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舒是个“中介”,哪行哪业都有他中的地方的中介,上半年他拿多余的钱,开了个小网站,网站虽小,一应俱全,还有专配的档次很高的新闻部,自己当?了小作坊的老板,但他最近不是很高兴。
因为他是个抠门的人,最见不得钱花到不对的地方,比如他招的员工玩忽职守。
江木就是那个员工,一个总爱东跑西跑,找不到人的小记者,每次见到还挺着张煞白煞白的死人脸,活像前来勾魂的,偏偏这个人总是能采访挖掘到新奇绝妙的新闻。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真特么亏,钱舒掏出手机打过去准备问责。
天蓝小区。
江木正在401室站着,于黎没回来,这个地方还是最原始的样子,他走到客厅边的玻璃窗前,镜面反射出来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不一会手机轻声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接通。
“喂,小江啊,当?记者的需要每天24小时出外勤吗?连个摄像都不带,你是不是出去玩了?我给你说,年轻人还是要多锻炼的,不能逃避工作。”钱舒先发制人在接通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江木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一边开门朝外走,一边回应:“嗯,您还有事吗?”
“我……”钱舒顿时卡壳,“我问你人呢?”
“跟进新闻。”
“什么新闻?”钱舒狐疑地问,右手翻出来员工外出报备录,上面赫然有着江木的字,“……槐园西路凶杀案?还括弧,这是什么,有多人包庇嫌疑?”
报备录上确实明明白白写着这么一条——槐园西路凶杀案(有多人包庇嫌疑)。
钱舒停顿了好几秒钟:“槐园西路哪里有凶杀案?我怎么没听说过?”
“十?年前的凶杀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记者,不是警察?”
江木没理对方的言外之意,看了眼那边静止不动的电梯,他道?:“我现在有事要忙。”
——嘟
钱舒愣愣地看着手机,老板被员工挂电话,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
下了班的于黎从美术学校出来,拥挤的人群中,没人跟他说话,大家对他熟视无睹,他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哎,听说二楼拐角的那间教室又亮了?”
“是啊,又亮了,还多了一张素描呢。”
“那,是他的吗?”
“听说孙老师看见就吓晕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嘘,别说了,别说了,太瘆人了!”
二楼拐角?于黎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那些人一副十分避讳的模样,他也不好上前去问,想着江木可能已经回家了,他径直走出校区。
只是在上了公交的时候,于黎突然后知后觉,二楼拐角的教室,不就是他平时上课的地方吗?难道灯坏了?
他想不明白,手机里也没有那些同事单独的联系方式,看了看寂静的微信群,真是奇怪,平日总是发消息99+的主任和校长,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那些微信群仿佛全都死了一样。
天蓝小区。
于黎走进小区的那一瞬间,身上泛着冷意,一种被谁盯上了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学校放学的时候很早,现在才不过五点钟,按理说小区应该是人来人往的,但此时却清冷得很,走到楼里一股冷风迎面吹来,他看见电梯门敞开着,里面亮堂堂的就是空无一人。
于黎下意识想走楼梯间,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安全出口的门紧锁着,只剩下电梯这一条路,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发现电梯也并没什么问题,按键处就在手边上,他垂眸按下去四楼的按钮。
当?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灯突然灭了。
“你已经死了。”
*
江木打开电梯的时候,于黎瘫坐在正中间,双眼无神,皮肤隐隐有龟裂之势,那底下泛着红光的焦黑,旁边蹲着一个浑身淌水的小男孩,满脸皆是得逞的恶意。
看见来人,他也不慌,眼神里凶狠异常,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这蠢货我替你抓了。”
江木静静注视着他,男孩顿了一下道?:“再宽限我几日,作为补偿,我可以帮你得几个贡品。”
“还回去。”
“什么?”
“把你偷走的还回去。”
他伸手指了指于黎的头,小男孩忽然警惕地后退一步,狡辩道?:“多一个少一个,清醒还是愚钝有区别吗?反正带回去够人头数不就完了。”
“你很了解。”
“还好,见得多自然就知道了。”
江木淡淡看着他,幽深的眸子扫视着别有一番意味。
“你吃了几个阴差。”
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嬉皮笑脸的男孩突然间没了表情,他的皮肤苍白中泛着青光,带着一股子阴森的气息:“多管闲事可是会死的。”
江木仍是淡淡看着他,语气不轻也不重地说:“还回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小男孩低头,从口中吐出一团小小的青色雾气,那雾气嗖地一下钻进于黎的脑袋里消失不见。
待他这些?做完这些?,江木微微侧身让出来一条路,小男孩走出电梯,他也没管,表情甚是漠然。
“你不抓我?”
江木看都没看他:“不是要宽限几日。”
“哄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怪人!”
说是这样说,小男孩撂完话,拔腿就跑,他早就不是人了,但现在仓皇跑起来了竟然有几分小孩的即视感。
电梯里于黎缓缓抬头:“江木,我已经死了。”
“嗯。”
对方依旧是不轻不重的回应,于黎慢慢起身,由于神智已经清醒,那些龟裂的痕迹正在逐渐消退,看着眼前的人,他轻声问:“那个孩子说,你是阴差?”
“嗯。”
“所以你是来带我走的。”
“可以这么理解。”
于黎是一个很为别人着想的人,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处事原则,如江木之前所说的一样,他并不脆弱,死亡的事实摆在眼前,仅仅是让他有些?失落,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心绪上的起落。
“我早该想到的,老师们谈论的怪事,一直不更新的微信群,其实都是我在吓人。”
他忘记了很多,一如平常去上班,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在那个废置的教室里,教着并不存在的学生,画着自己的画,那个世界中没人可以打扰到他的轨迹。
想着死后的那些事,于黎心里有点内疚:“抱歉,也耽误你的时间了。”
“还好。”
“我们现在要走吗?”
能主动配合走的亡灵并不算很多,江木看着他道?:“有一个人,他有过不去的心结,你要渡他吗?”
“谁?”
*
萧胜杰不想来401,因为心中满是连他自己都不齿的想法——他真的害怕于黎冤魂不散。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他有亏心事。
那个年轻的男生告诉他,于黎在401等?着,而且只有今夜,最后一个晚上,他心里既想见又害怕,但还是跟着人来到了401门口。
“他真的在里面?”萧胜杰忐忑地看着江木。
后者手握在门把偏头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会有点想念。”
“……”
门打开的瞬间,萧胜杰非常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紧闭双眼,耳边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客厅一手举着白色蜡烛的江木。
“不用怕,请你看个故事而已。”
萧胜杰悄悄吐口气,迈出步伐走了进去,当?他进门的刹那,黑漆漆的屋子?里瞬间变了样子。
是一个阳光正好的白天,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间,他看到自己正在收拾东西,还是那个黑色的行李箱,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放置进去,他看到自己推着箱子,打开房门,随着一声响亮地关门声,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是他走之前的一幕。
萧胜杰忽然后知后觉,原来当初的自己,真的那般绝情。
*
=====于黎的回忆=====
那天的于黎提前下了班,难得空闲,他去市场上买了新鲜食材,打算回去和萧胜杰好好吃一顿饭。
一番采购下来竟也比平日里早两个小时到家,开开家门屋里有些?暗,很静,他环视了一圈,没人,萧胜杰还没回来。
这家伙没什么正经工作,或许窝在哪个角落里偷闲。
于黎掂着食材走进厨房,他的厨艺也挺不错。
这次买的东西很多,鱼虾都有,他是个慢性子的人做事讲究细致,等?做好一桌菜时已经六点多了。
于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以往这个时间萧胜杰已经回来了,他摇了摇头将桌上的菜闷好,又去厨房拿了罩子罩上,路过电视机,伸手打开电视,弄好一切后于黎坐回沙发上打算等?他回来。
今天的电视很无聊,他之前看的那个电视剧在前几天已经大结局了,合家欢的结局。
关上电视,随手拿了一本书,于黎今天做了很多活,闲下来后疲惫感很容易就上来,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再次清醒,屋里已经一片黑暗,四周静悄悄的,他愣愣地望着看不清的天花板,一种孤独感瞬间席卷了他。
萧胜杰还没回来?
他皱起眉慢慢摸索起身,一旁的小台灯打开后,微黄的灯光照亮客厅,他看了看那边的餐桌,依旧是他睡前的布置,钟表上的时间显示在22:53分。
于黎的脸色顿时苍白得可怕。
什么话都没说,他起身将屋内的灯都开开,眉间蹙着,嘴唇紧紧抿住,开始翻遍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
萧胜杰的行李箱没了,衣物没了,甚至连洗漱用品都消失不见了,整个房间干净得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第二个人。
一无所获。
于黎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那一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自己都无法形容。
萧胜杰走了。
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是自由的。
于黎的脑子?不适宜的浮现出那个失声痛哭的女人,但他脸上并未有什么难过的表情,好像萧胜杰的走对他影响并不大。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起身把餐桌上的罩子都撤掉,搬着椅子?坐好,拿起碗筷吃饭。
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他一点也不嫌弃,一口一口吃着,吃到最后自己撑得十?分难受,菜还有一半。
于黎擦擦嘴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剩下的饭菜盛好,放进冰箱打算明天再热热吃掉,然后收拾刚刚吃饭留下的残渣,再去厨房将碗筷洗出来。
他这一切做得都井井有序,同他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洗完碗筷,擦干净水池、灶台,于黎将换下来的衣物塞进洗衣机里,自己打开淋浴头洗个澡,到了最后他吹完头发,晾好衣服,所有事情全部做完,才?躺倒在床上。
呆呆望了会儿天花板,伸手拉灭床桌上的台灯。
“晚安。”黑暗里于黎轻声说道。
等?到了第二天,于黎下班回家后,将整个家都做了大扫除,好似要抹清什么痕迹,灰头土脸打扫了两个多小时。
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生活。
于黎又回归到最初的日子,仿佛他的生活从来都没出现过萧胜杰一样,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天来到。
那天下午天色很不好,等?他下班回到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于黎站在窗台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气中泛起泥土的气息,夹杂着冷风有点刺骨。
外面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作响,他盯着外头漆黑一片的夜。
这样的天气那家伙现在在哪呢?
这是这么些?天里于黎第一次想他,心中的苦涩像水面涟漪,仅因为一个名字就荡漾开来。
雨声变得越来越大,他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听着外面的雨声,他突然很想去做一件事情,事实上他也真的做了。
这场雨太大了,路上行人很少,有也是匆匆忙忙赶路,连马路上的汽车都一个个飞驰而过不稍作停留,街道?上于黎撑着一把伞出来,一步一步在雨中很慢地行走着。
他究竟想干什么?没人知道,于黎也不太清楚。
或许他只是想出来走走,走过一些?地方,他来过的,他也来过的,或许他还期待能再碰见那个人,对方狼狈的窝在哪个角落里,等?他发现,带他回去。
于黎沿着一些?路走着,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雨下的好大,雨点打在伞上让他有点吃力,忘了走了有多久,兜兜转转走过了花坛,走过了游乐场,走过了各种场所,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公交站牌,街道?上已经没人了,连车都没有。
于黎撑着伞,伫立着,一言不发。
湿透的鞋子?踏在水坑上,身体冷得有点麻木。
半晌,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上的伞,一把蓝色的雨伞,是萧胜杰建议他买的,于黎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愤。
他将伞收住,想都没想直接扔进了一边的垃圾箱,没了伞的保护瓢泼大雨砸在他的身上,几乎瞬间就将他淋透。
于黎抿紧双唇,待了一会才?转身朝家的方向回去,一步一步比来时还慢。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是午夜,于黎在卫生间淋浴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很难看嘴唇苍白,身上的热水都不能够温暖他。
如预料所测,他病了。
躺到床上裹紧被褥时,于黎烧得有点神志不清,已经预先吃过药,可还是没能阻止高烧起热。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了萧胜杰的声音:“哎呀,你病了,感觉还好吗?饿不饿?”
于黎费劲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对方将下巴放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以探得他身体上的温暖。
这自然是一个幻想。
所以醒来看到怀里抱着的枕头,他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很难过,撑着床慢慢起身,于黎拿起电话给学校请假,主任听到他病了也没说什么,嘱咐他好好休息,批假三天。
请完假的他又躺回床上,脑袋还痛着,喉咙也不舒服,他一手搭在额头上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落下漫天红霞铺洒在天际,他起来踉踉跄跄来到阳台,一言不发望着。
结束了。
什么都结束了。
*
萧胜杰愣愣地盯着这些?情景,这些?他想过无数遍的情景,但除了那次雨夜于黎出来寻找之外,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一个人好好的生活着,像曾经一样。
而最后造成他死亡的事件,真的并非是自杀。
那仅仅是一次失火意外。
不知为什么,得知真相的萧胜杰有那么一些?不自然。
“你看起来很失落。”
“……没有。”
“他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现在知道了。”
萧胜杰微微垂头:“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江木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于黎,后者表情没什么激动,看来是已经放下了,他道?:“你已斩断这份情谊,再见也只是徒增烦恼,更何况人鬼殊途。”
话说得是实话,萧胜杰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仿佛即将死去一般。
只是没人知道他是在难过阴阳相隔,还是在庆幸劫后逃生。
江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悄悄点了下于黎,两人丢下萧胜杰离开了401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