衣眼神有些飘忽地说道:“但这个家伙,确实有些意思。十年之后……或许他是第二个罗耀。”
侯文极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会记得提醒陛下,那个边军小卒到了帝都。你告诉那小子,让他时刻准备着……只要能面圣,再不是真的废物,终究是会有个好前程。咱们现在推他一把上去,不管日后他是爬得更高还是摔死,都有好处。”
卓布衣点头,不语。
……
……
兵部。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兵部尚书虞东来被降为侍郎之后。这位看似受罚但在朝廷里依然有着很重位置的大人物,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兵部衙门的书房里。无论白天黑夜,书房里那黑色的厚重窗帘都闭着。
所以无论是谁,走进这间书房都会生出一种压抑感。
前阵子亲手送出去七颗人头的虞东来这段日子越发的少言寡语,平日里也都是阴沉着脸。兵部的官员们不管是老人还是新递补进来的,在虞东来面前甚至都不敢笑。谁都觉着虞大人这次是真的不高兴,却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做样子罢了。
毕竟送出去七颗人头,会得罪不少人。虞东来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招惹没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在帝都里为官的,哪一个身后没有什么背景?
看着桌案上薄薄的几张纸,虞东来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几张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方解在樊固这三年来做过的事。虽然不全面,但相隔万里能查的这般仔细也殊为不易了。
“鹰鹫。”
虞东来轻声叫了一声。
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黑袍男人立刻应了一声:“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很高挑,最大的特点就是瘦,虽然身上披着一件宽宽大大的黑色袍子,但却丝毫也没让他看起来丰满一些。正因为袍子太肥而他太瘦,所以看起来样子有些滑稽。就好像一根竹竿上挑着一块布幡,还是阴沉沉的招魂幡。
这个人身体瘦,脸更瘦。
因为颧骨吐出两腮下沉,所以看起来眼睛也有些向外凸着,就好像鱼的眼睛似的,而且还是死鱼的眼睛。
他不是一条死鱼,他是虞东来手下一柄好刀。
虞东来将桌案上的纸张拿起来递给鹰鹫说道:“这个少年郎,你亲自盯着,绝不允许他在帝都出什么意外。”
“可是……这个家伙和咱们兵部的人在樊固之死好像脱不了关系。”
鹰鹫语气中微微透着不悦地说了一句。
“不管那些……陛下将这个少年的名字写在了储才录上。虽然他这样寒门出身的子弟被陛下写进储才录的,十个人最终有九个就好像石头沉浸湖水里一样再无声息。但现在咱们动不得,谁也不知道陛下哪天兴致所在,会见见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等等吧。”
虞东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一年之内他不能让陛下再想起他,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本事。帝都太大了……死个把小人物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卑职明白了。”
鹰鹫应了一声冷笑道:“我尽力让自己忍一忍。”
“卓布衣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他历来不是一个为女色所动的人,所以这个女人必然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你也派人盯着些,如果过几天这个女人身上多了一件飞鱼袍……那就更不能动那个边军小卒,情衙那群野狗……撕咬起来根本就不管不顾。哪怕你只是动了他们嘴里的一根骨头,他们也会扑上来咬的你体无完肤。”
“喏。”
鹰鹫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过这就这样便宜了那小子,是不是有些太抬举他了?让他死不了,吃些苦头没什么吧?”
虞东来表情微微一窒,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别去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你弟弟死在了樊固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意。但只要那个方解能考进演武院,谁也动不了他。别说你,就是我也动不了。周半川只要还在演武院一天,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手伸进演武院的大门里面。”
鹰鹫嘿嘿笑了笑:“若是他考不进演武院呢?”
“最起码……”
虞东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得让陛下忘了他,或者……对他死心。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件细微的事都有可能让陛下龙颜大怒。所以你还是忍忍吧,就算他考进演武院又如何?大不了三年之后分派出去在某处边城从军,你想杀他,最多忍三年。”
鹰鹫没说话,但心里却并不在意虞东来的话。
杀弟之仇,三年……太久了。
……
……
方解蹲在路边一棵大树的横枝上看着帝都的方向怔怔出神,远处那座大城的轮廓太壮观了些,以至于彻底颠覆了方解心中关于古城的概念。本来他一直以为,长安城再大也大不过前世时候的帝都。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离着长安城至少还有十几里路,但这样远的距离看过去,依然看不到长安城城墙的尽头,长安城之大由此可见一斑。不说别的,那么长那么高那么大的一圈城墙建造起来,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怕也就只有这个世界上的大隋,才有如此雄厚的国力。
“大犬。”
蹲在树杈上的方解嘴里叼着一个花了二十五个铜钱在一个货郎手里买来的烟袋,抽的却是价值一两银子一斤的上等烟丝。虽然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抽烟,但他还是能极熟练的吐出一串烟圈。
他问大犬:“你说,小腰姐进了帝都会不会把整个情衙的人迷的颠三倒四?会不会有什么出身高贵而且潇洒帅气的年轻公子一眼看上她就没皮没脸的贴上去?小腰姐会不会……找到中意的人?”
“不会。”
蹲在树下的大犬嘴里也叼着个烟袋,但却没有塞上烟丝。他或许只是觉着,方解嘴里叼着烟袋的样子有些帅。
“如果真有那种人,小腰只会打的他满地找牙。”
大犬认真的回答道。
方解嗯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极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