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离西?湖不远,她低着头避开人群一路小跑回去,刚进了府门?就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桃红,在那里焦急打转。
“桃红?”
桃红见到她赶紧跑过来,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见她没事才?大大松了口气:“小姐啊,你总算回来了。”
陈倾城微微摆下?手?:“别担心,我没事。”
桃红左右看了眼,小声说道:“您出去怎么可以不带着桃红呢?”
陈倾城没应这话,脸上有些不自然,还好被面纱挡着,她打算往府里去,但桃红没有让开,伸手?拉了她一把。
“小姐,那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的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自然不懂得什么才?是真善美,您可别往心里去。”
“桃红,我没事。”陈倾城有点勉强道。
“小姐……”
“嗯?”见桃红支支吾吾很是犹豫的样子,陈倾城耐心问了句,“怎么了?”
“夫人听?说墨画坊的事了。”
对于这事她并不觉得惊讶,她娘李向?珊是个?厉害的人物,自己什么消息瞒不过她?可接下?来桃红说的事,还是让她忽然害怕起?来。
“连林文晓都来嘲笑您,有人说您接受不了刺激往西?湖边跑了,桃红和府里的下?人出去找了好久,一时怕您真的想不开,夫人知道后一气之下?去了林府,现在还没回来呢。”
陈倾城顿时头疼了起?来。
这事要是被她娘亲参与?了,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林府。”
“哎,小姐,”桃红慌忙拉住她劝道,“林老爷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夫人自会给?他几分薄面,可您要是去了,这事恐怕又要闹大了。”
陈倾城细细一想,确实有些不妥,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自家娘亲是多么强势的女人。
李向?珊出身一个?武林世家,容貌绝美,身手?不凡,但陈倾城没继承到母亲的优点,长相丑陋四肢不勤讨人嫌,母女之间的关系处得非常之不好。
要说这其中的重要原因,还是源于上一辈人的恩怨。
李向?珊以前有个?恋人,正是现在人称“玉面公子”的顾博易,当年?两人有些许误会导致情意?崩塌,李向?珊一怒之下?下?嫁杭州陈家,半年?后顾博易也另娶他人,两人再无往来。
后来过了五六年?,一次江湖大人物的寿宴,陈家也去贺寿,正好碰上了顾博易。
那人带着家眷,一行人属于很惹眼的存在。
顾博易自身名利双收,妻子是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夫妻二人和睦,又有一双懂事伶俐的子女,简直是众人所追求的美好生活。
而陈家这边,陈家长辈去的早,那陈家公子是个?性格及其软弱的男人,成亲不到两年?就早早去世了,陈府也一直都是由?李向?珊出面打理,市井因为她那脾气送了个?“铁面夫人”的名号给?她,以此?嘲讽。
两者一对比,也不知道李向?珊是怎么想的,许是落了面子,觉得陈家和陈倾城丢了自己的脸,反正从那之后陈倾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外?面的人嫌弃她,家里的人也嫌弃她。
陈倾城有些难过,但也没有办法,对着桃红颇有些无奈道:“怕是从今日起?,文晓会更加讨厌我。”
“小姐……”桃红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禁眼泪汪汪,她最是知道自家小姐是怎样一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可惜老天不公,非得让小姐漂亮的脸上多了块难看的胎记。
是的,陈倾城的一半脸,真可谓是倾国倾城,但另一半脸就可怖了,那胎记占据了她的右脸颊,整体呈暗红色,上面还有些不明?的东西?生长着,令人看了就心生作呕。
*
江木离开西?湖后,往城中的林府走去。
在这里,他重操旧业又做起?了大夫,由?于医术精湛,不过半个?月就在杭州城拥有了不小名气,也引来了林家老爷的注意?专门?请人上门?。
林家是书香门?第,林老爷更是观月书院的校长,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门?下?弟子数不胜数,甚至当朝很多文官都是出自他的门?下?,实在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大儒。
江木来到林府,以为会见到一位气度风雅的大人,但院里的场景并没有那么雅致,一个?红衣夫人怒目而视,旁边的林老爷连连赔不是。
“要是我女儿出了什么事,我定要你们好看!”
江木听?了会,大概明?白了点什么。
他道:“那位陈小姐现在应当回府了。”
红衣夫人冷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江木。”
“江木?我知道你,”红衣夫人打量他几眼,“你见过倾城?在哪见的?何时见的?”
“西?湖里,方?才?。”
“她去那里做什么?”
“寻短见吧。”
好家伙,投河自尽,红衣夫人一听?更是开始怒骂,江木等了一会儿,那位夫人才?骂够离去,林老爷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憔悴地仿佛老了十几岁。
“林老爷应当多注意?身体。”
对方?苦笑着说:“让江大夫见笑了。”
江木摇头为他把脉,那脉象……
“林老爷还是先平息下?怒火为好。”
对方?继续苦笑着说:“让江大夫见笑了。”
然后依旧青筋暴跳,心绪不平,满肚子怒火中烧,恨不得掂刀直接冲出去,一点也没有文人墨客该有的风采。
江木微微收手?,起?身拿笔,在纸上开了几副凝神静气的药:“那林老爷先服用?些养神的药,在下?今日先告辞了。”
“江大夫留步,”林老爷盯着大门?,面容很想和蔼可亲但又控制不住狰狞起?来,“可否今日在府中稍作休息?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这份狰狞肯定不是冲他来的,江木轻轻点下?头应道:“好。”
*
日暮时分,林文晓嘴上哼着在龙凤楼里听?的小曲,一只脚才?迈进林府大门?,迎面便看到正端坐在椅上的林老爷,其面色阴郁十分难看,双目紧盯着他。
在那旁边是一堆棍子、绳子,身后还站了一排下?人,个?个?都眉头紧皱。
林文晓当下?心里一惊,这是什么阵势?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将前脚收回来溜之大吉,就看到椅后侧站着的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先按兵不动……
“你还知道回来!”林老爷突然厉声,这一声呵斥在寂静的林府犹如平地一声雷般。
受惊的林文晓捂了捂心口,还未平复下?心情,那些下?人朝他愈发地靠近了。
林文晓连忙摆手?:“怎么了爷爷?瞧瞧今天的阵势,孙儿在挨打前可否问一句,我又犯什么事了?”
说完他自己还思索下?,这两天确实也没犯什么事,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事他可没做过,莫非是昨天赢了隔壁王二胖子的一百两银子,那混小子来告状了?
想到王二胖子那肥硕的身躯和油腻的大脸,再加上他那多舌的性子,林文晓越发确定,嘟囔一句:“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林老爷怒骂道,随手?抄起?一根粗木棍就朝他一扫而去。
林文晓翻身躲过去忙狡辩:“王二胖子那是他自己输得钱,又不是孙儿抢得,再说了赌局也是他先摆下?的,怎么能怪得了我?”
林老爷一怔随即骂出声:“你居然还去赌钱了?”
林文晓一愣,内心顿时追悔莫及!
林老爷气急败坏连打了好几下?,可惜都没能碰到林文晓的衣角,实在是这小子窜的太快,他喘了口气,朝身后下?人们打了个?手?势……
被捆成蚕蛹的林文晓在地面上顾蛹,看着不远处那些粗大的棍子,他内心一阵慌乱,身子缓慢地蠕动想要逃离林府。
林老爷看着他的模样,摇头叹道:“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陈家的姑娘。”
原本?很不服气一直在扭动的林文晓突然间就不动了,他低声问道:“……陈小姐怎么了?”
林老爷像是突然老了很多,神态疲惫:“投河自尽,好在人没出事,不然你罪孽大了。”
林文晓趴在地上沉默不语。
林老爷有些勉力道:“今天陈夫人来家里质问,人家只有那一个?女儿,可老夫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儿,文晓啊,你怎会变得如此?顽劣,该叫爷爷怎么办?”
想到下?午李向?珊满怀怨恨的眼神,林老爷只觉得一阵眩晕,看林文晓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他咬咬牙狠心道:“打!”
院内的下?人瞬间抄起?木棍,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林文晓没撑住几棍子就被打得嗷嗷乱叫,林老爷原本?还有些心疼,听?到后心却是更硬了:“就是因为老夫平时太过于溺爱你,才?养得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性子,整天游手?好闲交一些狐朋狗友,不学无术!再给?我狠狠地打!”
这顿打足足打了有一炷香时间,最后在林老爷突然的一阵急促咳嗽声里结束,江木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林老爷悄悄指了指林文晓,转身便离去了。
江木明?了,原来让他留这里,确实是有别的用?途。
林文晓以为他能扛得住这顿打,但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实在是太痛了,那些下?人和林老爷都走了,他也不敢动,等再过一会,刚抬头,就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自己走过来,林文晓求饶道:“别别别,别打了,我真的好疼啊。”
江木伸手?把模样凄惨的林文晓拉起?来,给?他松了绑,林文晓颤巍巍爬起?来,身上到处青青紫紫但并不严重,除了臀部是真的肿疼,其余并无大碍。
“多谢兄台,在下?林文晓。”见对方?没有恶意?,林文晓龇牙咧嘴地说着。
“江木。”
“嗯?江木?您就是杭州城的那个?江神医?”
江木对这话并没有应声,院里此?时没有了人,他看着林文晓忽然轻声说道:“在来林府之前,在下?见过那位陈小姐。”
林文晓猛地抬头:“真的?她她她还好吗?”
江木:“我救她上岸,陈小姐情况并无大碍,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
“回去就好,无事就好,是我不好。”
江木听?后没有惊讶,也无疑惑,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林文晓一下?子泄了气,也许对方?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他一股脑把心里话倒了出来:“我没想到陈小姐会选择自尽,也没想要戏弄她,真的。那日我刚到,他们打算拿大狗去吓她,大抵是撕咬裙子,他们再去嘲讽她失贞,你见过她,你知道的,陈小姐容貌有碍。”
江木看着他不语,林文晓继续说:“因为这个?他们从小就喜欢欺负她,但我觉得这次的想法着实过分了些,我就想如果换我来捉弄她,应该,应该是不会让她那般难堪……但我没想到,是我,会更糟糕。”
想到陈倾城那天格外?悲戚的面容,林文晓心里突然也很不是滋味。
等到傍晚,林文晓见到林老爷,低声说:“孙儿明?天去陈家,登门?道歉。”
林老爷叹口气:“本?该如此?。”
*
李向?珊临近晚上才?回来,陈倾城去给?她请安,对方?连半个?眼神都欠奉,她只好按规矩老老实实拜完,然后灰溜溜躲到自己的房间去。
见到人之后她才?明?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母亲从来不会在意?她的死活,怕是今日只不过是无聊兴起?的借题发挥出口恶气罢了,想到林家替自己受无妄之灾,陈倾城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一夜都辗转难眠,直到天蒙蒙亮才?渐渐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脑子昏昏沉沉,在梦里也是,陈倾城感觉自己又掉进了西?湖里,湖水无边无际,她看不到尽头,那水浑浊又粘稠,不管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身子一点点下?沉,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很想求救可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救,脑海中闪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最终定格到一张陌生的苍白寡淡的面容。
陈倾城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那种濒死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后怕,就在这时,外?面桃红咚咚咚敲门?。
“小姐,小姐不好了。”
陈倾城慌忙抓件衣服披在身上,下?床去开门?。
绕是从小到大见过这么多次,这突然直视那张脸,还是令桃红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她倒是不怕。
“小姐,林文晓来了。”
陈倾城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对于这个?消息很是吃惊。
“他怎么来了。”
“前院的人说,林公子一大早就过来打听?小姐您的情况,听?说您没事,他就想进府来为昨个?的事登门?道歉,但夫人好像吩咐过,不允许放人进来,林公子就一直在门?口等着,而且……”
“而且什么啊,你快点说。”陈倾城催促着。
“林公子今天的身姿很别扭,听?说昨晚被林老爷家法伺候了。”桃红小声回答。
陈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与?林文晓算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林家家风,娘亲上门?一闹,真是后果想都不敢想。
“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我去换身衣服,咱们去府门?口看看。”
陈倾城快速回屋换衣服,桃红手?脚麻利地给?她弄来热水,简单洗漱了下?,她就匆匆忙忙往大门?去,可刚到前院就被家丁拦下?了,这意?思明?眼一看就是李向?珊的命令,下?人们站一排挡着,她也没得法子出去。